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古吉小说中的去殖民化思想及其语言实践_聂品格.pdf

164当代外国文学 No.4,2022博士生论坛恩古吉小说中的去殖民化思想及其语言实践聂品格 内容提要：恩古吉的语言实践是根据特定时势作出的策略性调整，是表达、传播其去殖民化思想的手段。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学实践识别与指认新的革命主体。一方面，作家借力西方语言，联合知识精英阶层开展反殖民革命运动；另一方面，他试图颠覆精英阶层的语言特权，以一种大众的语言进行文学创作，将人民大众视为社会变革的行动主体，动员他们参与去殖民化斗争。在新世纪，恩古吉的语言革命增添了新的内涵，即打破语言的等级制度，抵制单语主义的独裁，以实现不同地区间的文化理解，形成一种团结于远方的文化政治，在新时代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开展去殖民化革命。关键词：恩古吉瓦提昂戈去殖民化革命主体语言实践作者简介：聂品格，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非洲英语文学。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非洲英语文学史”（19ZDA29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北京外国语大学学生科研创新项目“重释恩古吉的语言革命”（2022JX006）的阶段性成果。Title:Decolonization and Linguistic Practice in Ngugis NovelsABSTRACT:In order to identify different revolutionary subjects based on distinct social and historical contexts,Ngugi wa Thiongo chooses to write his works in multiple languages.On the one hand,he uses English as the link that binds the intelligentsia and the writer to anti-colonial revolution.On the other hand,to reach the masses directly and further the cause of decolonization,he seeks to deprivilege the language of the new elites by replacing it with modes of communication more accessible to the general populace,and thus adopts a more overtly polemic style.In the new millennium,there is a new aim DOI:10.16077/ki.issn1001-1757.2022.04.014165恩古吉小说中的去殖民化思想及其语言实践in Ngugis linguistic revolution as he seeks to deconstruct the hierarchy of language and fight against monolingualism,actualizing mutual cultural understanding between different centers.He attempts to establish a cultural politics toward a united utopia and calls upon the people of the world to forward the agenda of decolonization.Keywords:Ngugi wa Thiongo,decolonization,revolutionary subject,linguistic practiceAuthor:Nie Pinge is a PhD candidate at the Research Insti-tu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China（100089）,specializing in African English literature.恩古吉瓦提昂戈（Ngugi wa Thiongo，1938）在思想的去殖民化：非洲文学中的语言政治（Decolonising the Mind:The Politics of Languages in African Literature，1987）中宣布自己与英语写作分道扬镳（xiii），以基库尤语取而代之，但实际上，他从未真正停止用英语写作。批评家认为，恩古吉流亡美国后，迫于西方学术话语与体制的压力不得不作出妥协，只能使用英语写作，守护非洲本土文化的决心最终破产（Gikandi,“Traveling”194209）。问题在于，流亡美国的经历是否足以动摇作家长久以来非洲本位的立场？事实上，恩古吉以英语写作，绝非身处西方之际的妥协姿态，而是作家根据特定的时势作出的策略性调整。在殖民时期，英语作为英国殖民地的通用语，恩古吉以英语写作，既是所受殖民教育的结果，也是肯尼亚民族解放运动的内在要求，因为英语能辐射来自不同本土语言社群的肯尼亚或非洲知识精英，这有利于形成超族群的肯尼亚国家共同体意识，继而开展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肯尼亚民族解放运动。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恩古吉阅读了法农有关民族资产阶级的论述，认识到了“回归 大众本源”的重要性（Gikandi,“Nggs”132），因而转向了工农阶级，以塑造作为新的革命主体或社会变革主体的大众（Griff iths 308），即造成大众在独立运动之后的重新政治化。然而，由于肯尼亚的学校延续了殖民时期的英语教育政策（Ngugi 31），加之流亡海外后对第三世界更大范围的受压迫群体的关怀，恩古吉采取了双语写作策略，以实现不同中心间的文化理解，形成一种团结于远方的文化政治，在新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展开新的抵抗实践。