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将尽
解体
论石黑一雄
霍士富
2023 年 3 月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 Mar.2023第 31 卷 第1 期 Journal of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Vol.31 No.1“旧我”解体与“新我”重构:论石黑一雄长日将尽霍士富,李汶珈摘 要:小说长日将尽是石黑一雄文学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曾获得英国最高文学奖“布克奖”。本文根据卡西尔的时空认知理论,比对文本分析发现,小说首先描写了史蒂文斯在封闭空间达林顿府,通过对其父和达林顿勋爵过去身份的认同,形成了恪守旧式权力机制与“尊严”,将自己异化为完全没有主体的“自我”;但在史蒂文斯踏上六天英国西南部的异域空间旅行中,因为物理时空的转换,史蒂文斯终于从迷失“自我”的孤独灵魂中得以觉醒,实现了“旧我”的解体与“新我”的重构。关键词:石黑一雄;长日将尽;时空转换;交叉叙事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876(2023)01-0124-05Abstract:The Remains of the Day i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masterpiece of Kazuo Ishiguros literature and has won the Boo-ker Prize,the highest literary prize in Britain.Based on Cassirers spatio-temporal cognitive theory,this paper compares text analysis and finds that Stevens first describes Stevenss recognition of his father and Lord Darlingtons past identity in the closed space of Darlington House,forming a strict adherence to the old power mechanism and“dignity”,and alienating him-self into a“self”without subject at all.However,during Stevens 6-day journey to exotic space in the southwest of England,because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physical time and space,Stevens finally woke up from the lonely soul who lost his“self”and realized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old self”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new self”.Key words:Kazuo Ishiguro;The Remains of the Day;space-time conversion;cross narration1.引言 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1989)是继远山淡影(1982)和浮世画家(1986)之后发表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也是其最重要的代表作。此作发表后斩获 1989 年度英国最高文学奖“布克奖”,赢得学界高度好评。不久又被拍成电影,并荣获 8 项奥斯卡奖提名。此后,他又相继发表无可慰藉(1995)、我辈孤雏(2000)和被掩埋的巨人(2015)等作品,由此荣获2017 年诺贝尔文学奖。长日将尽在石黑一雄文学中不仅具有承前启后的奠基意义,而且是其文学创作中的里程碑之作。