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双宾结构与动补结构的构式同化_石毓智.pdf

收稿日期：；作者修订：；本刊修订：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跨文化之桥”（）作者信息：.石毓智（），男，河南洛阳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认知语言学、语法化理论和语言类型学，：.；.吴王姣（），女，浙江丽水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外语教学和跨文化研究，：.。【主持人语】（新加坡国立大学 石毓智教授）构式语法理论代表一种新的语言研究范式，创立至今只有三四十年历史，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语言学流派，这门新学科给我们以新的研究方法，启发我们发现新课题。该理论的核心观点之一是任何语言的语法都是由不同的具体构式所构成的一个网络体系，下面我们就这一观点展开说明如下。）不同构式之间的同化，同一构式向不同方向的分化。语法功能相关的多个构式之间可能会相互影响，发生语法形式和功能同化的现象。此外，同一语法形式可能沿着语义功能的差别向不同的方向分化，最后导致不同的语法构式。）普遍的语法结构，特殊的语法结构。有些语法结构见于各种不同的语言，也存在于同一语言的各个历史时期，诸如被动结构等。然而，有些结构则只见于个别语言，或者只用于一种语言的特定时期，诸如把字结构等。探讨普遍结构和特殊结构之间的关系，分析特殊结构产生的历史原因，都是很有意义的课题。）旧形式的消失，新形式的产生。在语言演化史上，很多语法形式消失，也有不少新语法形式产生。一种语言的语法是一个有机的系统，这里边任何成员的消失和增加，都必将对整个语法系统带来影响和冲击，这也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课题。）句子的结构框架，组词造句的规律。构式语法特别关注句子的结构框架，强调构式对具体词汇语义功能的压制。然而，具体词汇之间的搭配会形成各种语义结构，而语义结构反过来也会影响结构框架。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是词语搭配的语义结构对构式框架的制约作用。）各种构式形成的不同动因。有些语法构式具有现实基础，比如双宾结构就是日常传递事件在语言中的投影。有些语法构式是一种语言系统内部各种要素相互作用形成的，比如处置式就属于这一类。不同构式的成因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为反映构式语法领域的最新成就，本刊特辟“构式语法研究”专栏。收录的 篇论文虽然都是以构式语法为理论框架，然而是从不同方面来探讨富有汉语特色的语法形式，会对未来的研究具有启发性。汉语双宾结构与动补结构的构式同化石毓智，吴王姣（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新加坡；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摘 要：本文分析汉语双宾结构与动补结构之间所发生的构式同化现象，说明不同构式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因为汉语给予类双宾结构的语义结构为“动作终结点”，与动补结构的语义特征相符，因而被赋予一系列动补结构的句法特征。这样不仅可以解释汉语给予类和取得类双宾结构的句法不对称性，而且还可以说明广泛存在于南方方言中的特殊双宾结构的产生原因。关键词：双宾结构；动补结构；构式同化；语义结构；构式网络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第 卷 第 期 年 月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引言结构主义语言学框架内的汉语语法研究，主要根据词类来概括语法结构。就双宾结构而言，一个谓语动词之后跟上两个名词性成分都可被称作“双宾结构”，造成该结构涵盖的语言现象十分庞杂（马庆株；李临定）。分析语法结构不能仅局限于构成成分的词类，还应考虑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例（）是双宾结构，（）则是宾语后带上补足语从句（）。棘手的是，如何处理（）？从形式上看，（）的动词之后也有两个名词成分，与双宾结构相同。