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盈的时尚：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分析_黄昊东.pdf

第 卷第期 年月宝石和宝石学杂志（中英文）收稿日期：基金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资助项目“中国风格文化创意及智能产品设计技术集成与应用示范”（项目号：）作者简介：黄昊东（），男，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工艺美术研究。：堆盈的时尚：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分析堆盈的时尚：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分析黄昊东（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北京 ）摘要：明代嘉靖、万历时期，世风竞奢，在社会上层阶级的引领下逐渐形成了拼力镶嵌珠宝的设计风格，大量镶嵌宝石令明代中后期的首饰风貌发生改变，形成了堆盈的时尚。从材料、配色、装饰三个角度分析这了一时期的珠宝风格，讨论了宝石大量采买与满密镶嵌，分析了颜色上的撞色搭配以及首饰的世俗化题材和程式化构图。通过对该时期珠宝风格分析研究，以期为明代珠宝首饰的风格面貌提供些许新的认识和参考。关键词：明代晚期珠宝首饰；宝石；堆盈；撞色搭配；装饰题材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珠宝首饰与社会经济状况关联密切。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社会风气由明初的“风俗淳美”转向了“华侈相高”。这种“由俭入奢”的风气转向记载于不少明人笔记和地方方志中。背后的原因，樊宝 石 和 宝 石 学 杂 志（中 英 文）年树志先生在 晚明大变局 中认为这是市场经济繁荣，农工商各业发达，社会生活富裕所带来的必然结果。而这也推动了珠宝首饰在那时的繁荣，令嘉靖、万历时期的珠宝在中国首饰史上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史学界对明晚期奢侈风气的讨论，多援引文献史料，使人对“奢侈”的认识更多停留在语言描述上，而较少结合“奢侈品”进行分析。在工艺美术史学界，如今首饰研究多关注于繁细的名物考证、题材解读，却较少对具体的时代首饰风格及形成原因展开综述。然而，明代二百余年的历史里珠宝首饰的风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的设计动机、材料选用、样式题材与明代前期相比均产生了不少变化。明代以来，宝石成为宫廷和富户竞相攀比的奢侈品，被广泛镶嵌于首饰，这一情形在嘉靖、万历时期达到顶峰。据 五杂俎 记载：“今世之所宝者，有猫儿眼、祖母绿、颠不刺、蜜腊金、鸦鹘石、蜡子等类，然皆镶嵌首饰之用。”据 金瓶梅 描述，晚明富贵女子流行“头上珠翠堆盈”，形成了堆盈的时尚。笔者将结合文献史料与出土文物，从材料、色彩、题材三个角度分析嘉靖、万历时期的珠宝风格，并指出风格形成的原因，以期为明代珠宝首饰的风格面貌提供些许新的认识和参考。宝石使用：大量采买与拼力镶嵌珠宝作为奢侈之物，首先体现于材料之贵重。材料是设计制作的前提，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的形成也正由宝石的大量采买作为起点。古代宝石多非中土所产，蒙元时代，中国与西域重建密切的交流往来，域外所产的各色宝石随即涌入中国。生活在元末的陶宗仪将听闻的“回回石头”记录于 南村辍耕录，系统枚举了各类宝石名称、颜色和品级，显示时人对这些域外舶来的珍宝有了初步认识。永宣时代，郑和率“宝船”数下西洋，不仅为宫廷带回了珍奇宝石，还加深了明王朝与西洋诸国的联谊，使明廷亦能在朝贡中获得西洋的珠宝。与中国温润含蓄的玉石不同，西洋的宝石通透明莹又娇艳光洁，伴随着神异的传说以及对西番异域的想象，着实令宫廷和王府中的皇亲贵戚大为着迷。可是宣宗以后，“宝船”不航，不仅采买活动中断，与诸国的关系也日渐疏离，此后“朝贡”不常，宝石也颇难觅得。英宗时期，下西洋所获取的珍宝便已用竭，于是宫廷把目光转向云南，派遣内官前往云南宝井开采收买。