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朝宗”意象跨文体跨媒介传播下的经典化形塑_燕颖.pdf

收稿日期 2022 07 26*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元代文士活动编年史”，项目编号:19BZW082。作者简介 燕颖，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文献整理与研究。DOI 编码:10 3969/j ISSN 2095 4662 2023 02 006“江汉朝宗”意象跨文体跨媒介传播下的经典化形塑*燕颖1李志2(1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2 四平市第三高级中学，吉林 四平 136001)摘要“江汉朝宗”是一个来自于 尚书 诗经 中的经典意象，在文学发展历程中，随时代语境的变迁而逐渐被广泛使用。“江汉朝宗”意象在文学作品中具有三重意义:带有一定疆域空间想象的自然地理景观;君臣宗藩四海会同的政治象征;尊祖敬宗、标榜世泽的家庭伦理符号。考察它的经典化历程，可以发现它不仅出现在各种文体中，还进入到图像、音乐和戏曲领域中，通过跨文体、跨媒介传播实现经典化形塑。晚唐以前，“江汉朝宗”作为自然景观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唐朝以后，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增多;元、清是其创作繁盛时期。关键词江汉朝宗;跨文体;跨媒介;经典化 中图分类号 I206 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 4662(2023)02 0044 07“江汉朝宗”的地理位置说法不一，有武汉、荆州、镇江数说。典籍中既有鲁之裕登黄鹤楼四首“江汉朝宗汇武昌”，邵晋涵尔雅正义释山 解释“汉南曰荆州，为江、汉朝宗之地”，杨廉金山寺重游 中亦有“朝宗江汉心同远，形势东南目已周”。四库全书总目 卷一二禹贡长笺 提要:“古人字句，原未拘泥，如荆州云江汉朝宗于海，荆固无海，亦不过推江汉所归言之耳。即此可以为例，又何必斤斤致疑乎?”“江汉”在这里发挥的是“兴”的作用，无须强辨江汉汇流之处有海无海。陆奎勋陆堂诗学 卷一:“余谓诗言江汉即所见而赋之，亦取江汉朝宗之意以为兴，必辨汉之何地入江，说诗者自生支节。”在这里不对“江汉朝宗”作经义、地理上的考辨，而只关注其文化意义。从经典化理论来看，“江汉朝宗”由于其百川赴海形象隐喻的万国来朝、天下一统意涵，具有成为文学史、文化史上的经典的可能，这是由它客观、潜在的经典特质决定的。但这种精神被激发并最终使之形塑为经典，则要借助多样化的传播手段并取得良好反应的传播效果，这有赖于多种传播方式和有一定数量的传播者。这一传播过程也是“江汉朝宗”这一文化符号与历代文人骚客以形态各异的文学形式持续对话的过程，使之进入“文学艺术和大众生活的经验视界，而他们将对话中的心理图式以不同形式记录下来”1，成为这一文化符号具备更久远、更持续的传播动力。一、“江汉朝宗”的经典化历程:边缘向中心的情感剖白“江汉朝宗”首先作为一种地理景观而存在，其次又被赋予了诸侯朝王的君臣观念等政治意味。它的文献渊源可以上溯至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2 313“江汉朝宗”作为经典意象确立在汉代。孔传曰:“二水经此州而入海，有似于朝百川以海为宗。宗，尊也。”2 313除此之外，孔颖达为之所作的疏详细阐述了这种地理书写所蕴含的文化意义:【疏】传二水至宗尊也。正义曰:周礼大宗伯:诸侯见天子之礼，春见曰朝，夏见曰宗。郑云:朝犹朝也，欲其来之早也。宗，尊也，欲其尊王也。朝宗是人事之名。水无性识，非有此义。以海水大而江汉小，以小就大，似诸侯归于天子，假人事而言之也。诗 云:第 40 卷第 2 期2023 年 3 月湖北理工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Hubei Polytechnic University(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Vol 40No 2Mar2023沔彼流水，朝宗于海。毛传 云:水犹有所朝宗。朝宗是假人事而言水也。老子 云:沧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下之。