但从语义关系上看，该例中动词后的两个成分之间可以构成一个从句：。与（）的情况类似：，明显区别于（）。（：）认为，（）不属于双宾结构，而是宾语之后带上补足语从句，与（）属于同一类句式。因本文不是专门讨论双宾结构的划分标准，例（）是为了强调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在归纳语法结构时的重要性。英语等世界上绝大多数语言的双宾结构只表达物体的单向传递，即从主语到间接宾语的传递，所以英语取得类动词进入双宾结构后，受构式功能影响表达给予义，比如 表达约翰买了一辆自行车送给了玛丽。然而汉语的双宾结构可以表示物体的双向传递，从主语到间接宾语的传递或从间接宾语到主语的传递（朱德熙；吕叔湘；张伯江；石毓智）。在例（）中，“卖”是给予类动词，“买”是取得类动词，“借”则是兼有取得和给予两类功能，因此（）是有歧义的。（）老王卖了小张一辆自行车。老王买了小张一辆自行车。老王借了小张一辆自行车。从语义结构上来看，给予类双宾结构的动词和间接宾语之间的语义结构为“动作终结点”，与动补结构的语义特征一致，而取得类则是“动作起始点”，与动补结构有明显的区别。这一语义差别决定了两类双宾结构在与处置式转换时的差异，当直接宾语是有定时，给予类双宾结构可以转换成处置式，比如“老王把自行车卖（给）了小张”，然而取得类则不行，比如“老王把自行车买（从）了小张”。“借”兼有给予和取得义，转换为处置式时只能理解为给予义，比如“老王把自行车借了小张”表达老王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了小张。本文将论证，给予义动词与间接宾语构成一个动补语义结构，符合处置式的谓语特征，所以能够转换；取得义动词与间接宾语之间没有动补结构的语义特征，不能转换为处置式。双宾结构的类别和其他语法结构的关系.双宾结构的类别因为划分标准不同，学者们概括的动宾结构类别有很大的差别。综合朱德熙（）、吕叔湘（）的分析，通常认为双宾结构主要包括给予类、取得类、问教类、求告类、等同类、准宾语类 种类型。本文讨论的动词为具体的动作行为、直接宾语在传递事件中发生了具体的空间位移，所以主要关注给予类、取得类双宾结构，重点讨论给予类双宾结构。双宾结构还涉及有无标记的问题。无标记的双宾结构由一个单纯动词、间接宾语和直接宾语构成，即。有标记结构中最常见的词汇标记是介词“给”，即 给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年和 给。本文讨论的重点是无标记的给予类双宾结构，其他 类双宾结构都没有“给”字标记结构。.双宾结构与其他语法结构的关系不同时期的语法系统不一样，双宾结构与其他语法结构的分工也有所不同。文献中的无标记双宾结构与现代汉语一致，如例（）（）所示（杨伯峻、何乐士：）：（）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诗经静女）（）夫人使馈之锦与马。（左传襄公二十六年）（）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例（），尽管都是表示物体的传递事件，前一小句是用工具格介词“以”引入传递物，后一小句则是无标记的双宾结构。这反映了秦汉之前的语法特点之一：双宾结构与工具结构功能的交叉。例（）和例（）是表达物体传递的工具结构用例：（）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木瓜）（）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然而，汉魏以后工具格标记“以”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用”字结构一般不能用来表示物体的传递，比如“用一本书送老王”。唐朝时期出现了处置式，其重要语法功能就是表达物体传递，例如（太田辰夫：）：（）只把空书寄故乡。（维扬冬末寄幕中二从事）（）应把清风遗子孙。（李侍御上虞别业）（）莫把壶中秘诀，轻传尘里游人。（寄杨先生）现代汉语中，当直接宾语为有定时，不用无标记的双宾结构，如“我送了王老师我的书”，最合适的结构是处置式，如“我把我的书送（给）了王老师”。给予类双宾结构的动补特征.双宾结构的动补语义特征根据张伯江（），双宾结构有多种类型，其中最常见、最基本的是给予类，这一点得到历时和共时证据的支持。对于给予类双宾结构来说，动词与间接宾语之间的语义关系为“动作终结点”，表达直接宾语所指物体的空间位移，可以形式化如下：给予施事行为终结点传递物在现代汉语的语法体系中，“给予”结构表现出与动补结构类似的句法特点。