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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革命
文学
生成
翟文铖
一文学性回答的是什么是文学本质属性的问题。本文将就现代汉语写作的文学性问题进行溯本回原,回到“五四”时代,就文学性观念的生成问题做粗略梳理。在进入论题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西方文学性探索之路,以便为本研究提供一个理论参考。事实上,周小仪的文学性、蔡志诚的流动的文学性等文章,已经对此问题做了较为系统的梳理。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已经认定优秀的文学作品犹如有机体,具有整体统一性。法国史达尔夫人在专著从文学与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论文学中,反对理性思维对于文学的钳制,确认文学具有“想象性”。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提出了“审美无功利”的观点,试图为文学设立保护墙,建立起审美自律。浪漫主义主张抒情,情感性被视为文学的本质特征。后来随着象征主义出现,形象性又被视作文学性的表征。200年前,俄国的形式主义理论家罗曼雅柯布森等开始把文学性归结为语言,因为对于作品而言,语言更具普遍性。艾肯鲍伊姆聚焦“诗的语言”,“雅柯布森强调形“文学革命”与“文学性”的生成翟文铖摘要:首先梳理西方文学性探讨历程,指明文学性问题包含的具体维度,为我们的研究提供理论参照。“人的文学”的观念蕴含着“五四”作家对文学性的理解,具体地说,设定了“人本位”和“艺术本位”两个同等重要的支柱。“五四”时代的“人”包含着感性与理性的平衡、个体与人类的呼应。从“艺术本位”看,该时期既确立起了与西方观念相通的文学独立性、自律性、语言的诗性、审美性、情感性、想象性、叙事特性等维度,也确立起了抒情性、境界等带有民族色彩的维度。“五四”文学起点虽低,但由于吸收古今中西丰富的文化资源,对文学性问题有着健全的理解,因此短时间内就在理论与创作两个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关键词:“五四”文学;文学性;独立性;情感性;审美性“文学革命”与“文学性”的生成043DOI:10.19290/ki.51-1076/i.2023.02.0132023年第2期式化的言语(formed speech),什克洛夫斯基倡导日常语言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托马舍夫斯基注重节奏的韵律(rhythmic impulse)”。与俄国形式批评的思路相似,英美新批评派把文学性视为语言和修辞的产物。后来出现的结构主义和叙述学,试图在结构范式中把握文学的本质特征;尤其是叙述学的探讨,丰富的理论已经能够对文本形式做出诸多有效阐释,意义深远。整体性、情感性、想象性、形象性、审美性、叙述技巧以及语言的诗性等等,都被视为文学性的维度。这些理论有共同之处,都是试图超脱充满变动不居的社会历史,在文本内部找到固定的、实体化的文学本质。文学不仅不能与社会历史隔绝,而且文学还是一种“深度”模式,最重要东西也许隐藏在语言、修辞等形式要素背后。弗洛伊德证明,文学作为作家的白日梦,呈现在文字表层的不过是“显梦”,潜藏深处的“隐梦”才体现作品的真正意图。托多罗夫发现文学语言并非纯粹的语言,而是“话语”话语本身就是意识形态和政治的产物;而巴赫金的话语理论,则把文学直接引入广阔的社会历史空间。到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那里,文学被直接视为意识形态,不过是一种“审美意识形态”。福柯则用知识考古的方式,证明文学本身就是意识形态和制度塑造出来的,自律自治只是一个幻影。这些观点都证明,文学与社会历史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在文本内部寻找一个纯然的文学性是不合实际的想法。西方关于文学性的探讨并没有终极答案,但是这种探索过程却绝非徒劳,不仅让我们明白文学离不开社会文化维度,也让我们知道文学在不同维度上所应该具备的特征。文学性是一个历史概念,不同的时代对文学本质的理解是有所差异的;不同的民族由于审美传统相异,对于文学性的理解也有所区别。我们要考察文学性问题,泛泛而论不见得合适,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学现实也许更加贴题。