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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
人格
结构
理论
女性
小说
刘洪举
作为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两大基本命题之一,性欲论一直处于弗洛伊德理论体系的中心位置。性欲意指一种与社会文明守约相冲突的本能冲动,弗洛伊德将这种性本能称之为原欲(力比多),并认为这是由人的潜意识产生的,因此可以将其作为对人的本性探索的重要依据。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三种: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人的原始本能,以“快乐”为第一原则支配行动,“原欲”即存在于本我之中;自我是原欲和理性的共存,遵循“现实”这一基本原则;超我则是超越自我,以社会伦理道德约束本我,以遏制人性之恶。人类构造和维系文明社会,正是以约束本我,压制原欲来实现的。从“儒释道”这三大中国传统主流思想来看,中国对原欲意识长期处于遏制状态,并在宋代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话语环境下对原欲的限制达到了峰值。即使挣脱封建统治的桎梏,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观念,也不允许原欲意识的自由释放,对女性的要求相对男性则更为苛刻,女性往往只能作为男性释放原欲的“接受者”,而不能成为原欲意识的“发出者”。正如贝蒂弗里丹在 女性的困惑 中所说:“文化不允许女人承认和满足她们对成长和实现自己作为人的潜能的基本需要。”(1)社会环境影响文学的发声,文学界对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长期处于“失语”状态或作为文学的反面被抨击。直到 20 世纪 80 年代,凯特米利特、埃莱娜西苏等西方经典女性主义身体理论著作引进中国,随即引发关于身体书写的关注与研究。中国女作家从主体经验出发,展开了“身体写作”的创作实践。作为身体写作必不可少的一环,对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被女性作家置于创作的重要位置,女性长期遭受的性压抑以文学作品作为宣泄的窗口,被释放出来,“女性原欲”这文学残缺的一角终于得以补充。其中,以 20 世纪 90 年代活跃于文坛的陈染为初代“身体写作”的代表,她与林白等人一道,在创作中以女性为主体,抒发女性的原欲意识,借以探寻女性精神,对自我进行怀疑与反思,从而描绘出一个遵循本我的女性经验世界。到世纪之交,则以卫慧为第二代“身体写作”的代言人,她对原欲意识的书写虽对陈染等人有一定程度的沿袭,但卫慧笔下的女性原欲意识更多地与消费社会联结起来,映照出极端物质化的社会景象与人文精神的迷失。一、“黛二小姐”们的原欲意识:自闭与内省对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早在生于 20 世纪 50 年代的作家铁凝、王安忆等人的小说创作中便可探见雏形,王安忆的“三恋”系列中大量对“性”和原欲意识的描绘冲破了女性在欲望书写领域的禁锢,同时铁凝在玫瑰门 麦秸垛 等小说中创造出个性各异的女性形象,着力于对其原欲意识的刻画,以体现出女性奔腾的生命原力。她们的女性小说,因人物常与时代、社会纠结在一起,原欲意识也随之带有了历史叙事的色彩。而对林白、陈染等人而言,生长于 20 世纪 60 年代,她们更愿意将目光投放于自身生活与内心情绪,她们喜于在一面破碎的镜子前认识自己的身体,在密闭的房间内释放原欲,省察作为女性的“自我”。作为“私人化”写作的代表,“陈染的作品序列从一开始便呈现出某种直视自我,背向历史、社会、人群的姿态”(2),陈染本人也承认自己的写作处于“边缘”地带,她不愿融于任何集体,唯有将自己的生命体验作为写作对象,这使陈染的作品中具备了鲜明的性别意识,对女性欲望、个体成长伤痛等的把握精准而独到。陈染塑造了大量女性形象,她们往往忧伤、敏感、脆弱,从某种程度上说,像是现代社会的“林黛玉”,也许出于这个原因,陈染以“黛二小姐”这一称谓作为她几篇小说女主人公的名字。“黛二小姐”就像一个符号,区别于其他的经典女性文学形象而独树一帜:她们往往有一个破碎的原生家庭,在经历了孤独的童年后走向迷蒙的少女时代,因内心总处于漂泊状态,她们生发出对自我认同的渴望,并伴有对社会、异性的怀疑。