花山岩画传说的口述史意义_陈金文.pdf

1 第 39 卷 （总第 145 期）花山岩画传说的口述史意义陈金文（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6）摘 要：花山岩画传说保存了百越民族的族群记忆，表达了百越地区的民众对历史的可贵认识与评价。作为口述史，它往往充满幻想与想象，大多时候不可看作信史，其意义主要表现在积极的历史观与下层民众审视历史的特别视角上，但有时也有风格较为朴实的叙事，具有信史的价值。关键词：花山岩画；民间传说；口述史中图分类号：I207.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8891（2022）06-0001-08一、相关文献记载与学术研究综述花山岩画地处广西崇左市左江及其支流明江流域，与其依存的山体、河流、台地共同构成壮丽的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岩画绘制年代可追溯到战国至东汉时期，其地点分布之广、作画难度之大、画面之雄伟壮观，皆为国内外罕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重要的考古科研价值。2016 年 7 月 15 日，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第 40 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世界文化遗产提名项目“广西左江花山岩画艺术文化景观”成为中国第49 处世界遗产。左江流域河狭水急，交通闭塞，同时，因其长时间属于华夏文化的边缘地带，所以花山岩画这一百越民族的艺术杰作虽在两千多年前就已存在，但在很长时间内不为外界所知，南宋之后的古代文献中才陆续有了几条简略的记载。南宋李石撰续博物志载：“二广深壑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船人行，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1明人张穆撰异闻录载：“广西太平府有高崖数里，现兵马持刀杖，或有无首者。舟人戒勿指，有言者，则患病。”2清人黎申产的宁明州志载：“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体，或大或小，或持干戈，或骑马。未乱之先，色明亮；乱过之后，色稍黯淡。”3就上述文献记载来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当地人都对花山岩画持有神秘观念，抱敬畏态度。1949 年之后，花山岩画成为学界调查、研究的对象。有关花山岩画的研究大致分为四个方面。一是关于花山岩画绘制年代的研究。研究者多依据器形学、文献学、民族学等多学科知识并结合碳14 法定年做断代分析，相关研究论文不胜枚举，如黄增庆撰谈桂西壮族自治州古代壁画及其年代问题4，覃圣敏、覃彩銮撰广西花山崖壁画年代新证5，蓝日勇撰左江流域岩壁画始作年代辨正6。二是对花山岩画族属问题的研究，如黄惠焜撰花山崖画的民族学考察也谈广西花山崖画的性质、年代和族属7，邱钟仑撰左江岩画的族属问题8，陈明芳撰试论广西花山崖壁收稿日期：2022-10-30基金项目：广西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研究中心开放课题“壮族民间传说的人类学研究”（2020KFZD03）。作者简介：陈金文（1963），男，山东济宁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民间文艺学。南方民族研究 第 3 9卷 第 6期2 0 2 2年 1 2月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V o l.3 9 N o 6D e c.2 0 2 2DOI:10.19488/ki.45-1378/g4.2022.06.017 2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12 月 25 日出版 2022 年第 6 期画的族属9等研究论文。三是对花山岩画内容和功能的研究。梁任葆在花山壁画的初步研究一文中认为花山岩画的内容反映的是古代壮族先民纪念战争胜利的场面10，梁庭望在花山崖壁画祭祀蛙神的圣地一文中认为花山岩画是描绘壮族先民以蛙做卜的情景11，覃彩銮等在左江崖画艺术寻踪一书中认为花山崖画可能是拜水神的祭祀图12。