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新潮与激进传统的汇流—...布莱克的早期创作“四季诗”_金铖.pdf

评论【外国文学】古典新潮与激进传统的汇流论威廉布莱克的早期创作“四季诗”金 铖1783 年，未 满 26 岁 的 威 廉 布 莱 克（William Blake）获得资助，出版了第一部诗集 诗歌素描（Poetical Sketches），收录了自己从 12 岁至 20 岁间的诗歌创作。诗集通常被看成是一部少年习作，如玛里琳巴特勒（Marilyn Butler）曾直言“布莱克的第一部文学作品 诗歌素描 风格驳杂，以师法前人的创作为特色像一般的少年之作那样接近拼盘杂凑”。(1)不过，另有大家学者评断，不可小觑诗人在第一部诗集中表现出的自我意识与独创能力，诗人初试啼声就以重塑、扭转传统为己任。(2)如果说布莱克是一位模仿者，他的文思源泉究竟来自何方？如果说诗人在文坛的初次发声就张扬着独创的力量，那么这种创造能力到底体现在哪些方面？本文以 诗歌素描 的前四首吟咏四季的诗歌，即 咏春（To Spring）、咏 夏（To Summer）、咏 秋（To Autumn）、咏冬（To Winter）为考察对象，试图进一步厘清布莱克早期创作的某些特征，及其在一个文化观念转型时代的价值与意义。一、天与地婚姻主题中的古希腊意趣与描画自然风景或书写农事活动的时令诗、季节诗不同，布莱克在四季诗中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将四季更迭的自然现象转换成故事性、戏剧化的场景。首诗 咏春，一开篇“你”来自天空的神祇，“探首露出早晨的明窗，向下凝望”，“我们”西方的岛屿“在欢呼”，并“用渴盼的眼睛仰望明媚的天幕”。接着，“我们”（大地）的风“亲吻”着“你”（天神）的呼吸，“你的珠玉铺撒在这苦恋的土地上”，大地蓦地戴上金冠、竖起发辫，宛若美丽的新嫁娘春天来了。(3)咏春 明显地触及了人类的情感和行为，用天与地的爱情和婚姻象征了春归大地、万物复苏的自然气象。维姆萨特（W.K.Wimsatt）就曾提出布莱克咏春 里的天神“好似一位新郎”，带着他的聘礼献给渴盼出嫁的大地新娘”。(4)在追踪 咏春 中“爱”的线索时，格莱克纳（Robert Gleckner）提出了古代希腊与古代希伯来的两种文化来源，如诗句“苦恋的”大地、“垂软的头”“呼应了维纳斯哀悼恋人阿都尼斯的神话故事”，大地戴上“金冠”令人想起 雅歌（The Song of Songs）中所罗门王“在婚筵的日子，头戴冠冕”。(5)的确，把自然现象做拟人化处理是古代文学艺术中的熟见手法。但是，格莱克纳摆出的对照例证似乎不够缜密，让我们先沿着古希腊文化的源流继续探寻。在古希腊厄琉息斯地区（Eleusis），曾出现过以天与地婚姻为象征的生殖崇拜仪式。仪式上，崇拜者会仰望天空呼唤“雨”（hue，rain），面向大地招喊“孕育”（kue，conceive），天空、大地分别被视作男性原则和女性原则，而雨则象征着能够使大地“怀孕”生产、“给予生命的精液”。(6)或许，在其他古代文明的传说中亦不难以发现相类似的内容。但是，就欧洲文学发展而言，古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Aeschylus）、欧里庇得斯（Euripides）和古罗马作家卢克莱修（Lucretius）都曾在作品中描写过这种仪式所包含的创生行为，使它逐渐成为文学传统中的一个“潜在”故事和“原型”模式。在布莱克的 咏春 中，大地向天仰望、呼喊，天神铺撒“珠玉”，真好似祈祷天空把雨水播撒到大地的子宫里的戏剧化仪式。咏夏中的夏天拥有令“我们欣喜”的“热烈的鼻息”和“赤红的肢体”，“我们”请求夏脱下“丝衫投在河岸，跳到碧波里！”因为“我们的河谷太爱盛装的夏天”；咏秋 中“瘦小的花苞对太阳展示出她的美，爱情在她的血里周流”，当秋天“起身，束紧腰带”离开时，他为大地“抛下金色的负载”。布莱克在四季诗的前三首里完成了天与地的“爱的循环”(7)爱的萌芽、爱的激情与爱的果实。尽管 咏冬 被排除在“圆满的爱”的三部曲之外，但是诗中依然充斥着情欲的想象，冬的“皮紧包着强大的骨骼，把山石踩得呻吟”，他用“手剥光大地”，他是凶恶的“野兽”、残忍的强暴者。