一、殖民时代知识精英的语言选择与民族想象恩古吉作为一名英语作家登上历史舞台，有其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在非洲，大多数情况下，殖民语言被赋予唯一官方语言的地位。在肯尼亚，学生若被发现在学校说基库尤语，会受到体罚，或在脖子上挂金属牌，上面刻着“我是头驴”之类的文字（Thiongo,“Language”290）。对英语的态度恰恰相反：英语是进入高等领域的“入场券”（290），对此，“我们 同时代的非洲知识分子深信不疑”（Sicherman 11），肯尼亚一以贯之的英语教育政策也提示了恩古吉使用英语写作、将其本土语言作品翻译成英语的历史必然性。在殖民时期，文学叙事被视为反对殖民主义话语实践的写作，“民族建构”（nation formation）的叙事是主要特征，作家们试图利用西方殖民者的语言工具颠覆殖民计划，以“重塑被殖民主义否定的非洲历史书写的合法性”（Ogude 1），重建“分裂的社群，恢复社群意识，共同对抗殖民体系的压迫”（Davidson 155）。恩古吉早期的英语小说正是生成于这样一个166当代外国文学 No.4,2022“民族建构”的时刻。这一时期，知识分子作为一支相对独立且有影响力的社会力量，在形成民族共同体的想象中扮演了核心角色。小说 大河两岸（The River Between，1965）强调的则是受教育的知识精英为部族带来了现代意义上的启蒙，促进了部族团结。但是，肯尼亚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共有44个民族，各民族讲着各自的民族语言，语言的多样性造成了沟通上的困难。因此，恩古吉必须选择一门通用语言，以此沟通来自不同语言背景的知识精英，在精英群体中首先形成民族共同体意识，继而开展精英主导型的民族主义运动。在肯尼亚，知识分子几乎都成长于殖民教育体系，英语自然成为这些语言背景各异者的通用语，当然也是恩古吉早期文学语言的不二之选，他将英语视为可以联合知识精英的语言，通过英语写作表达自己对“民族建构”问题的见解，推动知识分子共同参与到“民族建构”的进程当中。在早期的写作中，恩古吉的文学创作主要是对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族想象的一种回应，主要探讨了部落主义和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此时的恩古吉对部落主义持批评态度，认为“部落主义是民族建构的主要绊脚石”（Homecoming 24），因此，恩古吉通过英语这门通用语进行文学创作，以期打破部族之间的语言壁垒，继而开展去殖民化运动。这也是大河两岸和孩子，你别哭（Weep Not,Child，1962）的核心主题。大河两岸的主人公瓦伊亚吉是一个年轻的民族主义者形象，也是20世纪60年代“现代主义者”的形象，教育、团结、进步、发展、启蒙、使命、愿景等构成了其民族主义话语的主要语汇。同时，瓦伊亚吉也体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关民族想象的含混与矛盾。一方面，他体现了一种民族主义者有别于传统的思想：“瓦伊亚吉不仅能通过教育给人民带来光明，而且能通过政治独立给人民带来自由平等以及畅所欲言的权利”（大河两岸 149）。另一方面，瓦伊亚吉的民族主义理想又不得不与部族的传统相联系，因为“人民中间世代相传的习惯，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除的失去传统的部族是没有根基的部族，意味着背叛了祖先”（178）。换言之，瓦伊亚吉无法与基库尤族的历史割裂，同时又不得不面对迷茫的前途，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挣扎，殖民统治的现实与民族解放的梦想交织，这是殖民时期非洲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显然，恩古吉的处女作大河两岸生成于“民族建构”的时期，涉及肯尼亚“民族构建”的复杂过程。与大河两岸一样，孩子，你别哭中的学校也为主人公恩约罗格提供了想象民族的空间。小说描绘了基库尤社群的动荡、冲突与变革，在此，教育被想象成民族的出路、解放的希望，在教会学校，“出身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的孩子们无私无怨地一起生活，互相帮助”（146）。对恩约罗格来说，学校的意义在于能把不同背景和文化的人聚集在一起，即基库尤人和其他来自非洲不同部族的人，还包括外来的移居者（如欧洲人和印度人），教会学校虽是殖民主义的产物，但可以被挪用，为非洲的民族解放和黑人自由服务。恩约罗格延续了瓦伊亚吉的现代主义思想教育带来启蒙，促进解放。文本给出的暗示可以理解为，殖民主义裹挟而来的文化产物（如殖民者的语言）可以为去殖民化运动所用。值得注意的是，恩约罗格和瓦伊亚吉最终都走向幻灭，小说的结局设置表明，“民族建构”时刻的历史复杂性不能简单地以团结、牺牲、教育等语汇来理解，也为恩古吉后来开始基库尤语写作埋下了伏笔。在大河两岸和 孩子，你别哭中，教育（或曰殖民主义的语言文化）为想象一个新的肯尼亚国家提供了空间，但小说悲剧性的结局也反映出倚靠知识精英建构民族主义话语可能遭遇的挫折，表现出作者对独立后掌权的民族主义知识精英的疑虑。与此同时，恩古吉也认识到，由于殖民时期的语言政策，欧洲语言的地位被抬升至文明的塔尖，（新）殖民地人民的语言遭到遮蔽，日益式微，非洲语言所承载的民族记忆也因而逐渐被边缘化。换言之，以欧洲语言167恩古吉小说中的去殖民化思想及其语言实践表述的非洲在全球的彰显，意味着以非洲语言表述的非洲变得默默无闻。非洲记忆不仅遭到压制，即便受到任何关注也不过是欧洲语言棱镜所致。因此，恩古吉开始转向知识分子之外的群体肯尼亚的工农大众，使用基库尤语进行文学创作。二、语言的本土转向与肯尼亚工农大众的政治化在后殖民时代，反对新殖民主义政治尤其是颠覆殖民时期统治阶级与知识精英的叙事范式与语言特权是“非洲文化的去殖民化”斗争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恩古吉的“去殖民化”斗争涉及语言制度的决定性转变，即主要的表达手段由殖民者的域外语言转为工农大众的本土语言。除恩古吉外，许多作家也曾提出以非洲语言写作的主张，如塞内加尔作家迪奥普（Cheikh Anta Diop）、加纳作家阿尔玛（AyiKwei Armah）、尼日利亚作家瓦里（Obiajunwa Wali）、索因卡（Wole Soyinka），以及苏丹作家兼学者塔班罗利永（Taban 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