当取得类动词等用于无标记的双宾结构时，表现出与给予类动词相同或者相似的特点，然而在向其他语法构式转换时，只有给予类双宾结构才具备与动补结构平行的句法特点。我们认为，双宾结构的动补特征首先是由给予类动词塑造的，这一构式功能会影响结构中其他类型的动词。.给予类双宾结构的动补句法特征因为给予类动词与间接宾语之间具有与典型的动词和补语相同的语义关系，都是表达行为和结果状态，所以“给予”结构表现出类似于动补结构的语法特点。第一，体标记“了、过”可以自由出现在“给予”结构与直接宾语 之间。物体传递的行为一般是一个有界的事件，所以动词往往与实现体“了”和终结体“过”搭配出 第 期石毓智，吴王姣 汉语双宾结构与动补结构的构式同化现，不与进行体“着”搭配，这与动补结构与体标记的搭配规律一致（石毓智）。动补结构带宾语时，体标记只能出现在动补结构与宾语之间，而不能出现在动词和补语之间，比如可以说“吃完了饭”，而非“吃了完饭”。这与“给予”结构不完全一致，体标记既可以出现在动词和间接宾语之间，也可以出现在“给予”和直接宾语之间。例如：（）我送了他一张贺卡。我送他了一张贺卡。我赔了他十块钱。我赔他了十块钱。我卖过他一辆自行车。我卖他过一辆自行车。体标记出现于动词和间接宾语的用例十分常见。例如：（）陆总临走送我了一个塔。（高兴）（）“这四幅画，你俩各挑两幅吧！”马海舟送我了三件古玩后，突然说。（天马）（）不过总算他送给我过一个毛猴子，可见对我是很好的。（呼兰河传）第二，无标记双宾结构的动词不能再带补语。这证明，间接宾语实际占据的是补语的句法位置。因为任何句子的动词都只能带一个补语，即补语不可能是一个并列结构，如“吃完饭”“吃饱饭”，但是“吃完饱饭”不能被接受。这是现代汉语的一条严格规律，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违背。可是，所有可用于双宾结构的动词，在普通的单宾句中都可以自由带上各种补语（孟琮，等）。例如：（）他借够了一百块钱。他借够了老王一百块钱。他送出了一件礼物。他送出了老王一个礼物。他卖光了一批文物。他卖光了我们一批文物。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一是体标记“了”和“过”等已经高度虚化，不再占据补语的位置，因此它们可以出现在普通的动补结构与其宾语之间，比如“看完了一本书”“碰见过一只兔子”等，也可以出现在双宾结构中。二是介词“给”可以出现在双宾结构的动词之后，比如“借给了老王一百块钱”，因为“给”实际上与后面的间接宾语构成补语成分，最明显的一个证据是“给”与间接宾语所构成的短语可以移到直接宾语之后，如例（）所示。因此，这两种现象并不构成“一个动词一个补语”原则的反例。（）他借给了老王一百块钱。他借了一百块钱给老王。他送给了老王一个礼物。他送了一个礼物给老王。他卖给了我们一批文物。他卖了一批文物给我们。第三，双宾结构的动词都不能重叠。这种限制进一步证明，间接宾语所占据的是动词后补语的句法位置。普通话的动词重叠式的语法意义相当于动补结构，表示动作行为进行的时量短或者动量小（朱德熙）。既然间接宾语实际上占据补语的句法位置，与双宾结构的动词不能带补语一样，遵照“一个动词一个补语”原则，用于双宾结构的动词都不能重叠，然而这些动词在其他结构中本来是可以重叠的（孟琮，等）。例如：（）我去还还书就来。他还了还王老师一本书。借借你的大衣行吗？他借了借老王一件大衣。他有时候也卖卖旧书。他卖了卖我们一些旧书。双宾结构中的动词不允许动词重叠形式，与动词重叠式不能再带补语一样，都受同一原则的制约。普通话的动词重叠式都不能再带任何补语，如“卖卖完、送送光”等，因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年第二个所重叠的动词占据补语的位置，所以动词不能再带其他补语。第四，间接宾语不能为并列结构。间接宾语只能为单一成分，通常是代词或名词短语，而不能是由两个或者更多成分构成的双宾结构。这有力地证明，双宾结构中的间接宾语已经丧失了真宾语的语法特征，因为真宾语可以是并列短语，而补语不允许是并列结构，由此可见，间接宾语表现的是补语的属性。如果间接宾语为并列结构，就违背了语法规则。例如：（）我送了他一张贺卡。我送了他和老王一张贺卡。我赔了他十块钱。我赔了他和老王十块钱。我卖过他一辆自行车。我卖过小李、小张一辆自行车。（）认为英语的双宾结构中，只有直接宾语才是该结构唯一的真正宾语，拥有真宾语的语法特征。汉语的双宾结构也是如此，其直接宾语可以是并列结构，符合普通单宾句的宾语语法特征。例（）（）是古汉语和现代汉语中直接宾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