拙文就是以西方的研究成果为参照,回到“五四”时代做返本归源式的考察,试图描述出现代汉语写作伊始,文学性是如何一步一步确立起来的。二文学性作为一个问题在西方文论史上由来已久,但是在中国 1980年代才突显出来。这个概念是作为高度政治化文学的对立面而出现的,诉求是让文学获得更多的独立性,改变对政治风云与现实政策亦步亦趋的局面,找回业已衰退的审美特性。要搞清文学的内在特性,首先要把文学从其他学科体系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对象。康德认为,有关人生的问题可以划分为知识、伦理和美学三个领域,从而确保“美学”拥有不可抹煞的地位。王国维深受康德学说影响,强调哲学家和文学家“毋忘其天职,而失其独立之位置”;对“美术”的定位是“天下最神圣最尊贵而无与于当世之用者”。这里的美术,包括文学与艺术也就说,王国维已经确认了文学的独立地位。在文学小言 中说,王国维对文学与政治的差异做了分析:“余谓一切学问皆能以利禄劝,独哲学与文学不然。何则?科学之事业皆直接间接以厚生利用为旨,故未有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相刺谬者也。至一新世界观与新人生观出,则往往与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不相容。若哲学家而以政治及社会上之兴味为兴味,而不顾真理之如何,则又决然非真正之哲学。文学亦然。餔餟的文学,决非真正之文学也。”这似乎是对历史经验的总结,也似乎是对新世纪文学命运的预言。在维护文学独立性这一点上,几乎所有的“五四”作家都赞同王国维的观点。陈独秀批判韩愈,认为“文学本非为载道而设,而自昌黎以讫曾国藩所谓载道之文,不过钞袭孔孟以来极肤浅、极空泛之门面语而已”。胡适批判古典文学“言之无物”,但是马上解释“吾所谓物,非古人所谓文以载道之说也”。刘半农则指出古人“不知道是道,文是文,二者万难并作一谈”。他们不约而同地否定“文以载道”,目的都是让文学与政治保持距离,从而确立文学的独立性。确立文学的独立性,是为了与外界干扰隔绝,获得创作自由。早在 1907年,鲁迅就借对“诗言044志”的质疑,倡导创作自由,他说:“惟诗究不可灭尽,则又设范以囚之。如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很明显,鲁迅的观点是文学要体现作者的自由意志。文学要健康发展,就要维护相对的独立性,维护创作自由,这一点“五四”作家已经形成共识。但是时代严峻,文学与政治之间的紧张关系越来越明显,到了 1931年,就发生了胡秋原、苏汶发起的“文学自由论争”。但这一症结并没有根本解决,一直延续,甚至构成了新时期文学性问题探讨的历史背景。文学拥有相对独立性才可能具备自律性,作家才可能关注文学的审美特性这是文学获得文学性的前提。三“五四”时期,“人的文学”概念投射出文化先驱们共同的文学理想。“人的文学”是在与“非人的文学”的对比中确立自身特性的。什么是“非人的文学”?“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鸳鸯蝴蝶派的游戏文学,造谣滋事的黑幕小说等等,都是“非人的文学”。这样,文学的范围便收窄了。其实,王国维已经算得上是“人生派”了。他在文学小言中认为:“文学中有二元质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写自然及人生之事实为主,后者则吾人对此种事实之精神的态度也。”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所说的“景”,不仅指自然之景,也包括“人生之事实”。鲁迅的观点,与王国维比较一致。他说:“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閟机,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I1“人生之閟机”,就是幽隐精微的人生体验与感悟。说得最为透彻的当然是周作人。关于何者为“人”,他主张“肉”与“灵”的二元平衡,肯定了人的生命欲望,认为“我们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应得完全满足”I2。郭沫若等坚持文学是“自我表现”,这个“自我”是充满生命感的自我,“我的诗便是我的生命!”I3诗的内容就是生命力的外溢,是心灵的震颤,是美感的流露。“五四”作家理解的人,虽然以个体为基础,但毫不漠视社会性的一面。