是百川以海为宗。郑云:江水汉水，其流遄疾，又合为一，共赴海也，犹诸侯之同心尊天子而朝事之。荆楚之域，国有道则后服，国无道则先彊，故记其水之义，以著人臣之礼2 313。颜师古在为汉书 作注时，也引用了这句 话:“荆 及 衡 阳 惟 荆 州。江、汉 朝 宗 于海。”3 由于尚书汉 书等 经 典 的 重 复，“江汉朝宗”与万国来朝的大一统盛世气象联系起来。诗经 中亦有“沔彼流水，朝宗于海”2 925之语。之后，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文学创作不绝如缕，其中尤以元、明两代为最。“江汉朝宗”在文献中，一般具有三种意义:带有一定疆域空间想象的自然地理景观;君臣宗藩四海会同的政治象征;尊祖敬宗、标榜世泽的家庭伦理符号。文学叙述中，“江汉朝宗”从一个自然地理描述转变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主要是通过类比的方法。以下将其按照创作历程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唐代以前。“江汉朝宗”作为自然地理景观，首次出现于文学作品中，是在西汉扬雄荆州牧箴:“杳杳巫山，在荆之阳。江汉朝宗，其流汤汤。”扬雄官箴问世之后，东汉时期便有人为之补亡、模拟。文心雕龙 中铭箴 一章，特意点出扬雄官箴对铭箴这一文体的接续意义:“战代以来，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委绝。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 二十五篇。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指事配位，鞶鉴可征，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扬雄之后，关于“江汉朝宗”的文学创作隐寂无声。直到唐代柳冕青帅乞朝觐表、樊阳源江汉朝宗赋 以及晚唐五代周世宗柴荣赐留从效敕 的引用、重复，“江汉朝宗”这一意象才再次进入文学视野。最为重要的是，从此时开始，“江汉朝宗”携带的政治象征意义，继郑玄后正式 复 归。柳 冕青 帅 乞 朝 觐表，据新唐书 柳冕本传和陈尚君所言，应为柳冕任福建观察使时所上:“卷五二七，柳冕青帅乞朝觐表。据新唐书 卷一三二，应为福建观察使任上乞朝觐表，参文苑英华 卷六六周必大校记。”4 柳冕此表，虽为祈请朝觐而作，但也恰好反映了“江汉朝宗”对君与臣、王朝与地方关系的形象比拟:臣某言:臣备位方面，守镇海隅。顾无理平之绩，猥受增秩之荣。而不自媿者，颜之厚也。窃感江汉朝宗之义，鹿鸣君臣之燕。颂声之作，王道之始也。国家自兵兴之后，不遑议礼。方岳未朝，讌乐久缺。臣限以一切之制，例无朝集之期，目不睹朝廷之礼，耳不闻宗庙之乐，足不践轩墀之地，十有三年于兹矣。犬马齿衰，益深恋主。葵藿将暮，空仰太阳。故孟子曰:诸侯之朝天子曰述职。一不朝则黜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以六师移之。然则诸侯朝会，尊王室也。可以废会，不可以废朝 5 5351。表中所言“江汉朝宗之义”，呼应柳冕“备位方面，守镇海隅”的身份。“诸侯朝会，尊王室也”，则说明了“江汉朝宗”作为政治象征的意义所在，即尊崇王室。第二，唐宋时期。樊阳源江汉朝宗赋，是第一篇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限韵律赋，也开启了“江汉朝宗”作为论说主题的创作历程。在樊阳源之前，“江汉朝宗”只是作为论说的一个要素，而不是文章的主题。但在樊阳源之后，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骈体赋就成为了一种创作范式。但樊阳源此赋并未赋予“江汉朝宗”以明确的王土、君臣秩序观念，通篇颂扬大海气量宽广且有虚静之德。樊阳源江汉朝宗赋 以“百川会流必归于海”为韵，主要目的在于颂扬大海的善下之德、流谦之德。开篇从江水、汉水发源写起，“江汉之流，始滔滔乎楚泽。虽导源而则异，必朝宗而来格”5 6195。虽然源头各异，但水必朝宗，最后都要汇入大海。接着从静、深、潜、巨来写大海长于百流的宏大气魄。“静委极深，且无惊于海若。潜盈巨壑，亦何怒于阳侯。彼宏纳之无际，信为长于百流。尔其揭厉莫从，深浅无必。绝地脉于飙驶，透天池而箭疾。善下以洁乎龙堂，流谦更清乎鲛室。”5 6195 6196铺垫之后，可见“海之为量也，虚而有余”5 6196，胸怀宽广，使 人 欲 探 其 广 深 而 不 得，“空 有 望 于 灵海”5 6195。