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
白帝城
名胜
书写
文本
传承
2024年3 月第4 2 卷第1 期扬州教育学院学报Journal of Yangzhou College of EducationMar.2024Vol.42,No.1“一上一回新”:白帝城的名胜书写与文本传承陈静(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大连1 1 6 0 0 0)摘要:自刘备白帝城托孤后,白帝城就成为历代文人悼古伤今之处。李白、杜甫等名家都曾在白帝城题写抒怀、咏叹风景、伤慨古今,作为物质实体的白帝城在“文”的书写中不断扩展历史容量,在诗歌的建构中逐渐形成一个高度文本化的名胜,完成了自身的意象书写史。时空流转,古城不再,作为话题的白帝城仍能超越时空限制,于名胜书写的诗歌空间中,造就出一个自我完成和自我延续的文字世界,不断沾溉着历代读者对白帝城的历史文化记忆和审美经验想象。关键词:白帝城;名胜书写;文本传承;诗歌空间中图分类号:1 2 0 7.2 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0 0 8-6 5 3 6(2 0 2 4)0 1-0 0 3 9-0 5“Forever New:The Writing and Textual Inheritanceof the Place of Interest Baidi CityCHEN Jing(Dalian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Dalian 116000,China)Abstract:Baidi City has become a place for literati to mourn over the past and the present throughout the ages eversince Liu Bei entrusted his son to Zhuge Liang here in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Many famous writers such as LiBai,Du Fu and others have written about Baidi,either singing praise of its beautiful scenery or lamenting the pastand the present.As a material entity,Baidi City continues to expand its historical capacity as people write about itand gradually becomes a highly textualized scenic spot in the history of poetry,completing its own image of historywriting.The ancient city has seen great vicissitude as time passes by,but the image of Baidi still transcends the lim-itation of time and space,creating a textual world of self-completion and self-perpetuity in the poetic space of thescenic spot writing,which continuously enriches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memories about Baidi City and the aes-thetic imagination of generations of readers.Key words:Baidi City;writing of places of interest;textual heritage;poetry space白帝城,地处长江三峡中心区域,指的是今重庆奉节境内,瞿塘峡西口、长江左岸的白帝山和马陵山。汉代称其“鱼复县”,后因西汉公孙述在此据蜀,改名为白帝城。它地处三峡,东达荆楚,西扼巴收稿日期:2 0 2 3-1 0-2 6作者简介:陈静(2 0 0 0 一),女,大连外国语大学汉学院硕士研究生。39.蜀,南道滇黔,北通秦晋,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带有浓厚的军事和战略色彩。