明史 称：“采造之事，累朝侈俭不同。大约靡于英宗，继以宪、武，至世宗、神宗而极。其事目繁琐，征索纷纭。”宝石本是宫廷玩好，这个总结却揭示了嘉靖、万历皇帝将宝石视作国家大计，频繁调取国家府库的银两着户部采办。嘉靖帝晚年贪恋 珠 宝 如痴，在 他 统 治最后的四年里（公 元 年），借由万寿宫失火“先朝异宝，尽付一炬”的理由，令户部、地方多次进献珠宝。例如嘉靖四十二年二月“户部奉谕，购珍珠八样二万五千八百颗，宝石三色五千块以进”、嘉靖四十二年四月“云南进宝石青、红、黄三色，三百六十两有奇”、嘉靖四十二年七月“云南布政司进青、红、黄宝石六千七百六十九颗”。进献频频至此，但嘉靖帝却表示“屡进不当意，仍责再买。”例如嘉靖四十三年二月“云南进宝石七百六十余两，上嫌其碎小，命更采青、红色二寸，黄色径寸，并紫英等在以献”、嘉靖四十三年五月“广东进珠二千两，上发视少之，命户部别选大珠，兼督催香木以献”、嘉靖四十四年四月“云南巡抚都御史吕光洵进宝石及紫英石，上发视无堪用者，怒欲罪之。寻命再采以进”。抄家也是嘉靖获取宝石的渠道，权臣严嵩父子垮台后，其金银珠宝尽收内库。万历帝贪奢珠宝丝毫不亚其祖，计万历一朝，“婚礼珠宝”一项开销可达 万余两，几乎接近万历三大征花费的总和。其中，万历二十七年至二十九年（公元 年）“节次所进珠宝金两约费银二百五十万”。耗费如此，仍未满足万历帝的贪奢。时任礼部侍郎朱国祚言：“且诏旨采办珠宝，额二千四百万，而天下赋税之额乃止四百万。即不充国用，不给边需，犹当六年乃足。”为何宫廷会不惜动摇国基购入大量的珠宝？除了嘉万二帝品性的贪纵外，礼制的崩塌、等级的僭越也是重要的时代因素。在明代，宝石按制归皇族独享，成化年间的政策是“其宝石，一应官民不许僭用”。但是上行下效，明中后期整个社会逐渐习染了镶珠嵌宝的奢侈风气。藩王及阁臣在朝廷奉饷及赏赐之外，还自有下级争相行贿，嘉靖年间市面上甚至出现了专职制作宝石首饰、绦环，服务打点馈送的营生。风气向下蔓延，民间第期黄昊东：堆盈的时尚：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分析富裕阶层也贪慕珠光宝气。据说正德之前，民间妇女习珠翠之事尚少，到嘉万时期，妇人则恒修治容，斗巧妆，并镂金玉为首饰，杂以明珠翠羽。许多城市妇女“积未锱铢，先营珠翠”，以至于“发迹未几，倾覆随之”。在 明实录 和 皇明条法事类篡 中可见一系列对民间禁奢抑宝的条令。可是法不责众，禁令难行。迫于民间僭越赶超的压力，宫廷只得采用另外的手段，去拉开与社会阶层的奢侈差距。于是宝石成为宫廷与民间奢侈竞赛的重要筹码，宫廷希望通过使用大量价格高昂的珠宝令民间望而却步。宝石在明代确实十分昂贵，明代尚未发现境内的矿井，原料都要由域外输送，况且开采不易，宝井气冲易使矿工们罹患疾病，商人又不断哄抬物价，最终形成了“紫剌硬红千镒价，真赝入眼无高下”的局面。刊行于天启年间的 博物要览 对各类宝石的价格记述尤详。书中以宝石的颜色和产地对价格进行区分，书中记载黄亚姑（黄色蓝宝石）和助把（祖母绿）最为昂贵，可值银千两。接着红色宝石（红宝石、红色尖晶石、石榴石）和紫色宝石（紫色蓝宝石）大概值银百两。最后蓝色宝石（蓝宝石）和白宝石（无色蓝宝石）大约值银数十两。以 金瓶梅 对照明代的购买力看，一颗成色不好的小宝石亦值一二十两，在当时也可以购买几名丫鬟了。宝石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礼制中的等级装饰元素，头冠革带上宝石的大小、数量令人所处的社会阶层一览无余，重构了等级秩序。表辑要了嘉靖、万历时期不同等级典型墓葬出土的珠宝情况，比较了不同身份所对应的珠宝种类、品质和数量。结果显示身份越高的人，所占有的珠宝种类、品质也就越好；在男女之间，男性首饰更注重珠宝的质量（如重量、颜色、透明度等），女性首饰更看重珠宝的数量。万历帝的珠宝，无论是种类还是成色及大小，均是最佳。如定陵帝棺出土的一件“大碌带”（图），共镶嵌祖母绿 块，石榴子红宝石 块，尚存珍珠颗，按照目前明代墓葬出土资料统计，祖母绿仅在梁庄王墓和鲁荒王墓出土，均用于带饰，且粒径较小，远不及此件大碌带祖母绿的品质。根据的定陵检测报告，这些祖母绿的折射率为 ，指示其产地应在巴基斯坦、印度地区。博物要览 所记绿宝石产地“西洋古里国”正是今天的印度一带。其颜色翠绿可爱，确如鹦哥羽一般，若一颗值价七八百两，块便逾万两，足见此“大碌带”之昂贵。而从皇后的凤冠设计里，似乎更能看出那时的珠宝设计在倾力用宝石、珍珠“堆”出奢华，而不在乎是否符合礼制的要求。据 大明会典 中的皇后冠服条仪记载，皇后礼服冠饰是“九龙四凤冠”，翠龙九，金凤四。