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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辞类纂
文辞
严评
脞谈
许结
123古文辞类纂“严评”脞谈古文辞类纂“严评”脞谈撰文 许结壬寅岁秋,沪上朵云轩团体发现严几道评点姚惜抱古文辞类纂初本。考严氏之点评,乃19111917年间详阅是书而作批语,为其侄孙严群所藏,并由严群与其子严名整理抄录以存。王栻主编严复集(中华书局,1986)及汪征鲁、方宝川、马勇主编严复全集(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均有收录,有四百馀则。而今公布之初本,较刊行本增百馀则,以校语为主。夷考其校语,颇多纠谬正讹,乃鲁鱼亥豕之学,然观严氏之评点,则关乎文章义理与义法,多卓识新见,与前贤众家评说亦不侔。然则严氏之评,固为读书所感所得,其间与桐城派文章之渊系或为要因,对此考述者众,毋庸赘言,但其相交于桐城吴挚甫先生,且与其共时之文运及相互之影响,或可略为补述。晚清之世,桐城派以倡古文著称,至民国而有“谬种”之讽,然桐城人之重新学,实亦一时风潮,吴挚甫即为典范,其游访东瀛倡新教育之举,昭然史册;而后继者如朱光潜之西方美学、方东美之新儒之学、范希衡精于法文之翻译学,皆一邑之美彦,亦时代之先锋。而第论吴、严之交,首在新教育之实践。吴氏于光绪十五年(1889)辞冀州知州职而继张廉卿接任保定莲池书院山长,长达十四年之久,其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曾委以书院创建新武学堂之任,晚岁又被朝廷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其新教思想,多付诸践行。严氏亦以教职为己任,18801900年于北洋水师学堂任教,倡导新学长达二十年之久;1905年安徽大学堂(一谓“安庆高等师范学堂”)总办刘葆良辞职,桐城古文名家姚叔节时任教习,奉巡抚冯煦命邀严氏来宜城主事,次岁乙巳,严氏赴任监督(校长),仅一载因以新学整顿旧校无果而请辞,考述其渊源,此学堂旧址即姚惜抱当年主事之敬敷书院。叔节曾祖姚莹为“姚门四124文史知识 2023-3杰”之一,且于1894年始从吴挚甫治学,奉弟子礼至吴氏病逝,民国初立,严氏任北京大学校长,复邀姚氏为北大文科学长,其与桐城派人脉之关联于斯可窥。在严、吴文字诸多交往间,最著者乃严氏于北洋水师学堂任教职时译天演论,一则以桐城古文之“雅洁”为译文标准,而倡“信、达、雅”译事之学,一则以初稿付吴氏审读,而吴氏又为之题序。序云:“汝纶之深有取于是书,则又以严子之雄于文,以为赫胥氏之指趣,得严子乃益明,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严氏尊崇吴文,方有审稿之事与请序之举,然吴氏赞誉严译,尤显于认同其西学观。读桐城吴先生日记 上卷之 西学(下)第九,其中长篇引述“严幼陵观察所译天演论”(宋开玉整理 桐城吴先生日记,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引为同道。然则严氏评点或与吴氏亦有渊承,据刘声木桐城文学撰述考 之“吴汝纶撰述”,以评点为名者达九十八种,包括 古文辞类纂校勘记二卷、评点一卷、附诸家评识一卷,故马通伯桐城耆旧传记述吴挚甫曰:“先生刻苦厉学,其好文出天性。周秦古籍,太史公、扬、班、韩、柳,以逮近世姚曾诸家之书,丹黄不去手。”考吴氏日记 之“品藻”,于壬寅(1902)正月二十六日记:“古文辞类纂校毕,此书余久欲再刻,曾集资买纸,校勘吴康二本误字,拟于上海石印。庚子之乱,集资尽失,而吾友萧敬甫为李时泉观察承渊在南刻成此本,仿汲古阁字体,用吴本而加姚氏晚年圈识,去秋寄余令代校,俟吾校后乃出书,数月以来无暇为此,今归保定始能卒业。”可知此校勘、评点至吴氏逝前一年始完成,约九年后严氏居京师亦校点是书,其间偏好或渊承,宜在龙蛇间。考严氏古文辞类纂校评,自与主事学校教育相关,亦与吴氏同重视新式教育理念相契合,故其选评此书,全帙七百篇,选评一百六十馀篇,且以议论文为主,假旧政喻时局者颇多。缘此,总览其评语,以三类为要。一则“议论”,尤重政论,或辨误,或明史,或证义。如柳子厚封建论之一段原文:“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州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严评曰:125古文辞类纂“严评”脞谈古之时惟强权耳,安所谓就有德断曲直者?就令有此,亦必有力而后有以行其断。柳子厚以想当然造此一篇文字,故不足信。此议论而辨误者。又如欧阳永叔 本论 之一段原文:“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严评曰:计口授田自是必穷之始,故三代之盛时实为之。