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哲学的未来在于能够用汉...讲出代表时代思想高度的哲学_韩震.pdf

汉语哲学的未来在于能够用汉语讲出代表时代思想高度的哲学韩 震*首先祝贺北京大学汉语哲学研究中心的成立。一百多年前，北京大学首先成立了哲学门，可能就进入了所谓 Philosophy in China 的状态，也就是说我们开始以汉语来翻译哲学了；从某种意义上，也许汉语哲学研究中心的成立代表中国本身哲学（Philosophy of China）的开始崛起。人们期望不仅翻译西方的哲学，不仅按照西方哲学的概念整理我们古代的“哲学思想”（即目前作为我们哲学二级学科的“中国哲学”），而且能够创造一种新的哲学形态，但创造一种新形态的哲学之前提，就是你必须得达到哲学的高度。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汉语哲学”概念的提出，可能仅仅是新形态的中国哲学（不是从二级学科意义上，而是一种新形态的具有世界普遍意义的哲学）酝酿生成的开始。也许再过一百年，我们的后继者做总结的时候，能这样去表达，从北大成立汉语哲学研究中心开始，“经过一百年的艰辛探索”，中国已经形成了具有世界意义的中国哲学。我觉得汉语哲学似乎应该在这个意义上去理解。*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汉语哲学的未来在于能够用汉语讲出代表时代思想高度的哲学 11对我来说，“汉语哲学”的提法是一个新概念。我记得前年（2020 年）水法教授邀请我参加在浙江舟山举行的讨论会，我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汉语哲学到底指什么意思，当然到了会上看了一些相关论文，听了大家的讨论，稍微知道汉语哲学到底是讲什么了。不过，由于各自都是从自己理解的角度去讲“汉语哲学”，所以我似乎也没有真正理解这个问题。不过，看了几篇有关论文之后，逐渐有了点思考。今天听了各位的发言以后，我觉得非常受启发。我认为，汉语哲学的提出有它的意义，这个意义在于什么呢？就是哲学的元问题，就是元哲学问题，就是哲学怎么产生的，为什么产生，哲学思考的动力来自何处。这就跟语言本身有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没有语言就没有人类。当然动物也有语言，以色列历史学家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说过动物也有语言，但是赫拉利也说了动物的语言只能表达这个世界的实体性的东西，比如说食物、天敌、配偶、竞争对手，但没法表达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看不见的东西。“然而，人类语言真正最独特的功能，并不在于能够传达关于人或狮子的信息，而是能够传达关于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的信息。只有智人能够表达关于从来没有看过、碰过、耳闻过的事物，并且讲得煞有其事。”有学者认为，甚至与我们最接近的黑猩猩，“它们所有的叫声都依赖于语境。如果捕食者不出现，黑猩猩永远都不会发出捕食者的警告叫声”。而人的语言恰恰能表达这样一些看不到东西，比如说，神灵、思想、精神等等。因此，人类语言就有了这种灵活性，在事物不出现的情况下也能够讲这种事物。正是这种讲述非实存的观念的能力导致了人的认知革命，“在认知革命之后，传说、神话、神以及宗教也应运而生”。这个认知革命一方面让我们走向了后来的科学谁肉眼见过“万有引力”等科学规律？另一方面也让人类开辟出一个思想观念的世界，或者说是“精神世界”。我们说理想、价值、信念，谁能看到？货币的信用靠什么维持？同样是张票子，美元和委内瑞拉或者津巴布韦元，其价值大小不在于其物质实体性的大 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林俊宏译，中信出版集团 2017 年版，第 23 页。加亚文斯：人类进化史：火、语言、美与时间如何创造了我们，贾青青等译，中信出版集团2021 年版，第 108 页。12外 国 哲 学小，而在于它的符号价值大小。更进一步说，有了文字实际上才进入文明。进行关于抽象思辨和逻辑推理的哲学思考，是非常艰苦的脑力活动，没有文字作为思路的标记是很难持续展开的。有了文字，哲学家就可以在前人思考的基础上进一步系统化或进一步深入地思考下去。因此，如果没有文字，在我看来，就更不可能有哲学。所以说，我认为这里就产生两个问题：一是什么语言产生什么样的哲学。如果有了哲学思考，即认为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等等，或者说哲学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时代按黑格尔所说，那你是在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把握，肯定要体现这种语言所规定、所带来的特殊的形式，如思维方式的架构。我记得王树人先生曾经写过“象思维”，这肯定跟汉语是有直接关系的。这就是基于汉语的 Philosophy 或哲学。由此看来，由于存在不同的语言，在西方也有希腊语、拉丁语、法语、德语、英语、波兰语等等，由此不同语言的哲学，就产生了“哲学间性”问题，那哲学可能就是复数的。也就是说，不同的语言产生不同的哲学，比如德语的哲学和英语的哲学和原来希腊语的哲学肯定是有差异的，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这是哲学间性。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就否定哲学有共性且具有普遍意义。还有一个问题即 Philosophy 的复数是指什么？也许是历史阶段性，即思想的历史性或时代性。既然是思想中把握到的时代，那就可能讲了一些不同时代所关注的不同问题。实际上即使是科学，它也有一个不同的科学范式问题，这个范式不仅有因时代不同而产生的，也有很多是语言不同带来的。回到元哲学这个意义上去思考，如果让汉语讲哲学的话，我觉得存在着两种哲学间性。