樊阳源另有众水归海赋，以“纳众流以成深广”为韵，相较江汉朝宗赋 更进一步，从江海类推到国家。“大矣哉，海浩漾。第 2 期燕颖李志:“江汉朝宗”意象跨文体跨媒介传播下的经典化形塑45寻之无际，望之无象。利万物以成徳，总群川而为长。又似一人立国，万方入贡。愿以含垢之体，为纳污之讽。”5 6196 6197宋代没有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作品。相较于前代，宋代此类创作对“江汉朝宗”的意义没有改变，只是因循前代已有的自然地理意义和政治象征。仅张方平诗“江汉朝宗入海长”6、陈傅良诗“江汉朝宗万折盘”7 是用其自然地理意义。其余全部出自公文创作，分别是碑记、到任表、赠官制、交割启，涉及到四种文体，皆为经国之业。这说明“江汉朝宗”的政治象征意义已经成为共识，具有普遍性。李昉“星辰合度，江汉朝宗。自我而化，其谁之功”8 卷四七，164、王之望“江汉朝宗，徒抱爱君之志;井参扪历，益坚许国之心”8 卷四三五一，126、陈傅良“具官某以幽燕任侠之气，怀江汉朝宗之心，万里来归，甚欲宣威于沙漠”8 卷六一九，60、孙应时“伏惟某官胸襟度世，指掌谋王。以弥纶宇宙之才，先试于四路六十州之间;宜镇抚兵民之效，有光乎诸公二百载之迹。尽洗岷峨凄怆之气，不惊江汉朝宗之波”8 卷六五八三，398。第三，元明清 时 期。元 代 是 以“江 汉 朝宗”为主题进行创作最为繁盛的时期，尤其出现了江汉朝宗赋 这一类型化写作现象。元代现存五篇以“江汉朝宗”为题的赋文，黄师郯、李原同、陈元明三人所作现存于皇元大科三场文选，施礼、陈正宗二文出自宛委别藏本青云梯。“江汉朝宗”应为此次乡试试题，这也是“江汉朝宗”首次进入科试题目。五赋皆称颂大元至德，万国会同，宅尧舜之都，匹禹文之德，表达臣民尊君敬上、咸趋紫宸的朝宗之心。黄师郯赋主要从元朝与外国交往角度来写，称颂大元万国来朝、海隅臣服的赫赫威声:“此余于江汉之朝宗，安得不怅然而长喟?惟圣元之御极，总万国以来庭。虽海隅之遐陬，亦梯航而贡琛。藐余忝于楚产，怀朝宗之至心。”9 卷一六八，132施礼赋从元代南北关系出发，增加了南北咸被圣泽、九州一统的意义:“惟我元之隆兴，运水德而同符。自北而来南兮，宅尧舜之所都。彼江之永与汉兮，咸被圣泽而来归功。”9 卷一八二，232 233李原同赋在追今抚古之外，点出了“江汉朝宗”的君臣之义:“矧 江 汉 有 君 臣 之 义 兮，舍 兹 名 兮 焉往。”9 卷一八一三，455陈正宗赋主要写臣民宗亲事君之道:“见二水之所指，犹五服有事君之实也。嗟夫!春朝夏宗，是曰臣礼。万人一心，敬君为大。即江汉之要冲，建薇省而旬宣。宗亲壮藩屏之势，重臣领兵戎之权。道荆州而前迈，谨臣职而趋燕。是知非特江汉有朝 宗 之 议，而 尊 君 戴 上 亦 荆 州 人 心 之 同然。”9 卷一八一六，521之所以有这种差别，与四人作赋时的身份以及作赋目的有关。施礼赋中自言“吾将有献于吾君”，是为敬献君王而作。考虑到读者的特殊性，赋文必须要称颂大元统一南北、扬威海外的功绩，以及华夷一体、亲亲尊尊的治理成就。明代的“江汉朝宗”创作基本因循前代，如明代刘三吾正旦表、王行朝宗字说、倪岳京师十景太液晴波、孙绪赠陆明府入觐障词 等，皆不出前任窠臼。唯有张宁为阴佥宪题马湖府土官知府安鳌族谱 与钱谦益袁祈年字田祖说 二文，用“江汉朝宗”意象来类比家族世系的绵长辉光和个人牢记出处、尊祖敬宗的宗族观念。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张宁方洲集 卷九为阴佥宪题马湖府土官知府安鳌族谱:“瓜瓞绵绵世泽饶，远从西汉到天 朝。山 湖 带 砺 藩 垣 久，江 汉 朝 宗 海 岳遥。”四部丛刊景明崇祯本钱谦益牧斋初学集 卷二六袁祈年字田祖说:“子，江汉之间人也。江汉朝宗于海，尊祖之义也。”明代“江汉朝宗”创作在自然地理意义和政治象征之外，出现了两种新变。第一，首次出现了见于文献记载的、以“江汉朝宗”为主题的图像创作。释宗泐题画诗蜀王江汉朝宗图，此图今不存。从诗歌内容来看，全诗不着重描写画面内容，而是将全诗后半段作为重点，替蜀王表白受封西南、忠孝为藩的忠心:“大哉金陵天子都，万方臣子争奔趍。有如百川到溟渤，混茫无际涵空虚。贤王受命封蜀土，忠孝为藩奉君父。”10 405第二，“江汉朝宗”在明代首次下沉到戏曲中，进入俗文学创作，借助通俗艺术形式，在经典化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清代最引人瞩目的“江汉朝宗”创作现象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