尤其是蜀汉刘备退守白帝城托孤、汉室得存后,更是名声大噪,原本作为自然名胜和军事要塞而存在的白帝城,一跃成为历代文人诗歌吟咏的重要对象,经历多重题咏后成为文人笔下常见的文学景观。如果说“公孙述据蜀称帝”“刘备白帝城托孤”是赋予白帝城作为历史名胜的新意义,那么后世文人的不断题写便是在不断增加其作为文本的文学内涵。一、历史的烙印:逐渐被纳入文学书写的白帝城春秋战国时期,尚未见白帝城之名,当时此地隶属庸国鱼邑,后经楚伐庸,属楚,秦统一全国后,属巴郡,名鱼复县。直至西汉公孙述占据蜀地自立为王后,改郡县名,将“鱼复县”更名为白帝,白帝城由此得名。关于白帝城的具体位置,历朝历代皆有变化,但大体范围在今重庆奉节境内,地处瞿塘峡口附近和长江三峡入口附近,“白帝城”之名也曾被“夔州”“奉节”“赤城”所代替。在白帝城正式进人文学书写前,它不仅是风景优美的景观胜地,在军事史上也占据重要地位。白帝城所在的巴蜀地区,“其地四塞,山川重阻 。“蜀道难”是该地区最明显的地形特点,而白帝城则处于出人蜀地相对方便的水道之处,凡是通过水路进出蜀地的,势必会经过白帝城。因此在时局动荡的年代,白帝城的军事战略地位不可忽视。此外,白帝城的地形也具备极强的优势,乾隆夔州府志有云:“两山峭峙,一水掀腾。西南近江,城于江渚,则舟不能越;东北近山,城于山鳄则石矢不能加。”2 1 显然,白帝城依山傍水,地形狭,水流湍急,其地势易守难攻,是担任巴蜀屏障的最佳之地,关系着长江中上游的政局。尤其是三国蜀汉刘备在成都建都,举国之力都投人到对外作战中,白帝城遂改名为巴东郡,以镇守三峡,拱卫巴楚。在唐代之前,白帝城始终没有正式进人文学书写范围,多见于官家史书和地理志专著中,或是描述该区域的地理位置,或是记录其自然风貌,亦或记载此地发生的历史事件。如最早记载白帝城的后汉书讲述了公孙述据蜀命名白帝城的过程3 ;郦道元水经注则描述了白帝城周边的地理环境:“南连基白帝山,甚高大,不生树木,其石悉赤,土人云:“如人祖,故谓之赤山。”4 而三国志则载蜀章武二年,刘备兵败“由步道还鱼复”5 1 9 0,又作“仅得人白帝城”5 1 4 7,后病重,于永安城托孤于诸葛亮。至此,“白帝城托孤”被后人津津乐道,并被视.40.为君臣之间肝胆相照的佳话。可以说,最开始的白帝城并没有文学活动的印记,直至公孙述在此建城后才初步进入人们视野,拥有一定的人文意味。而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则赋予其浓厚的怀古意味,那些曾经在白帝城发生过的故事,都被当地百姓以人文景观的形式留存了下来,如白帝庙、先主诸葛祠、八阵图等,激发路过此地的文人展开丰富的想象,创作出名绝千古的作品。此时的白帝城也就不再是单纯的军方要塞,而是具备了文学创作可能的审美意象。白帝城进人审美性的文学书写,最早发生在唐代。同以往朝代相比,唐代交通更为发达,自初唐以来,统治者便“始于山河形便”6 。完善便捷的交通体系加上距离长安不远,蜀地和其他地区的交往日渐密切。白帝城当时隶属夔州,是作为前往四川云贵地区的必经之路,那么当文人漫游全国,经过此地时,回想当年在这里发生的种种,必然会因景怀史,趁势书写。当唐代文人开始对白帝城进行吟咏时,不仅是对它已有的人文意义进行认可和强调,也是对当下这个时代进行补充丰富,赋予白帝城新的人文意义。白帝城便在多方书写中形成了自已的文学发展史。除此之外,白帝城能够建立并形成专属的文学书写版图,还离不开唐代巴蜀地区高度繁荣发展的经济文化,凭借其“天府”美誉吸引众多文人前来。陈子昂曾说“国家富有巴蜀,是天府之藏。自陇右及河西诸州,军国所资,邮驿所给,商旅莫不取给于蜀。又京师府库,岁月珍贡,尚在其外,此诚国之珍府。”7 可以说巴蜀地区昌盛的经济吸引了众多文人前来,催生了各种艺术的萌生与成长。即使发生安史之乱,四川盆地的地形也能保证巴蜀地区的相对安定,许多文人会选择人蜀避祸。此时途经白帝城,再联想起当下发生的种种,自然有感而发,从而在书写中重构和改写白帝城。唐至明清,历代文人都在白帝城留下文学书写的历史烙印,可以说这些作品非常完整地解释了白帝城文学化的生成过程。如此一来,即使最初的白帝城早已在历史的进程中埋灭难寻,但通过广衰浩瀚的文学书写,后人仍能理清它的面貌和生成过程。二、文本化的名胜:从陈子昂到杜甫的白帝城唐宋两代,是诗歌高度繁荣的时代,也是白帝城加速成为文本化名胜的时代。包括白帝城在内的历史古迹和地标建筑都被文人写进诗文中。“中国历史上的名胜之地,既是物质的存在,又是书写的产物一一书写赋予它以意义,也规定了观照和呈现它的方式。它被文本化了,而且通过历代的文字题咏和评论,形成了自身的历史。”8 这样一种书写的物质方式不仅是对白帝城历史的回归和记录,也是对白帝城诗歌空间的构建。