仟佰之开,势所必至,非必商君、秦政之力足以破坏之也。此议论而明史者。再如李斯行督责书 之一段原文:“若此,则谓督责之诚,则臣无邪,臣无邪则天下安,天下安则主严尊,主严尊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严评曰:督责之政,圣人固与暴君同之。不然,方命之鲧何以殛乎?所异者,圣人之督责将以除暴禁奸,使元元得其乐利;而暴君之督责将以为荒肆之乐,淫康之娱。虽然,此必不可得者也。盖一言督责,则耳目之运,心志之劳,不可以一顷废,而荒肆、淫康有不暇矣。即不然,而寄督责之权于其下,则篡窃祸兴。秦之胡亥与后隋炀、唐玄,可以见矣。此议论而证义者。严氏选评之文,或有非论体亦重在论,如曾子固宜黄县学记云:“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馀年之间,学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固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贼盗刑罚之所以积,其不126文史知识 2023-3以此也欤?”严评曰:今夫法之行也,必有其所以行;而政之废也,亦有其所以废。自三代之衰,学者慨慕古初,其贤者莫不以复古为己任,然而卒不能者,非必俗之不善也。民生降繁,世事日新,虽欲守其初,其势有必不可得故也。当此之时,脱有圣人,固当随时以为之今,不当逆流而反之古为得。其道将以日新。惟其不然,使宜进者反以日退,而暴乱从之矣。此真吾国学者之大蔽也。末言“吾国学者之大蔽”论进退之宜,显系评者熟谙西学以为参照之会心语。二则“文法”,此可印合古文辞类纂编纂重视“古文辞”之缘起,以及桐城派倡导为文之法则。如严评韩退之 原道云:此篇文最可玩者,莫如转接衔递处。入后几处直接,不用关捩虚字。故笔笔不测,而意境闳奥。又评苏明允 管仲论云:全篇恃“天下未尝无贤”五句,此处弱,全体委地矣。又评吾丘子赣禁民挟弓弩议云:若将自“及至周室衰微”至“不足恃也”一段一百五十一字删去,文字当较遒紧。因此段所言,与所论事全不相涉。凡汉初上书人,自贾山以下,大抵好言秦过。盖亦一时风会所趋。观于此文,可以见已。他如评苏子瞻始皇论“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句,以为“极 字下得未当”;“所以视听其耳目”,以为“造句有疵类”。或篇法,或句法,或字127古文辞类纂“严评”脞谈法,于桐城古文之“义法”,宜有称心得意处。三则“新解”,其参中西学术理事以评古文,乃严氏于是书众评中最具新义者。如严评欧阳永叔为君难论下“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一段文字云:甲辰日、俄之争旅顺口也,守将名斯托是者,本庸才,而日本使传播于外,称其忠勇。当是时,欧洲报纸日日言斯托是善守。至十二月,旅顺卒破于日。久之,始知其谋。又如苏子瞻大臣论 下,严评曰:世局已变,恐此后亦有小人为国所欲去者。读者只须将篇中“君”字易为“国民之大多数”,而所谓“小人”易为“党魁”,则其法尚可用也。辛亥六月廿七夜。又如王介甫 息争,严评曰:西人于学无争,而于教争最烈。吾国学士之有争,则学术杂于宗教故耳。再如评李斯论督责书云:此书所言乃专制之极致,盖亦当时之学说,而战国之君所心仪,而欲见诸行事者也。始皇用之以一四海,胡亥用之以亡国杀身,可以悟其说之危矣。近世西洋政治学说,其似者有墨迦维黎Nicholo Machiavelli,而德国学者,128文史知识 2023-3若尼采,若杜来斯基,皆尚强权、贵督责,而民权之说遂与并兴,而革命之事以起。今日之战,论者以谓即二家学说之争存也。皆以当时之西学证中土之旧文,其中有关君制与党派、学术与宗教、强权与民权诸论,落实于古文评点之学,诚然一新耳目。前述三端,乃严评之大要,亦其特色之所在。然古文辞类纂 乃姚氏后桐城必读之书,校勘评点者,多不离桐城之学。吴挚甫之校勘,极重姚氏晚年圈识,而姚之原评,亦颇受后继后评者重视。然观严氏之评,渊系桐城之学,而不偏习桐城之说,故于姚评亦不盲从。如评柳子厚论语辩二首,以为:“姚说亦未尽然。就令相沿称如此,必有其相沿称之故。曾子虽贤,必不能以最少者使同列者称子;况又有其为父子晳在耶?又其说于记曾子之死亦未发明。”其辨误补证,兼而有之。又如东方曼倩客难引原注:鼐按:上既云当修身矣,而东方行事,乃如有遗行者,故此下复言己之修身,乃在大德,而不拘小节;但求自得本心之安而已,故世尤不能识之。何屺瞻云:本望武帝知之不尽,反言明有所遗者,君道固然。针对姚惜抱与何义门相异之见,严评曰:何、姚二注似不相容。何以前段为说武帝,姚以前段为说己之不拘小节而求自得。二者孰合作者之意?以余观之,姚说为多,何义大妙,然恐未必是当时意也。“姚说为多,何义大妙”,又谓“未必是当时意”,乃严氏于前人点评之生发语,亦回归文本之烛见义。(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