她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下女性原欲意识创作分析以陈染、卫慧小说为例刘洪举 杜 欢评论157们摒弃世俗的喧闹,沉湎于内心,常常自我纠结并陷入内省,因而她们表现出的原欲意识,不再是蒸腾的、滚烫的,而是封闭的,带有冷调与省察意味的。在 无处告别 中,黛二小姐用“云云雨雨,暗度陈仓”来概括自己多年的恋爱生活,但她自认“内心始终没有被调动起来,肉体的充实无法替代精神的某种要求”,在与外国男友琼斯的交往中,黛二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尽管原欲的释放确实为她带来欢愉,但她觉得他们二人除了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凭本能营造起来的世界外,没有其他共同的世界。黛二的郁结在于恋爱仅仅满足了性需求,而精神的虚空却无法填补。于是她离开琼斯,把自己重又关在以往的房间里,关在对往昔的追忆与对未来的幻想的惯性中。黛二小姐的原欲像一座火山,喷发之后旋即沉静,并陷入长久的休眠状态。她并不沉迷于原欲的漩涡,而能清醒地从中抽离,比起“性”的陪伴,女性精神世界的充盈在黛二处显得更为重要。同时,陈染也在文末借黛二之口,发出面对整个世界的声音:“自己在与世界告别的时候,世界其实才真正诞生。”(3)“黛二小姐”们的女性意识,正是通过对原欲的冷静审视、对男性世界的告别建立起来的。陈染习惯于将笔下的女性置于一个私密的空间,“黛二小姐”们不必走到刺目的阳光下,只在房间中、在镜子前展开对自己身体的认识与对性爱的想象。在对自我欲望的深入挖掘下,原欲意识的释放已不必受公共话语的掣肘,甚至无须借助于异性。“激情的私化”可视作女性作为独立的个体对男权进行一次反叛,尽管这一过程反复而漫长,却也是自我认同与自我解放中不得不经历的。二、“上海宝贝”们的原欲意识:外放与迷失如果将陈染等人对原欲意识的“私人化”创作视为对社会历史、主流文化的旁观与背离,那么第二代“身体写作”作家卫慧、棉棉等开始于世纪之交的小说创作,就是将女性原欲意识与消费主义、社会前卫文化融合为一体的典型。出生、成长于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卫慧,被称为“新新人类”女作家。所谓“新新人类”,就是不同于旧时代,比现行人类中最新潮前卫的年轻一族更“新”的人群。80 年代后的中国,在改革开放、积极与世界对话的环境中迎来了物质与文化蓬勃发展的时代,社会形态与人们的思维方式发生巨大改变。在消费主义浪潮的影响下,以“新新人类”为代表的年轻人开启了新文化、新生活、新思想。着装上他们标新立异,行为上倡导直截了当、想做就做,“性”观念也更加大胆、开放。从一定程度上说,卫慧便是这些“新新人类”的发声者,其笔下的女性人物游走于酒吧、舞厅等灯红酒绿之地,与异性的关系错综复杂,女性原欲意识表现在其文学创作中较之前代作家更加外放,同时也伴有处于消费主义文化下对身体的迷恋与失控。卫慧的代表作 上海宝贝 一经出版便引爆了中国文坛,小说中大量、直白的性爱描写使女性原欲意识得到了惊人的“爆炸式”的文学表达。女主人公 Coco生活在物质发达、文化交杂的上海,尽管深爱男友天天,但其性欲望却无法得到满足,原欲的长期压抑使Coco 频繁出入酒吧、舞厅,通过酒精、迷乱刺耳的音乐排遣内心的苦闷。在遇到德国人马克后,Coco 的原欲意识完全释放,性终于成为她生活的首位、精神的全部。卫慧不遗余力地在文本中数度展现 Coco 与马克的交欢场景,以露骨的语言、近乎白描式的书写向我们表达她对原欲意识的理解:原欲就是放纵,是本能,是天性。与“黛二小姐”们凭原欲意识审视自我、反抗男权不同,在卫慧笔下,女性原欲意识已不再有深层的指涉与关乎生命的思考,而是与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与追求新鲜刺激、特立独行的社会文化交汇于一处,集中爆发在“上海宝贝”们于床笫之上、于欲望最高点发出的尖叫声中。坚持“性本论”的“上海宝贝”Coco、持“欲望手枪”的米妮等年轻女性,尽管她们也有对爱情的诉求,却纷纷选择遵从原欲意识,使爱与欲成为断裂的两方。然1582022.12而,在性爱的狂欢之后,她们也往往陷入内心的迷茫与孤寂:“坐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被严重的沮丧感笼罩住了”(4),Coco 在一次疯狂的性交后失声痛哭,女性的躯体丧失了其代表女性自我意识的意义,只为原欲意识支配,沦为一副宣泄欲望的工具,卫慧的“身体写作”在此显示出失控之态。