而定陵出土的孝靖皇后“十二龙九凤冠”（图），它多出了五只凤和三条龙，同时在工艺上也进行了调整，对换成金龙和翠凤，比礼制更为奢华。另外，大明会典 记载皇后礼冠须有“大珠花十二树”“小珠花十二树”，这是因为在皇后礼冠上饰以十二株大小花树（总计二十四株）是隋唐以来的定制，明确记载于唐书和宋史，并被明代的舆服所沿袭，以示汉族王朝之正统。但是孝靖皇后的“十二龙九凤冠”却全然不见礼制要求的“花树”元素，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宝石珍珠。全冠共有宝石 块、珍珠 颗、小红宝石 块，以珠宝的数量堆盈出宫廷的奢华之色。表明嘉靖万历时期不同等级墓葬中镶嵌珠宝情形列举 人物身份出土珠宝的种类珠宝品质镶嵌数量朱翊钧皇帝猫眼、祖母绿、红色尖晶石、红宝石、蓝宝石、黄色蓝宝石、石榴石、紫水晶、琥珀、玳瑁、大珍珠、软玉等最佳适中王氏（孝靖皇后）皇后猫眼、绿色宝石、红色尖晶石、红宝石、蓝宝石、黄色宝石、软玉、珍珠等较佳满密胡氏（荆恭王妃）王妃红色宝石、蓝宝石、无色蓝宝石、珍珠一般满密王士琦品官红色宝石、软玉一般较少朱守成庶民尖晶石、珍珠较差很少注：目前已有的报告中对这些墓葬出土宝石的鉴定检测不全，表中“红色宝石”“绿色宝石”“黄色宝石”指这些尚未确定种属的宝石宝 石 和 宝 石 学 杂 志（中 英 文）年此时王府也仿效了宫廷的风气，在珠宝首饰上不吝啬财力，用庞大的宝石数量和繁密的镶嵌手法展现着自身阶层的优越。拿明前期梁庄王墓与嘉靖间荆恭王墓的出土部分实物为例进行比对（见表）。可见，在梁庄王墓 的标本中，单副首饰的嵌宝数量约 颗，而荆恭王墓 的标本里，单副首饰的嵌宝数量几乎均在 颗以上，个别甚至达到了 颗。两座墓葬出土首饰的重量也存在差异，不过没有那么显著。这说明在嘉靖、万历时期镶嵌珠宝的密集程度应该更高。这一判断也均能在其他大量出土实物中得到印证（图，图）。图大碌带，明万历，北京定陵出土 ，图十二龙九凤冠，明万历，北京定陵出土 ，表梁庄王墓与荆恭王墓出土首饰的嵌宝数量及重量对比 样品梁庄王墓荆恭王墓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金镶宝龙凤分心云形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一对）金镶宝螳螂捕蝉鬓钗（一对）云形 金 累 丝 镶 宝 石 簪（一对）金 镶 宝 花 头 簪（一对）瓜形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香簪（一对）金镶宝龙凤鬓钗（一对）云形 金 累 丝 镶 宝 石 簪（一对）金镶宝凤穿鬓钗（一对）云形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金 镶 宝 凤 穿 花顶簪金缀珠宝耳环（一对）金镶宝凤穿牡丹耳环（一对）金镶宝石镯（一对）金 镶 宝 龙 首 镯（一对）注：梁庄王墓出土报告有精确嵌宝数额统计，荆恭王墓由于未有具体考古报告发表，笔者对此数额的统计主要依据目测估算第期黄昊东：堆盈的时尚：明代嘉靖、万历时期珠宝风格分析图金镶宝钿花鸾凤冠，明嘉靖蕲春县蕲州镇荆端王次妃刘娘井墓出土 ，图金镶宝蜂蝶赶菊挑心，明嘉靖蕲春县横车镇荆恭王墓出土 ，色彩策略：五色相间与撞色搭配为了营造华贵的风格，宝石和珍珠被大量嵌入首饰。一方面，珠宝高昂的价值进一步提升了首饰的“贵”；另一方面，珠宝丰富的色彩也使首饰走出了金黄银白，迎来了五色缤纷的视觉效果，这进一步造就了首饰的“华”。丰富的宝石材质提供了多样化的色彩可能，而如何搭配则决定了作品的最终效果。从西方古典油画和流传实物中，可以管窥同时期欧洲的珠宝风采。虽然也有颜色搭配浓艳的实例，但多数设计并非一味突出色彩的丰富，每副首饰常选用一类彩色宝石，或搭配以珍珠、钻石这类偏中性色彩 的 材 料，形 成 相 对 统 一 的 色 彩 基 调（图，图）。图 宝藏中的珠宝，英国伦敦，约 年 ，（）图钻石项链，欧洲，约 世纪 ，宝 石 和 宝 石 学 杂 志（中 英 文）年明代却不同，越是高档的作品越要营造鲜明的色彩对比，从不回避多种颜色宝石的同时使用，采用五色相间和撞色搭配的设计策略。这种珠宝配色方式，既受礼制观念的影响，更有世俗文化的推动。在礼制层面，周秦时代逐渐形成五行、五德、五色相融的观念，汉代以后“五色观念”逐渐被应用于皇家冠冕的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