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强调了布莱克诗歌中的情爱特征与艺术创造本身的关系。(8)这令人想169起柏拉图（Plato）在 会饮篇（The Symposium）中的说法，“创造性力量就是爱的能力艺术家和工匠只要在这位爱神的指引下工作就能取得光辉的成就”。(9)关于艺术创作与欲望、性动力的转化关系，即“美的生殖”，是古希腊文艺思想的遗产之一。实际上，布莱克在四季诗中不仅谈到了“爱”，也展示了文学艺术的成就天地间的合唱与诗人的声音。当 春 天 来 临 的 时 刻，大 地“合 唱”（in full choir）；在盛夏的日子里，“我们”既聆听夏天的声音，“我们也有自己的歌手”（our bards），“我们不乏歌，也不乏乐器”（we lack not songs，nor instruments）；秋天用“愉快的调子配合我的芦笛”（tune thy jolly voice to my fresh pipe），“愉快的秋坐下，对我这样唱”（sang the jolly Autumn）。大地和季节唱响了同一首歌，诗乐和音与天地之爱在 咏春 咏夏 和 咏秋中交融在了一起。虽然冬天没有优美的歌曲，但是有一个“画外的声音”在向冬发出命令：“冬呵！闩上你所有铁石的门！”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认为布莱克的季节抒情诗“包含着宣告式的祈祷”，类似“颂歌”。(10)弗莱（Northrop Frye）也同意布莱克受到过再兴的品达（Pindar）颂歌的影响。(11)例如，每首季节诗都使用了呼语作为开头：咏春 咏夏中的“哦，你”（O thou），咏秋 咏冬里的“哦，秋天”（O Autumn）、“哦，冬天”（O Winter）。仿佛有“诗人的声音”正在与季节对话，他向春、夏、秋发出邀请和挽留，他斥责并希望冬远离大地，如同古代诗人在仪式上或作品中祈求神明赐予灵感、施加保护一般。哈特曼还进一步指出，在季节诗中，布莱克实际上呼唤“诗歌精神”（poetical spirit，或称“诗魂”）的降临，这也意味着诗人“自我意识”的出现。(12)不管哈特曼是否将四季诗与诗人的后期创作相混淆，但诗中确实出现了诗人“我”和“诗人们”的形象，如手拿“短笛”（my fresh pipe）的诗人和弹着银弦的“吟游诗人们”（our bards），以及桂冠诗人的象征“月桂花环”（laurel wreaths）。而且，每一处与诗人本身相关的内容都带有浓重的模拟古希腊文化的腔调和韵味。二、布莱克与“复兴古希腊艺术”潮流的密切关联特别擅长将布莱克的文学创作与其绘画设计结合起来分析的凯瑟琳雷恩（Kathleen Raine）提醒我们，“希腊复兴式风格”对布莱克“造成的影响很容易被忽视”，而他一生都“保留着对希腊艺术和希腊神话的热爱”。(13)事实上，布莱克的的确确成长在一个“复兴古希腊艺术”的时代。1751 年，詹姆斯斯图尔特（James Stuart）和尼古拉斯 李维特（Nicholas Revett）来到雅典，准备实施他们测量绘制古希腊雕刻和建筑的计划。两年后，他们满载着关于雅典古迹的绘图和改造英国建筑的理想回到家乡。他们关于古代建筑的准确知识和精美的绘画受到艺术圈、学术界的追捧，他们的建筑实践为英国民众打开了新的视界，他们在雅典的冒险生活甚至点燃了人们心中孩子气的激情。英国人愈发自信，他们关于古希腊知识的来源是如此的直接而精准，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对古代文化的接受状况。自此，“希腊文化变成了一种时尚之物”，艺术、建筑、历史和哲学等每个领域都渴望从它那里获得灵感、汲取营养，如古希腊文学的朝圣者罗伯特伍德（Robert Wood）也奔赴雅典实地考据，他论述荷马的文章后来影响到年轻的德国语文学家沃尔夫（F.A.Wolf）及古典学术发展。(14)总之，令人耳目一新的“希腊热”出现了，并逐渐汇聚成巨大的潮流，渗透在人们的各种行为当中。斯 图 尔 特 和 李 维 特 的 雅 典 的 古 迹（The Antiquities of Athens，1762）第一卷一经出版，随即被修习绘画、建筑的学生膜拜为“艺术圣经”。