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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王茂荫
研究
历程
平民
江淮文史往事漫忆118JIANGHUAIWENSHI马克思资本论中提到的唯一一位中国人王茂荫,40多年前,国人对他还相当陌生。笔者忝为安徽学界改革开放后重启王茂荫研究的“先行之人”,感谢江淮文史编辑部的邀请,回顾梳理对王茂荫的研究历程,也是对我所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的总结。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在安徽劳动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知道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了清咸丰年间户部右侍郎歙县人王茂荫,为徽州出过这样的货币理论家感到骄傲,决心大学毕业回徽州工作,对王茂荫做点研究。1976年10月,我被分配到徽州地委宣传部理论研究室工作,这在客观上为我研究王茂荫提供了有利条件。做任何研究,有三个必备条件:一是掌握相关理论;二是尽量多地占有资料,尤其是第一手资料;三是把握学术前沿。20世纪80年代初,我查阅王茂荫研究资料,基本渠道有两个,一是公藏,二是私藏。私藏主要是来自王茂荫的后世子孙。查阅区域,主要是王茂荫的故乡歙县。当年的歙县博物馆,我去过多次,王茂荫的祖居地歙县旱南杞梓里和晚年迁居地歙县水南义成故居,也不止一次考察过。回忆我对王茂荫的研究历程陈平民/文江淮文史119JIANGHUAIWENSHI往事漫忆王茂荫在徽州能接受访谈的后人(特别是家在歙县的),基本上我都采访过。一去歙县查访王茂荫资料,究竟多少次,已难记得。但第一次去歙县博物馆,是1981年早春二月,这很难忘,当时我在歙县待了好几天。时任徽州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郑恩普与时任歙县博物馆馆长胡承恩,对我此行帮助很大。他们二人此后与我公交私谊都很好。第一次去歙县博物馆是郑副部长给我写了介绍信,我持信去谒见胡馆长,胡馆长热情接待了我,具体为我调阅相关资料并介绍相关情况的,是馆员曹益丞、毕德修两位先生。曹益丞,方面大耳、温文尔雅,据说是清朝名臣曹振镛丞相的后人。毕德修,个子稍高点,比较消瘦,很朴素,据他透露,他见过王茂荫的一份手写本,叫乙卯侍行记,讲的是他在兵部侍郎任上,陪同咸丰皇帝于咸丰乙卯年外出,历尽艰险的事。听说有王茂荫手写本,我非常兴奋,急于研读。但毕先生接着说:“可惜这手写本已不知所终。”这真是非常遗憾的事。回到屯溪,我查阅了清史稿文宗本纪,知道咸丰乙卯年为咸丰五年(1855年),这年三月,咸丰帝谒西陵。西陵也就是河北保定市易县梁各庄西十五公里处永宁山下的清代皇陵,这里距北京将近100千米,是清代自雍正起四代皇帝的陵墓。时任兵部左侍郎的王茂荫,是咸丰谒西陵的御前陪驾者之一。咸丰皇帝是道光皇帝第四个儿子,咸丰二年,他去西陵祭祀,归途中失足落马,右腿骨折,随驾前往的正红旗汉军副都统托云保,因护驾不力受到惩罚。咸丰五年春四月,他去西陵谒拜,正值太平军江淮文史往事漫忆120JIANGHUAIWENSHI北伐,兵荒马乱,险象环生。王茂荫这次御前护驾,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乙卯侍行记散佚,这段历史湮没了。歙县博物馆馆藏王茂荫研究资料,堪称丰富。王茂荫出生在歙县杞梓里有名的茶商之家,祖父王槐康是乾隆年间歙人业茶京师(北京)的先驱之一,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在北通州创设了“森盛茶庄”,可惜因积劳成疾,31岁客殁于潞河。王茂荫的祖母方文学是旧时徽州商妇的典型,歙南磻溪人,国学生方世滨次女,17岁出嫁,28岁守寡,终生守节56载,60岁得旌表,80岁奉旨建坊,84岁离世。她曾自撰长恨歌,痛述夫君客殁之苦及自己遭际之艰,并养姑教子各情,缠绵悱恻,往复数百言,闻者无不泪下。方太夫人自撰的长恨歌,是反映旧时徽州商妇不幸遭遇的典型材料。可惜这份材料,我当年在歙县博物馆没有发掘到。