小说以 20 世纪 50 年代的英国为背景,通过对主人公史蒂文斯在六天驾车旅行中,立足于时下,穿越“过去”与“现在”两个时空,交叉叙述的不同“记忆”描写,形象生动地刻画了史蒂文斯从迷失“自我”到灵魂觉醒、乃至“自我”重构的心路历程。研究这部作品对洞察石黑一雄文学世界的精髓具有重要意义。在学界众多的研究成果中,从时空叙事的视角切入,探讨史蒂文斯“自我”的迷失与救赎问题却并不多见。河内惠子(2013:159-160)认为该作“通过英国老年管家的过去记忆和物理空间驾车旅行的交叉叙事,与精巧的叙事结构交融,刻画了史蒂文斯自我深刻反省的内心世界。其敏锐的感觉世界,就像借用三棱镜折射出的光,曲折地放射着色彩斑斓的美学世界。”彭娜(2014:74)从主人公史蒂文斯的个人情感变迁入手,指出作品中“历史时间与物理时间,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相互交织成为了史蒂文斯寻求自我的载体,他最终走出了历史记忆,实现了真正的自我回归”。娜日莎(2016:111)从空间视域切入,认为该作从“三维空间的失衡立体地展现出主人公史蒂文斯对自己人生历程的反思与惊醒”。上述研究分别从时空与历史记忆等不同层面挖掘了史蒂文斯的“多面人生”。这些研究成果对推进石黑一雄文学研究都具有启示和借鉴作用,但上述研究,都未能从时空认知与“自我”建构的视角探寻史蒂文斯的“自我”发展历程。卡西尔(1999:140-141)认为:“空间和时间即使仅仅作为认知的客观因素加以把握,也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这两个要素存在于认知这一建筑物构造的内部,就像两根支柱支撑着建筑物的整体结构。因此,从认知的高度深入探讨时间与空间的构造,必将确切地返回到自我认知的层面,进而从根本上实现自我建构。”所以,本文试图运用时空认知理论,从封闭空间“达林顿府”的“自我”异化、空间转换与“自我”天性的回归两个方面切入,探讨史蒂文斯的“旧我”解体与“新我”重构的心路历程。421DOI:10.16362/61-1457/h.2023.01.005 2.封闭空间达林顿府的“自我”异化长日将尽从新主人法拉戴先生建议史蒂文斯去英国旅行开始叙述,在六天的旅行中,史蒂文斯始终立足于外空间追述自己在封闭空间“达林顿府”的过去记忆。因为史蒂文斯要想“从历史的约束和重压中解放出来,进而作为主体从共同体中独立出来,就必须切断与过去的一切记忆”(中村雄二郎 2003:19-20)。所以,史蒂文斯追述其在封闭空间达林顿府如何被“异化”为完全没有“自我”的记忆,就成为首要的问题。2.1“异化”的职业追求时间和空间是一切实在与之相关联的构架。人们往往在特定的时空构架中,认知真实的事物,进而设想特定的社会角色,并披上特定的性格外衣。长日将尽中的主人公史蒂文斯,长期生活在“达林顿府”这个“封闭”而“传统”的时空构架中,被禁锢的天性首先导致了其“异化”的职业追求。在“封闭”而“传统”的达林顿府,史蒂文斯只醉心于单纯的职业身份“伟大的管家”,其它一切社会生活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有工作,工作,做不完的工作”(石黑一雄 2018:306)。达林顿勋爵在世之时,他恪尽职守,严格按照主人的要求,有条不紊地打理好府内各项工作,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出丝毫偏差;当达林顿府出售给美国人法拉戴先生之后,他按照新主人的要求,“尽最大的努力做好府第中的人员配置规划”(6)并“反复斟酌推敲”、“一一进行检视”、“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法拉戴先生所交付给我的这个任务当中”(9)。史蒂文斯唯一的志向和兴趣就是成为一个“伟大”的管家。长久以来,只有两件事能够体现他的社会生活:一是为到访的尊贵绅士、贵妇们提供满意服务;二是与到访者的随侍或管家呆在客房里,激烈辩论“伟大”管家的职责和艺术。他犹如被永远囚禁在牢房内的囚徒,从不离开达林顿府半步。这令达林顿府的新主人法拉戴先生,感到异常的惊诧,并屡次建议:“你们这帮家伙,你们总是把自己闭锁在这些深宅大院里忙这忙那,干吗不出去四处走走,看看你们这个美丽的国家呢”(4)。成为一个“伟大的”管家是史蒂文斯毕生的夙愿。怎样才算是“伟大的管家”呢?在史蒂文斯的内心里,就是必须具有与其职位相称的高尚尊严。