同时,如米利特在 性的政治 一书中所说:“交媾从来不在真空中进行;尽管它本身是一种生物和肉体的行为,却植根于人类活动大环境的最深处,从而是文化所认可的各种态度和价值的集中表现。”(5)秉持“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性也是给人消费的”(6)观念的“上海宝贝”们,如同 80 年代许多深陷消费文化热潮却时常感到困惑、彷徨,找不到生命方向的年轻人一样,尽管看似潇洒肆意,但剥离物质与原欲包裹的外壳后,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已失,人文精神已不复存在。结 语从陈染和卫慧的创作上看,20 世纪 80 年代后,中国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呈现从内到外、从清醒到迷乱的状态,其中缘由固然与作家个人经验、思维方式的差异有关,但同时也反映了社会文化环境、女性主体意识的变化。卫慧的女性原欲意识书写,较之陈染少了对女性自我的审视与怀疑,更多是受消费文化与商业化的浸染而表现出的放纵与迷茫,女性“身体写作”从身体书写变成书写身体。而在卫慧之后,中国女性“身体写作”第三代代言人一直未被文学界或大众确认,女性原欲意识在文本中的表现不再明显或带有女性精神指向、文化反思的意义。以木子美为代表的一部分女性作家,在网络时代更加肆意地书写“性”,类似 遗情书这样标榜“性爱”的作品借助网络得以更快更广地传播。但其中所谓对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更多的是受商业利益的驱使,单纯地指向对女性疯狂大胆的性爱生活的描述,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不再承担为女性夺取话语权力的使命。而在九丹、贝拉等女性作家的创作中,女性主体意识在浓厚的商业化气息下逐渐消失,商业化语境下社会对男权文化的认同似有重归之势,女性作为男性欲望化对象附属于男性世界,其原欲意识变得被动、无奈甚至沉寂,女性原欲意识书写在经历崛起、升华后,又重新陷入困境。近年来,男女性别对立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关注,女性对追求自身利益、自我话语权的态度更加坚定,女性原欲作为女性的一种本能需要,也应该在新时代里重新获得重视,对于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也应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但值得注意的是,原欲意识的书写并不意味着追求另类、色情,正如学者许子东在探讨“艺术的情欲”与“低俗的色情”之间所存在的差异时提到的:“画面是色情的,却让你难过的,就是艺术的;让你兴奋的,就是色情的。”(7)女性的原欲意识放置于文学创作中,应该是诗意的、具有审美性的,是能引发读者思考社会与自我的。如此来看,女性原欲意识的书写之路,仍然漫长多艰。注释:(1)美 贝蒂弗里丹:女性的困惑,陶铁柱译,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 年版,第 198 页。(2)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当代作家评论1996 年第 3 期。(3)陈染:凡墙都是门,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47页。(4)卫慧:上海宝贝,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28页。(5)美 凯特米利特:性的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年版,第 43 页。(6)法 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富刚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 103 页。(7)许子东:许子东现代文学课,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18 年版,第 366 页。(作者单位:长春理工大学文学院)(责任编辑:吴景明)159评论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下女性原欲意识创作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