庆幸的是,我从该馆收藏的王茂荫后人用红格练习本抄写的断简残编中,发现了王茂荫在祖母去世后居家守制期间,根据父亲王应矩的回忆,以王应矩名义撰写的旌表节孝覃恩封太宜人显妣方太宜人行略,还有清儒宗李宗昉据该行略作的诰封太宜人王母方太宜人传,以及汇集众多文人雅士和王茂荫的同僚为方太夫人题写赞辞而成的节母赞。这些资料,当年都是星散的。博物馆中没有复印扫描条件,如今手机拍摄资料方便,王茂荫江淮文史121JIANGHUAIWENSHI往事漫忆而当年即便有相机,也属奢侈品,没有使用条件。我都是一字一句地抄写。第一次去歙县查访王茂荫资料,有一件事特别难忘,那就是在文友鲍义来(当时他供职歙县县委宣传部,后调安徽日报社工作)的引领下,访问了王茂荫的五世孙王淑芬和她的母亲以及王茂荫的六世孙王芳烈,从王芳烈手头见到一部王茂荫亲笔编辑誊抄的奏稿。访问王淑芬母亲是在1981年2月21日上午。当时,老人已年逾七旬。她说她在义成的旧居还有一些书画和“天官第”的匾,李鸿章题“敦仁堂”匾在王自珍(王茂荫五世孙)处。王淑芬告诉我们:1979年11月8日,歙县博物馆胡馆长从她处借走四件资料:即吏部为知照示文选一份,奏稿一份,小札记三份,光禄公课稿目录一本。当天下午,鲍义来为我借了一辆自行车,他自己骑一辆,引领我沿芜屯公路去访问居住在歙县桂林公社牌头大队的王芳烈。王芳烈将祖传下来的一部奏稿给我们看了,奏稿共四册,线装、手抄,内页书蕊印有“同春号”字样。手抄为蝇头小楷,十分娟秀,为版刻所不及。王芳烈说,他父亲王自厚27岁就死了,祖父王采南(王桂鋆)死时,王芳烈30岁。由此推算,王采南死于1945年,王芳烈生于1916年,属龙。王采南之父为王经守,号善夫,为王茂荫三子铭镇之子。王采南胞弟为桂培,号丹铭。以上这些,我在采访笔记中都有记载。王淑芬是王茂荫第二个儿子铭慎的后代,她与我同庚,当时在县五七大学任教。王家的辈分从王茂荫的高祖文选公开始,按文、德、槐、应、茂、铭、经、桂、自、芳等字排序,王淑芬为自字辈,王芳江淮文史往事漫忆122JIANGHUAIWENSHI烈比王淑芬低一辈,属芳字辈。王淑芬、王芳烈家原也居住王茂荫晚年迁居的义成村,随后陆续外迁。我记得当时寻访王芳烈,到了桂林公社牌头大队,向当地农民四处打听才找到。他穷困潦倒,住在一幢低矮简陋的单进平房里,潮湿阴暗,可谓家徒四壁。当讲到王茂荫家乘谍谱事,他出示了四册王茂荫“奏稿”,是用一块灰褐色的布料包着。他一再声明,这四册奏稿是其高祖之父茂荫公的手迹。奏稿共四本,其中第一本封面上有“奏稿”二字。经他同意,鲍义来将灰褐色布块摊在屋前的地上,将四本“奏稿”按不同的摆放角度排开在布块上,分别拍摄照片作为资料。令人欣慰的是,40多年前我与友人鲍义来先生亲见的王茂荫手抄奏稿四册,终究没有散佚,如今完整地保存在歙县档案馆。据了解,王芳烈晚年贫病交加,家中能变卖的古董几乎都变卖了,唯祖传的一部奏稿不舍得出手。1990年,他得了一场重病,病得不轻,请人带信给歙县档案馆,他愿意将奏稿捐给公家,希望公家补贴他一些钱,他用以治病。不久,歙县档案馆派员收为馆藏,奖励了王芳烈几千元钱。据我考证,这部奏稿的确是王茂荫的手迹,非常珍稀。去歙县访阅王茂荫资料,还有一件事我终生难忘:很多人都知道,郭沫若是我国最早研究王茂荫的学者之一,他与王璜等人研究王茂荫的多篇文章,最早刊发在20世纪30年代的光明杂志上。我第一次见到这本光明杂志,是在歙县方士载家中。1982年2月20日,经时任安徽省卫生厅副厅长王任之推荐,在时任徽州师范专科学校校长兼任徽州地区社科联副主席的方前陪同下,我去其老家歙县解放街江淮文史123JIANGHUAIWENSHI往事漫忆采访他的老父亲方士载先生。当时,方老已年过古稀。据我所知,1937年春节期间,在歙县徽声日报做过副刊编辑的王璜,知道郭沫若在光明上发表资本论中的王茂荫一文,特地从上海赶回歙县考察王茂荫故居,时在歙县的王任之与方士载陪同访问。方老先生介绍说,“在光明上发表王茂荫宅内读书记的朱曼华,是歙县义成人,80多岁了。他原在上海大晚报当过编辑,退休前在上海大光明电影院当翻译。退休后居上海。”方士载先生还说,“王璜当年在徽声日报编过副刊,左翼作家王淑明是他堂叔。”年过古稀的方士载先生记忆可谓惊人,他甚至一口气说出当年还有一个同乡叫巴星垣,号“光斗”,住歙县北门,1937年做过小学校长。拜访方士载先生结束,向他告别时,他将细心保存的三期光明(半月刊)杂志借给了我。