几年之后，少年布莱克正式成为艺术圈子里的一名学员。1767年，10 岁的布莱克被父亲送入当时“最好最流行的青年艺术家预备学校”亨利帕尔斯（Henry Pars）绘画学校。“帕尔斯的弟弟威廉曾经陪同建筑师尼古拉斯李维特去过雅典和爱奥尼亚，学习和绘画 毁灭的庙宇和残缺的雕像，并携带作品返回，布莱克后来为斯图尔特和李维特的著名作品集 雅典和爱奥尼亚的古物 版刻了几幅威廉帕尔斯的绘画作品”。(15)14 岁时，布莱克又“成为古董协会的雕版师詹姆斯巴西尔的学徒”。“作为巴西尔的学徒，布莱克发现自己置身于古物的环境”，他接触到大量关于古代神话的书籍和雕塑作品，其中包括雅各布布莱恩特（Jocob Bryant）的 神话学新体系（New System of Mythology，17741776），这些都“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想象”。(16)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布莱克写下了文学处女作 诗歌素描。就文学艺术发展而言，这场推崇古希腊的时尚潮流所显露出来的“叛逆”色彩，颇值得我们注意。甚至可以理解为，艺术文化领域的有识之士，冀望这个“新1702022.12鲜的古代”反击或者改变日渐僵化的新古典主义的“古雅”。例如，“伦敦艺术学院里的学生们通过静观阿波罗、拉奥孔等古代雕塑而完善了自己关于人体形态的观念，却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遵循古已有之的趣味，而是感受着激进地另辟蹊径的兴奋”。(17)青年建筑师用雅典的多立克式（Doric）挑战老一代贵族绅士们所尊尚的意大利帕拉迪奥风格（Palladian），企图借助美学革新向意识形态领域的陈规发起进攻。在重新翻译荷马、考证史诗中的地理环境等文学学术研究中，将荷马笔下的英雄与卢梭（Rousseau）高贵的野蛮人相等同，把史诗中的风景想象为乱蓬蓬、未经垦荒的原始世界等，以此证明代表奥古斯都完美文风的维吉尔（Virgil）是多么的缺少血脉贲张的青春豪情，(18)尽管这种研究的严谨性值得商榷。因此，我们应当区别 17、18 世纪盛行于欧洲的“新古典主义”与 18 世纪中期开始出现的“复兴古希腊”这两种获取途径及期待目标并不一致的好古风气。于是，当布莱克给乔治 坎伯兰（George Cumberland，英国国家美术馆创建人之一）写信，大加赞赏对方竭力复兴古希腊艺术的举措，并郑重宣告自己也会以此为终生目标之时，(19)我们不感到丝毫的讶异；当我们讨论布莱克的文学作品里蕴含了丰富的古希腊文化意趣，他的激进思想中包罗了相关学习经验的促进，这绝非毫无来由、夸大其词。实际上，我们还能继续从布莱克的季节诗中挖掘出古代的矿藏，例如，咏春 末节的特写与品达酒神颂的相近之处(20)，诗中表达的“风、呼吸与诗人的精神三者同一”的斯多葛主义哲学（Stoicism）解释(21)，拟人化季节的高大形体与布莱克对巨型雕塑的幻想之间的联系，等等。三、英国文学激进传统的融会难道青少年时期的布莱克唯独爱好古希腊？我们难免好奇，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布莱克与英国文学传统有着怎样的关系？从艾略特（T.S.Eliot）、弗莱到巴特勒都将 诗歌素描 与 18 世纪英国诗歌的形态相连接。但是，格莱克纳却认为与其说布莱克与 18 世纪诗人关系紧密，不如把源头追溯至弥尔顿（John Milton）。(22)尤其，咏冬 与 失乐园（Paradise Lost）的关联十分有趣。如果我们从 失乐园里提炼出魔王撒旦的“简历”，将会呈现出这样一番图景：撒旦反抗天国，率领叛军进入了北方的领地（The quarters of the north），但最终他“双臂缠绕肋骨”（His arms clung to his ribs）变成了一条丑恶的蛇（a monstrous serpent），并被上帝打入“无底的地狱深渊，被禁锢在金刚不坏的镣铐”（down to bottomless perdition，there to dwell in adam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