最早在诗歌中题咏白帝城的是初唐陈子昂,白帝城怀古诗云:“日落沧江晚,停桡问土风。称临巴子国,台没汉王宫。荒服仍周甸,深山尚禹功。岩悬青壁断,地险碧流通。古木生云际,归帆出雾中。川途去无限,客思坐何穷。”9 他围绕着白帝城附近的自然风景,一边细心地回顾故乡蜀地的风景,一边又努力探寻禹功曾覆盖的地区。陈子昂彼时在白帝城怀古,所缅怀的并非那些曾在白帝城发生过的盛衰荣辱,而更多集中于对历史痕迹本身的怀念。在对过去探求的过程中,唤醒了他与故乡之间的羁绊:尚未成年的陈子昂初次出蜀赴京求仕,在目睹白帝城的那些遗址后,“客思坐何穷”所产生的怀古忧思自然而然转换成了对家乡的思念和不舍。白帝城虽已经进人文人题咏范围,但此时还未成为一处独立的文学景观,陈子昂认同的是白帝城所在的巴蜀地区的历史和文化,而并非对白帝城进行一个具体和形象的感受。这种格调的书写也见于李白和高适,白帝城在文学史上能够风靡不断,逐渐完成意象经典化,就在于“名家效应”。尽管李白所作的三首白帝城作品,都是对其景色进行描写,或感慨白帝城地势之高“朝辞白帝彩云间”1 0 1 3 9,或描绘白帝城的清秋景观“白帝城边树色秋”1 0 1 2 8 0,并没有将白帝城作为一个历史景观进行观照。但早发白帝城作为白帝城名胜书写的一大佳构,给后人带来的是记忆上的期待值。李白在近乎于绝望的状态下收到大赦的消息,云霞氮盒的白帝城和水势急的巫峡成为他表现兴致飞扬的绝好情境,于是李白立马挥笔创就了这首旷世佳作。“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1 0 1 3 9,不仅表现出李白由失意转为欣喜的心情,也意味着白帝城成为其免赦过程的见证者,不朽的意味便在此刻诞生了。从此白帝城在诗歌书写上,不再是单纯的山水名胜,而成为饱含名人情感意味的审美意象。明代周斑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中有:“脱洒流利,非实历此境说不出。”1 1 0 7 4 又有明代张捻唐风怀:“境之所到,笔即追之,有声有情,腕疑神助,此真天才也。”1 1 0 4 7 可见李白给读者留下的,不仅是他喜形于文字的激动,更有观赏白帝城时产生的无穷想象。对后来那些情溢言表的文人墨客而言,他们会重游白帝城,在云霞满布的白帝城和哀鸣不绝的猿声中,企图达成和李白的对话,从而在白帝城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高适与李白相似,“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旁古木疏”1 2 。白帝城以抱朴守真的自然现象出现,为的是衬托与友人分别的婉惜之情。此时的白帝城仍然是一处自然名胜,尚未受到浓厚的文学历史气质影响,这与唐代繁荣的经济是分不开的。前面提到,唐代是一个开放的社会,特别是唐前期,给人的整体感觉是积极向上的,文人生活在如此兴旺发达的环境里,很容易孕发出前所未有的昂扬诗情。大唐帝国的无上荣耀冲淡了白帝城原本沉重的历史气息,对未来有着无限期许的文人来到白帝城,首先关注到的绝不是这里曾经发生的盛衰荣辱,而更多会感叹祖国山河的壮美,感叹中还包含着对大唐的自豪感和憧憬感。即使是抒发离别之情,整体基调仍然是乐观而旷达的。这是一种壮阔的大国气象,以名胜题写的方式再现自然景观上,是文人墨客心灵世界诗性化的表达。李白早发白帝城让白帝城名闻天下,成为闻名遐迩的胜地,吸引各地文人前来,明代胡应麟有赞“朝辞白帝乃太白绝中之绝出者”1 3 。而杜甫在白帝城的创作则是将白帝城的书写题材进一步扩容,使其不仅仅作为一个自然风景名胜而存在,原本的历史痕迹被唤醒,并为后代人所关注和强调。杜甫在安史之乱后移居夔州,创作了二十多首有关白帝城的诗歌,其中不乏将白帝城与怀古相结合的作品,上白帝城二首其二中有:“白帝空祠庙,孤云自往来勇略今何在,当年亦壮哉。后人将酒肉,虚殿日尘埃。”1 4 1 2 3 在这里,眼前之景与过往回忆神奇地重合,“虚殿日尘埃”不仅指代安史之乱后蔽的白帝城,也似乎在暗示白帝城的一切盛衰荣辱都抵不过战争和时间的洗礼,最终呈现给世人的,只是一座布满尘埃的虚殿。杜甫的此种表达是具有开创性的,他第一次将白帝城的今与昔作为诗歌创作的重点,即首次将白帝城的历史属性放在主要位置,是以咏怀公孙述和白帝城为主,企图在一次又一次登临中创作出无穷的可能,就好比他在上白帝城二首其一写到:“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1 4 1 2 3-1 2 帝城的面貌姿态看似是不变的,,但关于早发白帝城的写作时间,历来有两种说法:乾元二年说和开元十三年说。前一种说法认为其作于李白流放夜郎遇赦放还的途中;后一种说法认为它是李白出蜀之作。本文依李白全集编年笔注,取第一种说法。