方前告诉我,王任之先生与方士载先生既是同乡,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朋友。后来王任之先生早他父亲两年病逝。他们是王茂荫研究史上有贡献的人物。如今,人们所见王茂荫容像和王茂荫曾孙王桂培和义成故居的照片,就是方士载先生当年拍摄并发表在光明的,1982年由我从光明上翻拍转发。二民间私藏的相关资料,以及几番考察王茂荫祖居地杞梓里与义成故居的情况,此处不再细述,简述歙县博物馆藏数件关于王茂荫的珍稀资料,与读者分享。第一件:王茂荫致汪畹腴信札原件。前奉环章,具承绮饰,浣薇三復,篆竹五中。顷闻镇北水部谈及,欣悉畹腴先生大人周甲,延釐长庚,介福现寿者,相奉如江淮文史往事漫忆124JIANGHUAIWENSHI意,以胪欢唱。善哉,行种菩提而不老,幸逢庆诞,曷罄颂忱。弟迹阻跻,堂情毁介,爵凫趋莫,遂怅匏系。夫京华鹤算方长颀,筹添夫海屋,奉上寿联壹副、高丽真野山参拾枝,聊代桃仪,伏希莞纳。谨修丹柬,恭祝嵩龄,虔请福安,无任庆幸。愚弟王茂荫顿首该信札为纸本,楷体直书,纵40.5厘米,横34.7厘米。汪畹腴,名时育,字畹腴,号筱斋,歙县西溪人,性格耿直。自幼无意科举,为人倜傥、不拘小节,喜交游,讲真话,言人所不敢言,士林称其“有国士风”。同乡曹振镛、程祖洛视为“直谅交”。王茂荫对他十分钦仰。汪畹腴乐善好施,兴文会、修祠堂、济贫乏。晚年捐了个八品官的英山县教谕,不足一年,病死任上。王茂荫年轻时科举不顺,入仕较晚,但学问早达,与一些学邃品端但无功名的同学同王茂荫致汪畹腴信江淮文史125JIANGHUAIWENSHI往事漫忆乡结下很深的友谊,西溪人汪畹腴就是一个。王茂荫小汪畹腴15岁,对这位乡贤十分敬仰,双方成忘年交。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王茂荫以进士及第入仕之后,备官户部,严守祖德家风,不图“跻显位、致多金”,为人正直,办事公道,不事钻营,长时间不得擢升。道光二十二年,王茂荫从同乡槐塘人程葆处得知汪畹腴六十大寿,遂特意送上寿联一副、高丽真野山参十支,“聊代桃仪”,并写了这封贺寿信札。第二件:王茂荫致曾国藩信札原件。全文为:宫太保侯中堂阁下:五月初曾上一函,谅邀青览。上年素蒙喻嘱,必俟今秋以后再行回里,乃荫未深信,因去秋舍妹先归,行至饶州之后,水浅难行,盘费过大,故于今春水多即行扶柩归来,乃自四月抵里之后,五月即有兵勇滋闹之事,事不得了,非求中堂善筹所以处之,更无他法。鄙意唯有或调或撤或以徽郡所有自然之利归徽作为兵饷,庶几可以弥缝,若靠劝捐,则闾阎凋敝之余,定属穷迫已极,无可设施,伏惟耐行,恭敬勋安不尽。治晚生制王茂荫顿首信札为王茂荫手迹,小楷直书。应是清同治四年(1865年)二月,王茂荫由江西吴城扶继母吴氏灵柩回徽州安葬,于四月抵里之后所写,信中未写明日期。信函原件上有许承尧先生旁注:“此书当是写与曾文正写成而未寄出者。”值徽州惨遭十余年兵燹之余,王茂荫扶继母灵柩,长途跋涉,辗转还乡,见里闬成虚,知族人多半流亡,心情本来就沉重悲愤,回到家乡后,驻扎在徽州的清军兵勇又滋闹生事,闹得地方不得安宁,不难想象他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与他同朝为江淮文史往事漫忆126JIANGHUAIWENSHI官的曾国藩当时是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又是驻扎江南的清兵统帅,所以王茂荫给曾国藩写了这封信。信札所言“五月”,当指王茂荫扶继母吴太夫人灵柩抵里的同治四年五月。当时,驻徽清军“兵勇滋闹之事”因何发生,未见有文字记载,但从王茂荫在信札中所言“或以徽郡所有自然之利归徽作为兵饷,庶几可以弥缝,若靠劝捐则闾阎凋敝之余,定属穷迫已极,无可设施”,可以判断当时官军兵勇滋闹有极大可能是冲着徽州府或所属歙县、休宁、祁门、黟县、绩溪和婺源六邑补充兵饷来的,而地方政府无力补给。由于连年战乱兵燹,民生已穷迫至极,靠民间劝捐,也于事无补。于是,便有兵勇滋闹之事发生。第三件:吴大廷白绫挽辞。吴大廷的挽辞是写在白绫上的,原件纵42厘米,横116厘米,挽辞前有序后有诗。文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书写,共20行,每行2至10字不等。落款“吴大廷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