史蒂文斯通过回忆自己父亲从事管家职业生涯中的两个实例,把“尊严”定义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就如同“一位体面的绅士坚持穿着正式的套装: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因为宵小无赖的干扰或任何意外状况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56)。为此,史蒂文斯从言谈举止、衣着打扮,到与他人交往,都以绅士为楷模,保持着固有的、一贯的刻板与矜持。就像刻板的英格兰精神一样,丝毫不容改变。他时刻谨记一个“伟大的管家”之“尊严”,在任何时候都全身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对“职业准则”的恪守,使史蒂文斯必须克制自己的情感世界。他极度压抑自己对性、爱情等人类自然情感的渴望和追求,把自己变成一个毫无精神需求的工作机器。在他内心中,情感犹如侵蚀“尊严”的蛀虫,会泯灭管家职责的“尊严”。对情感刻意地压抑,使史蒂文斯对团队中的漂亮姑娘总是抱有一种奇怪的厌恶之情,甚至“反感”。他虽然忍不住去“偷看”漂亮的女仆(如利萨),但对肯顿小姐的感情却始终采取回避的态度。可见,史蒂文斯所崇尚的“伟大的管家”标准,只不过是被“异化”了的英格兰精神价值的样板。在回避和“反感”的背后潜藏着史蒂文斯被“异化”了的情感真实。2.2“异化”的亲情观史蒂文斯“异化”的亲情观,集中表现在他对父亲异于常人的冷漠上。在他的记忆里:“这些年来家父跟我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其原因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搞清楚。以至于在他来到达林顿府以后,即便是针对工作进行一些简单的必要沟通时,那气氛也让双方都很是尴尬”(83)。“爸爸”这个习以为常的亲情称呼,在史蒂文斯这里就只能总是以“父亲”相称。老史蒂文斯临死之时,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沟通也被史蒂文斯早已“异化”的亲情观打得支离破碎。老史蒂文斯在反思自己的一生后表达了对儿子深深的歉意:“希望我对你来说也是个好父亲。但我想我并不是”(128)。对于父亲的临终歉意,作为儿子的他并未作出谅解,在匆匆地应付之后旋即离去。对父亲的亲情只是化为几滴悲伤的泪水。倘若因为史蒂文斯正忙于达林顿勋爵的重大晚宴,而无暇守护弥留之际的父亲是一种无奈,那么,当他因失去父亲时的失态和泪水被达林顿勋爵与卡迪纳尔先生看见时,他又强装镇静,把“失态”和“泪水”解释为:是因为劳累一天之后,极度紧张之时留下的自然印痕,只能是掩饰亲情异化的托词。更令人费解的是在 30 余年之后,当史蒂文斯重新回想起发生在那天晚上的经历,联想到父亲冰冷的死亡情景时,不仅没有一丝内疚,反而将其当作自己对职业生涯的一次“节制情感”的考验。他庆幸自己经受住了考验,表现出了一个“伟大的管家”的品格。2.3“异化”的恋情史史蒂文斯“异化”的婚恋观,莫过于他极力压制和隐瞒自己对肯顿小姐的感情。史蒂文斯对肯顿小姐的情感源于对其美貌的青睐,始于对其职业素养的肯定。“以其对于这座府邸的衷心挚爱,以其堪为经典楷模的职业水准 这种素质如今几乎已经是无处寻觅了”(12)。对肯顿小姐的情感依赖,使得异常“挑剔”的史蒂文斯在得知 1936 年肯顿小姐嫁到了英格兰中西部德文郡后怅然若失,不由自主地翻阅英格兰奇景一书中对英格兰中西部地区的描述,并由此获得对肯顿小姐婚后定居之地的些许认识。史蒂文斯每当说起肯顿小姐时,眼前总是浮现出与他曾共事于达林顿府中年轻美丽5212023 年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 第 1 期的她,也从不愿放弃“肯顿小姐”这个称谓,尽管肯顿小姐早已嫁为人妇 20 余年。不仅如此,肯顿小姐的来信,犹如一粒石子,迅即激起了史蒂文斯心中的波澜。即刻启程邀请肯顿小姐再次回到“达林顿府”工作,就成为史蒂文斯掩饰旅行目的及对肯顿小姐情愫的最佳借口。尽管如此牵肠挂肚,史蒂文斯却从来没有直接表露过对肯顿小姐的眷恋之情:犹如为了职业“尊严”拒绝接受鲜花侵入他的房间一般,他也刻意拒绝肯顿小姐试图走进他的心房。他固执而又一厢情愿地将肯顿小姐信中对自己的感情,曲解为“她在这封长信中以深藏不露的笔触表达出对于达林顿府无可置疑的怀旧之情”(11)。由于压抑心理情感而“总是要去装假”,史蒂文斯逐渐丧失了一个人本应具有的正常情感需求。无论是在肯顿小姐因姑妈去世陷入悲伤时,还是在肯顿小姐因他人求婚而陷入心烦意乱时,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