一种哲学间性是不同的语言所导致的不同的哲学的复数问题。哲学能不能有复数？我觉得西方的哲学史已经证明有复数了。即使在当代，英美分析哲学和大陆现象学的传统显然是不一样的，它们各自肯定有各自的特色，有特定的不可公约的东西。所以，肯定有语言带来的或产生的哲学形态问题。既然哲学必须以语言表现出来，它就不是观念“实体”（或者借用“实体”的概念，或者是黑格尔说的“客观思想”）本身，如果它是语言所表达的那个思想实体的话，它肯定带有这种语言所赋予它的某些特点。汉语哲学的未来在于能够用汉语讲出代表时代思想高度的哲学 13另一种哲学间性是历史发展阶段性的产物，就是尚杰兄谈到的为什么没有孟加拉哲学，没有斯瓦希里哲学。我在北外待过，我去北外的时候，北外有 48 个语种，而现在已经有 101 种了，应该说好多新建科目的语言都是没有哲学的，比如说索马里语、阿姆哈拉语等等，肯定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哲学，因为这些国家连温饱问题都没解决，怎么可能有哲学。这显然与该社会所处的历史发展阶段有关。再一个问题是中国过去有没有哲学，这就是一直有人讨论的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我个人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缠。中国肯定有哲学或至少有类似哲学的思想，正像中国人也要吃饭睡觉一样。世界上毕竟还承认有中国哲学，或者认为中国哲学与其他哲学有某种家族类似的关系。西方学术界认为有三种不同的哲学传统，按西方人的理解，最典型的就是希腊肇始的传统，然后是印度哲学，最偏离哲学典型形态的是中国哲学。这就是说，至少人们承认，在过去那个时代，中国还是有一些思想，问题是这些思想达到没达到西方人所认为的哲学形态。所谓哲学水平，也许是某种哲学在特定时代能够标志人类达到的具有世界普遍意义的高度。就此而言，我想说在西方他们本身也有这个历史认识问题。比如说，古希腊哲学确实在那个时候达到了它具有的思想高度，达到具有当时世界普遍意义的高度，因此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思想最高水平。但是，根据历史还原，古希腊哲学是地中海文化圈相互影响的结果，两河流域文明、埃及文明、波斯文明都起了某种作用。我个人认为，古希腊哲学还不属于西欧本身的哲学形态。西欧当时还处在野蛮状态，就像现在许多地方一样，还不可能产生哲学。当代的西方哲学传统，与古希腊的西方哲学传统，不是同一个西方哲学传统。它们之间也存在哲学间性，二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断裂层。那么为什么现在的哲学大多数都是用德语讲的，法语讲的，英语讲的？实际上，这与历史的发展阶段密切相关。在 1500 年之后，世界文化中心已经从地中海文明逐步转向大西洋文明，整个思想的高度包括科学认识都是如此。我觉得哲学跟科学不能完全分开，哲学与科学都是人类对世界的理性把14外 国 哲 学握。经过阿拉伯的中转（但也不仅仅是中转，欧洲文明中有许许多多阿拉伯的元素在起作用），欧洲发现了希腊哲学，哲学也就进入了西欧发展阶段。谁在思想上走在世界的前列，其哲学肯定也容易走在世界前列，代表世界思想发展的普遍性高度。比如说，当时整个欧洲贵族都觉得讲法语才更加文明，那肯定是法国的崛起影响了当时欧洲的思想，伏尔泰、狄德罗、卢梭等人代表了 18 世纪人类思想表达的水平或高度，当然它在哲学上没有做到像后来德国哲学那样深刻。英国也是这样，伴随着英国近代以来的崛起，无论是弗朗西斯培根还是霍布斯，尤其是洛克和休谟，实际上奠定了后来分析哲学里最重要的基础。然后哲学到德国并且让哲学说了德语，甚至德国人后来似乎觉得唯有德语才是与哲学相契合的语言，可是之前的莱布尼茨显然不这样认为，他仍然以拉丁文写哲学著作。康德也说了，是卢梭和休谟打破了他的武断论的迷梦，可以从中看到哲学在西方几种语言之间的流转。也就是说，哲学显然是有阶段性的复数的，哲学是 Philosophy 还是 Philosophies，加不加复数这个问题，是个历史阶段性问题，与历史阶段相适应，就产生了哲学的语言形态问题。那么，最后我再从汉语哲学的角度谈谈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我觉得首先从语言上来说，它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为什么质疑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因为我们的思想还没有达到那样一个纯粹的地步，或者说没达到那个“形而上”的普遍意义的最高状态，可能还没有思考到那种具有世界普遍意义的境界。我觉得对中国哲学合法性的质疑可能是跟这个问题有关。那么，进入到现在的时代，我们学西方哲学也学了这么多年了。中国如果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要创造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文明新形态的话，首先得有自己的思想，这种思想得达到这个时代的高度，那样才能真正有出自汉语的哲学。出自汉语的哲学，尽管它带有汉语的结构，带有它的特殊性，但是这种特殊性的表达，达到了这个时代世界思想发展的最高水平，它就成立。这就需要用汉语写出类似纯粹理性批判 精神现象学 逻辑研究 逻辑哲学论这样代表时代水准的著作来，世界其他地方的学者纷纷来研读这些哲学著作，并且将它们作为哲学经典翻译成各自的语言。汉语哲学的未来在于能够用汉语讲出代表时代思想高度的哲学 15我先讲到这里，因为时间不多了，我本身也是对这个问题思考不够。再次祝贺汉语哲学研究中心成立，希望这个汉语哲学研究中心成立之后，再过一百年，等到回顾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这个世界都承认有中国哲学，中国哲学已经走在世界前列的话，我们这些人曾经讨论过这些问题，就算做出了我们的贡献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