41作为创作主体的人,总能在时间的召唤下观察到白帝城与昔日面貌之间的差别,这就意味着不管多少次登临白帝城,总能捕捉到不一样的风景,领悟到别样的感受。因此,虽同是登高神游白帝城,杜甫的二十几首诗歌呈现出的样貌和情感都是不同的。杜甫就像一座灯塔,引领着后来的白帝城诗歌创作方向。这其中,有对当下及历史的审视和反思,杜甫旅居夔州时,蜀中军阀崔肝作乱,纷争不断,一片疮。于是他怀着家国忧思登上白帝城,首先想到的是当年公孙述侍险割据的所作所为,此时蜀地战火纷飞的情景和当年无异,“公孙初险,跃马意何长”1 4 1 2 7 3,清人仇兆评其:“妙不在直贬公孙,而讥刺见于言外,尤为微妙。”1 4 1 2 7 这句不仅意指公孙述,还有对崔肝等人的婉讽。此外,杜甫还会对刘备和诸葛亮进行无限的缅怀和景仰,他游武侯祠,诗云“武侯祠堂不可忘”1 4 1 3,称赞诸葛亮“功盖三分国 1 4 1 7,万古云霄一羽毛”1 4 1 0。可见,杜甫登白帝城,不仅会讽古,还会吊古,这种带有明显感情色彩的人物评价引领了后来的创作,使白帝城的书写偏好逐渐从自然名胜转向人文历史。明代嘉靖年间,在有识之士的助推下,公孙述这位野心家被文学书写边缘化,先主刘备、贤臣诸葛亮等其他文武臣僚则打上官方认证的印记,在白帝城的诗歌空间占据一席之地。这些都离不开杜甫当年在州的一番创作。杜甫的这番创造,同样是在暗示后来者,没有谁通过一首诗,就可以将眼前的景观一劳永逸地定义下来,并因此获得对它的永久控制。于是,在题写名胜的话题下,后来者纷纷受到启发,都带着相应的心灵状态和物感启发,对白帝城进行着看似与风景人文有关,实则是对自己心灵世界的观察和呈现。此前书写过白帝城的名人们如李白、杜甫,也顺势进人白帝城的互文空间,不断丰富着白帝城的文本记忆,为后人所回忆和书写。三、回忆中的名胜:历经历代文人书写的白帝城自李白、杜甫对白帝城进行名胜书写后,后世对白帝城的历史书写超过了对自然世界的关注,白帝城的景观纵然优美,但它身上的历史记忆更加迷人。因此,即使唐朝中后期,以夔州为中心的长江三峡地区的政治和军事地位有所下降,白帝城也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繁华,但仍有许多文人愿意访寻白帝城,加人白帝城的文学题写。对白帝城进行怀古描写是宋代以后的主流趋势,其中随着刘备“正统帝王”形象在儒家文化圈的传播和确立,文人士子对三国蜀汉的感怀逐渐超过对公孙述的追溯,这与国势的趋渐.42.式微以及士大夫心态的变化有重大关联。此时的大宋早已不是之前的汉唐帝国,始终在强敌威胁之下的宋代士大夫们,有意识地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荣誉意识去积极地干预政治、反映社会,企图用冷静的创作来缓解自已所处的尴尬境地。当他们来到白帝城,首先头脑中浮现的,是曾经在永安宫发生过的君臣互表忠义的情景。“白帝城中冠盖换,田野犹谈玄德。1 5 “曹瞒相知三十年,临危不及庞明贤”1 6 。宋人对白帝城的感情复杂许多,其中包含着渴望和卷恋,即使白帝城已“荒?废蝶”,田野老汉还是会讨论汉蜀英豪往事,这是历史事迹在现实中生命的延续,是白帝城在文学传播中的又一次扩散。文人的创作给了白帝城新的生命,文人也在前人的创作上继续对白帝城进行多方面的探索。苏轼、苏洵、苏辙举家由眉山前往汴京途经夔州时,也创作了不少白帝城作品,其中苏洵有“永安就死悲玄德,八阵劳神叹孔明。白帝有灵应自笑,诸公皆败由兵”1 7 ,苏轼也有“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擎.惟余八阵图,千古装夔峡”1 8 2 8。刘玄德死前的悲壮,诸葛亮的忠义受托,这些回忆已成为白帝城的一部分,在当时还有“夔人重诸葛公,每岁以人日,倾城出游上,谓之踏”的风俗1 8 1 2 7,,可见其民间声望。古代士大夫最崇高的价值认同就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1 9 ,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出山,孔明为报知遇之恩,一生勤,为大汉鞠尽痒。在受嘱托孤后仍不忘贤臣本心,尽心尽力辅佐朝政,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样一种典型的儒士形象在崇礼尊教的宋儒社会中被推崇备至,“白帝城托孤”也成为代表诸葛亮贤臣形象的典型瞬间,于是白帝城的历史兴叹意味越发浓厚,自然属性逐渐退居次位。对白帝城历史痕迹的咏叹自宋人南渡后愈发兴盛,成为主流创作趋势。白帝城在文人眼中越发凄清衰哀,地理环境的破败加上文人每况愈下的社会处境,足以触发文人的创作冲动,就连杜甫、李白也会被他们写人文本,成为白帝城意象的一部分。