四是就花山岩画艺术特征展开的研究。如申扶民撰原始艺术的生态审美特征探析以广西花山壁画为个案13，高尚学、陈小丽撰广西花山壁画线的艺术研究14，刘慧、刘明录撰 宁明花山崖壁画蛙型舞仪的艺术风格探析15等研究论文。总之，多年来，学者们围绕着花山岩画的绘制年代、族属、内容、功能、艺术特征等展开了较为广泛的研究。花山岩画传说即民间围绕着花山岩画口头创作的故事，这些故事以花山岩画为可信物，解释、说明花山岩画表现的内容，当然这些解释说明只是一种附会性的猜测或借题发挥。对花山岩画传说的研究多不以其为独立的研究对象，只是在对花山岩画做研究时有所涉及，如黄增庆撰谈谈左江流域崖壁画一文，介绍了蒙大的兵马等六则花山岩画传说，指出这些传说反映了百越民族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16；杨成志撰广西壮族的古代崖壁画一文，介绍作者搜集到的五则花山岩画传说，探讨了这些传说的主题思想及其产生原因17；海力波撰左江崖壁画与骆越人之生殖崇拜一文，认为某些花山岩画传说反映了古代先民的地母崇拜观念18。也有少数学者对花山岩画传说做整体与系统研究，覃彩銮撰 左江崖壁画传说故事述论一文将花山岩画传说作为独立研究对象，从传说产生的历史背景、内容、艺术特色、功能与价值等多角度展开考察、研究19。本人在壮族风物传说的文化研究一书中列出“壮族花山岩画传说的文化研究”一章，对花山岩画传说做系统梳理，并从历史、道德伦理、信仰的角度发掘其蕴含的多方面文化内涵20。总之，关于花山岩画及其传说已有一定的研究成果，本人也曾涉足该领域的研究。今不揣浅陋，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再就花山岩画传说的口述历史意义发表一点浅见。二、花山岩画传说的主题与内容各类民间文学资料中共记述花山岩画传说约67 则，可分为三大主题。这三大主题分别是：反映人与自然的斗争；反映社会斗争，包括反映阶级压迫、维护祖国统一及反侵略的斗争；反映百越民族的道德、伦理与信仰观念。（一）反映人与自然斗争的花山岩画传说花山岩画传说中部分传说以反映人与自然的斗争为主题。这类传说具有神话色彩，反映人（通常以神的形象出现）与作为自然力化身的异己力量之间的较量，叙事中枢往往是具有超自然力的神性之人；作为自然力化身的异己力量是人类灾难的制造者。卜伯战雷神的传说讲：雷神让人类不得安宁，它制造旱涝灾害，还要卜伯交粮，声称卜伯不交粮，就要灭了人类。卜伯与它久战不胜。后来，大家用五彩糯饭把雷神的坐骑（天狗）引进石笼关了起来，雷神没了坐骑就来不了人间了21199-201。穿窿山的故事中讲：南方人民为洪水所苦，壮家能人岑逊治理洪水，挑走挡水的大山，疏通淤塞的河道。在疏通左江的时候，牛魔王以影响了它游玩为由出来捣乱，被岑逊捉住，用通天藤穿住鼻子拴在山上21202-204。关刀山的传说讲：左江里的九头妖龙向两岸村民索要美女，达不到目的就制造洪水。吕洞宾下凡帮助民众，指挥天兵天将与妖龙恶战，最后将妖龙斩为数段。因怕妖龙复活，又将他的宝刀化作一座山压住恶龙的尸骨21195-198。这些具有神话色彩的民间传说“用想象和借助想象”“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22，表现了古代先民在生产力水平极度落后的情况下征服自然与支配自然的愿望，展现了古代百越先民面对强大的 3 第 39 卷 （总第 145 期）自然力坚韧不拔的斗争精神与昂扬的斗志。（二）反映社会斗争的花山岩画传说反映社会斗争为主题的花山岩画传说以反映反抗阶级压迫及维护祖国统一、反侵略斗争为主要内容，表现了古代百越先民百折不挠的斗争精神及对祖国山河的热爱。花山岩画传说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反映农民起义斗争。亚诺反朝廷的传说讲：亚诺为推翻皇帝，用竹叶剪成兵马放在缸里，百天后可成真兵真马。亚诺的母亲看他不劳作只剪假人，非常生气，把亚诺用竹叶剪成的兵马倒入河里，假兵马顺水而流，附在崖壁上变成了崖壁画2348-49。蒙大的兵马的传说讲：蒙大想造反，一位白发老人教他画兵马，并告诉他画出的兵马百天后可变成真的兵马，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蒙大的母亲无意间翻开了蒙大盛画的箱子，结果纸人纸马飞出屋外，粘在明江对岸崖壁上2452-53。花山岩画传说中有多则反映黄巢起义的传说。