在 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中,鲁迅认为,个别人生能投射出民族精神。循着这样的思路,周作人倡导“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的“人道主义”。个体与个体虽然貌似不同,“但同是人类之一,同具感觉性情。他以为苦的,在我也必以为苦。这苦会降在他身上,也未必不能降在我的身上。因为人类的运命是同一的,所以我要顾虑我的运命,便同时须顾虑人类共同的运命”。I4在他们眼里,个体与群体并不矛盾,个体能够投射出整个民族或全体人类。从王国维,到鲁迅,到周作人,到创造社,划定了“五四”文学的第一条护栏:以人为本位,以生命为本位。但这个人或生命绝不狭隘,感性与理性的平衡,个体性与社会性呼应个体中蕴含着民族精神和人类共性。王统照曾说:“纯文艺,究竟也是不能离却人生的。”I5这句话比起俄国的形式主义、英美的新批评那样从纯形式角度探索文学性的方法,要清醒许多。人的本位或生命本位,可以视为“五四”时代确立文学性的第一个基石。四从艺术层面上看,“五四”作家从创作到理论都做了广泛而深入的考察。语言诗性的探索、审美特性的确认、情感本质的强调、想象力的体认、叙事技巧的尝试等等,他们在诸多方面取得了令人吃惊的成果,带有很强的建设性。(一)语言的诗性“五四”文学在语言方面起点极低,创作伊始甚至还没有一套现成的语言,他们需要在创造文学的同时创造白话文学语言。但是,“五四”作家显示了极高的创造力。随着白话文学作品不断涌现,初创白话文学语言的弱点也逐渐暴露出来。傅斯年的评价是“异常质直,异常干枯”。问题该如何解决呢?“想把他培养一番,惟有用修词学上的利器,惟用借重词枝的“文学革命”与“文学性”的生成0452023年第2期效用,惟有使国语文学含西洋文的趣味,惟有欧化中国语。”I6所谓“词枝”,就是“修辞手法”。傅斯年同时指出,白话的句法不像西洋语那样复杂,构造过于简陋,“只多单句,很少复句;层次极深,一本多枝的句调,尤其没有了”。I7他开出了药方,那就是“摹仿西洋语法的运用总而言之,使国语受欧化”I8。当时对文学语言做出更为深入研究的是梁实秋。梁实秋认为诗歌需要修辞,需要形式之美,“从事文艺,必先明白修词学我以为是天经地义的见解”。I9他探讨了语言与音乐的关系,发现句子参差不齐,“不合于美学的对比 平均的原理”,会令读者不快。他认为,“诗的句法,因为音节的关系,当然是不能和散文一般的呆板平直。他有时虚字实用,实字虚用,有时主词和受词前后倒置。这是古今中外所共许的道理”20。西方的“陌生化”是单纯制造语言的摩擦,中国的语言策略似乎更高明,追求的是“陌生化”与“音乐化”的和谐。梁实秋融合了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诗歌的语言规律,对于文学语言的把握已经相当到位了。(二)审美性西方文论把审美性视为文学性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中国,最早论述了审美自律问题的也许是王国维。他在 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 中提出:“美之性质,一言以蔽之曰:可爱玩而不可利用者已。”21鲁迅指明文学的审美特性“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22注意,鲁迅已经开始使用“纯文学”概念了。在梁实秋看来,“艺术品所须求的是美。”23“美”被视作艺术的目的和归宿。傅斯年从审美的角度,重新阐释“人的文学”。他强调的,不是人的“灵”与“肉”的二重性,也不是人道主义,而是“人的文学”在审美上的表现“人化”。他认为“引人感情,启人理性,使人发生感想的,是好文学,不然便不算文学;能引人在心上起许多境界的,是好文学,不然便不算文学;能化别人,使人忘了自己的,是好文学,不然便不算文学。所以文学的职业,只是普遍的移人情,文学的根本,只是人化”24。这里的“人化”,应该就是“移情”作用。在他看来,西洋近世的文学全是“人化”的文学,创作者只需加以效法,就可以达到目标。艺术的重要作用,是通过审美达到人类的共通性。郭沫若因此而高度评价文学:“我们知道艺术有统一群众的感情使趋向于同一目标能力,我们又知道艺术能提高人们的精神,使个人的内在的生活美化,那在我们现代,这样不统一,这样丑化了的国家之中,不正是应该竭力提倡的吗?”25“五四”作家学者,把美视为文艺创作的唯一目标,对于审美自律、对于审美的情感本质、对于移情作用都有着比较精准的把握。(三)情感性“五四”是一个浪漫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