南宋王十朋有“少陵别业古东屯,一饭遗忠吠亩存”2 0 ;陆游有“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2 ;元代子贤有“少陵野老曾为客,太白仙人旧所游”2 。他们对李杜进行了回忆上的复忆,并在回忆中体悟当时创作时的情景,用前人的经历和作品来联结今日的处境。这种诗人本身与名胜一同出现的现象说明白帝城在文学化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生命感,这种生命感不仅包含着白帝城的地理物象,还蕴藏着历代文人在白帝城的歌咏。正所谓“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2 3 。宋人歌咏李杜时流露出的富有感情的生命意识,是对白帝城往事的充实,在诗歌传统的演变中,也成为后世纪念的对象之一。明至清的白帝城,在经历明代嘉靖年间官方的宣扬后,已经成为儒家政治理想和价值倾向的审美意象。此时的白帝城诗歌,是因白帝城出名才歌咏它,日新月异的夔州府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盛况,奉节县志记载:“盖自明季以来,屡值兵荒,始因陷贼残屠,继之吴逆据,我邦人士逃亡而之四房者殆尽。江干古城,仅见荒烟茂林而已,尚何有典章存为后人。”2 4 白帝城原貌已荡然无存,可名胜题咏依旧在继续,甚至还存在不用亲临现场的书写,如钱载“白帝城遥云色暮,永安宫在月华流”2 5 。此时钱载远在芜湖,可他在回忆中感受到白帝城的暮色遥深,因为白帝城在前人的书写下已经逐渐高度文本化,从景观实体成为头脑中的诗歌意象,人们已经在想象中完成对白帝城的追忆。明至清涉及白帝城的诗歌,不再有单纯的自然吟咏,始终伴随着怀古的意蕴,主题可大致分为慨叹公孙述、悼祀刘先主等蜀汉英雄、怀唱李白杜甫等。自杜诗的经典化阐述后,白帝城的历史纪念价值越来越厚重,这种厚重来源于文人对白帝城的不断题写,白帝城在反复的回忆中也不断增强读者的体验和想象,即使早已化为颓垣败井,却仍能不断获得文学滋养,在文字的组合中构造出专属的场域。这种题写名胜的模式不仅见于白帝城,黄鹤楼、玉门关乃至滕王阁,皆是如此。只要诗歌一直流传,那么这一众名胜也会永久存在于文学回忆之中。四、结语白帝城在千百年的流转迁徙中完成了诗歌空间的建构。那些题写白帝城的诗篇也成为了名胜的一部分,白帝城从此化身为一个文本化的能指符号,不再单纯指称具体的自然情境。文本后的白帝城也反过来改造其所处的现实世界,完成了从文本到现实的一次传承,对诗歌空间的再一次反应。总之,历史创造白帝城,文人书写白帝城,史与诗又反过来复制白帝城,从而在诗歌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共建出一个全新的白帝城,文本化的白帝城也得以自我延续和不断再生,这便是文学景观在文本传承中所体现出的力量感。参考文献1 魏徽.隋书 M.北京:中华书局,1 9 7 3.2崔邑俊,杨崇,焦懋熙.夔州府志M.乾隆十二年刻本.3范哗.后汉书M.李贤,注.北京:中华书局,1 9 9 7.4 郦道元.水经注校证 M.陈桥驿,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 0 0 7.5陈寿.三国志 M.裴松之,注.陈乃乾,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 9 8 2.6刘昀.旧唐书M.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 9 7 5.7董浩.钦定全唐文 M.广州:广雅书局,1 9 0 1.8商伟.题写名胜:从黄鹤楼到凤凰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 0 2 0.9彭定求.全唐诗 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0.1 0 李白.李白全集编年笺注M.安旗,薛天纬,阎琦,等,笔注.北京:中华书局,2 0 1 5.11陈伯海.唐诗汇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高适.高适诗集编年笔注 M.刘开扬,笔注.北京:中华书局,1 9 8 1.13】莫砺锋,顾友泽.御选唐宋诗醇M.北京:商务印书馆,2 0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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