如黄昭2463-65黄巢战朱温2413黄巢城21218-220黄曹城的传说2325-35等。黄昭的传说讲：有一年大旱，官府照样要百姓交租纳税，花山附近的岜耀村有个叫黄巢的大力士，组织大家反抗。朝廷派兵镇压，黄巢军死伤惨重。官兵把埋好的黄巢尸骨挖出暴晒。神仙为了让世人知道官兵的罪恶，把这一次惨景印到崖壁上。黄巢战朱温的传说讲：黄巢和朱温战于宁明一带，黄巢军打败朱温军。朱温军逃到珠山，掉进明江死伤不少，余部沿明江南岸逃窜，又碰上花山挡路，全被黄巢军消灭，朱温跳江自杀。花山岩画传说中的黄巢起义传说反映了黄巢起义的原因及其与朝廷势力的斗争，赞扬了黄巢勇于反抗、不畏牺牲的精神。花山岩画传说中有一些反映宋代壮族侬智高起义的篇目。侬智高兵马阵的传说讲：侬智高憎恶宋朝的昏庸统治，决定打下邕州，进军广州。可这样的计划会使广源州兵力空虚，交趾兵会乘虚而入。侬智高便设下空城计，军师黄玮依计在花山崖壁上画上很多公仔，留下工匠、吹鼓手、射击手共三百后出征。交趾王果然来犯，看到花山崖壁上画的公仔，以为是侬智高的兵马，中计退兵21239-242。侬智高的兵马的传说讲：侬智高死后，依然训练阴兵阴马，百天后可变成真兵马继续攻打宋朝。宋兵用奸计，学鸡叫，引阴兵阴马训练，结果因为天太黑，阴兵看不清，撞在崖壁上成为了壁画2349-50。前一则传说赞扬了侬智高的足智多谋，后一则传说用幻想的手法把侬智高塑造成一位虽死犹生、死而不已的民族斗士。花山岩画传说中也有多则歌颂与赞扬维护祖国统一的英雄传说，如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传说。伏波与神马的传说讲：交趾王作乱，皇帝派马援征剿。马援的兵马大败交趾王，交趾王逃往瘴气弥漫的深山，马援紧追，却无法通过瘴气弥漫的山谷，他的坐骑也被毒死了。正当马援无计可施时，他梦见一匹红鬃马向他奔来给他当坐骑，醒来后，果然得到了一匹红鬃马。后来，马援得到一位老阿公的指点，只要士兵吃了“如意米”，就不怕毒气了。一天，马援路过洪山看见山岩上的红马画像竟与其坐骑一模一样，才觉是有神助21230-234。马伏波将军作画的传说讲：相传，马援领兵南平交趾。一次战争受挫，马援命士兵修筑从百念村到花山岩洞前的城墙，以抵敌兵。马援整日在花山的崖洞里想办法，他用赭石做颜料在崖壁上画上打仗时的情形，花山崖壁画由此而成2352。花山岩画传说中的马援传说反映了马援南征过程中遭遇的艰难险阻，塑造了一个维护祖国统一，捍卫边疆，不惧艰险，英勇善战的将军形象。还有一些花山岩画传说反映了百越先民反抗外来侵略的斗争。藏珠洞的传说讲：有一年交趾王侵扰南疆，百姓都躲进了深山，可娅迈阿婆不走。阿婆痛斥交趾王，交趾王把阿婆扔进了明江。交趾王刚把人们逃走丢下的珠宝搜罗起来，这时，伴着金钟之声，明江河水分为两股，娅迈阿婆走出来，用瓷瓶将珠宝全部收走，又从瓶中取出金红纸和剪刀，剪出公仔，公仔把交趾兵打败。后来娅迈阿婆把珠宝藏进山洞并留勇士看守21235-238。刘二借陈金文花山岩画传说的口述史意义 4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12 月 25 日出版 2022 年第 6 期阴兵的传说讲：刘二和老番多次打仗，都是刘二获胜。老番的上校哈雷布从法国运来大炮，刘二的人员伤亡很大，还是打不赢。一天一位老人告诉刘二，他可去花山借侬智高的阴兵，阴兵不怕枪炮，又告诉他到花山前挖金缸，金缸里有侬智高的宝剑、兵书。刘二为了挖金缸差点牺牲，但他说服了阎王，重获新生。后来，刘二依靠阴兵的帮助打败了老番，番鬼不敢再犯边疆21243-246。以上这些传说反映了发生在广西地区的各种社会斗争，展现了义军领袖英勇不屈的斗争精神及民族英雄不惧牺牲，维护祖国统一、捍卫边疆的精神风貌。（三）反映百越民族的道德、伦理与信仰观念的花山岩画传说反映百越民族的道德、伦理与信仰观念为主题的这一类花山岩画传说，赞扬优良的品质和高尚的道德，鞭挞各种丑恶现象，表现了人民大众的人生观、道德观与信仰观念。这些传说具有重要的教育价值。一些花山岩画传说反映了百越先民的人生观、道德观。灵芝山上斩大蟒的传说讲：灵芝山下住着母子俩人，儿子叫特高，母亲病重，得吃山顶的灵芝才能好，特高决定去找灵芝。他背弓持剑上了山，在山顶发现一个枝干碗口粗的灵芝，但灵芝被一条凶狠的大蟒缠绕着，四周有很多白骨，大蟒劝他回去，并喷射毒液相威胁，特高只好返回。在下山的路上，特高遇到了采药人，采药人赠他毒箭三支。特高苦练箭法十天，最终用毒箭射死大蟒，取到灵芝，给母亲治好了病21191-194。药孩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