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恩师_李春雷.pdf

2023 年 第 01 期 下 总第 956 期51主持人：高宏然gaohongran3艺情文心1980年秋天，我从河北省成安县农村考入县城中学。由于痴迷文学，听闻本校高中语文老师袁克礼十分博学，便贸然登门拜访。他住在学校西北角一座低矮的平房里，门前一个小院，红砖青瓦上爬满苔藓，瓜棚豆架上绕遍青藤。门开了，一位满头银丝、身材矮瘦的长者站在面前，微笑地打量着我。其实那年他才刚刚47岁，却已是霜雪覆顶了。袁老师生于邯郸县黄粱梦镇袁庄村（今属邯郸市丛台区）。早年参军，其间考入河北北京师范学院（河北师范学院前身，已并入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而后到成安一中教书。他呕心沥血地写出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正待出版，“文革”开始了。他本人受到冲击，书稿也被查抄，烧成灰烬。运动过后，他正值中年，成为学校骨干，把全部心血用在教学上。虽然如此，业余创作一些小说散文，屡屡发表，被小城奉为文学宗师，常常被请到县文化馆讲课。当时，我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文字粗糙，几乎每天都找他讨教，他从不嫌麻烦，每每耐心审看。有时，我也读给他听。看完或听完后，他就开始提意见，一二三四，针针见血，使我心明眼亮。有时候，他也讲小说的写法，谈文坛的逸事就这样，我悄悄登上了文学的小舟，驰向了宽阔浩淼的海洋。初中毕业后，由于偏科，未能考上高中，我懊丧至极，心底一片灰暗，做好了当一辈子农民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的是，袁老师正在为我做着最大努力。他再三恳请校长，并最终破格录取了我。那天，我戴着草帽，顶着骄阳，正在村东的棉田里捉虫打杈。他委托一个同学骑自行车来到我家，通知我去上学。我喜出望外，一路狂奔，身旁浩瀚的棉田像快艇在海面上犁开的一道绿色波浪，又像举起了亿万双快乐的小手，为我鼓掌，为我欢呼真是有缘，入学后，我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正好是他。我向他表示一定要好好创作，争取将来当一名第一位恩师文李春雷李春雷（左）和袁克礼老师DOI:10.14061/13-1033/主持人：高宏然gaohongran3艺情文心赵树理那样的农民作家。当时大学录取率极低，绝大多数农村学生的前途只能是返乡务农。他严肃地跟我谈了一次，让我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说只有这样，才能更快更好地实现理想。在袁老师的鼓励下，我的功课竟然全面赶了上来，包括以前最落后的英语和数学。后来，全县文科生只有4人考上大学，其中就包括我。进入大学后，我系统地学习了中外文学，才有了宽阔的视野，有了更高的平台，并最终有了今天的些许成绩。想来，那是人生多么重要的一个路口啊。我的成名作笑笑饭店，也是袁老师一手促成的。那是1984年9月，邯郸地区团委和教委联合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国庆征文竞赛。我正在准备高考，本不想参加。袁老师却用起了激将法，他当着全体同学说：“李春雷，你一定要参加，大家都等着看你的大作呢！”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接下来，我苦思冥想，先后写出了三篇散文，其中就有笑笑饭店。那是一篇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文章，文坛正是因此而接纳了我。按说，以我当时的浅薄，其实是很难写出如此深度的文章的，但那天夜里却如有神助，我捕获了偶然迸发的那一星稍纵即逝的灵感火花。记得第二天向袁老师交稿时，我心里忐忑不安。他看后，凝眉，盯着我，沉默良久，问：“是你自己写的吗？”我点点头。他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忽地放射出灼灼亮光，说：“如果是这样，我就做一个断言：这次作文竞赛，无论多大规模，无论什么人参加，这篇作品是一等奖第一名！”我闻听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当时，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在全地区十几个县中排名最后，而且这次征文活动是全社会参与，一个普通中学生能拿头奖，简直是天方夜谭。谁知一个多月后，他的预言竟然成真。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傍晚，我正在学校门口东侧荡秋千，校团委书记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高喊着告诉我，他下午在县团委开会，看到了地区颁发的喜报，我的作文排名第一。我将信将疑，飞快地跑进县城，摸黑儿找到团县委。确定无误后，我又驾驶着春风，飞驰到他的小院报喜。当时，袁老师正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他高兴地哈哈大笑，师母也连忙向我道贺。大家笑语正欢，袁老师10多岁的宝贝儿子却突然“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埋怨：“你帮着别人得奖，不帮着姐姐，呜呜”原来，这次征文，各界都很重视，袁老师的女儿也参加了，想来也抱有很大希望，却没有得奖。我得奖后，在袁老师的提议和帮助下，我办起了一个全校性的“蒲公英”文学社，每周出一张报纸，我每周至少写一篇散文。当时，我还处在文学创作的初始阶段，故作深沉，刻意求工，缺乏自然的柔韧和圆熟，往往写出的文字疙疙瘩瘩、半生不熟，而袁老师的散文则天然圆润、绕指千柔，如入化境。我苦思冥想、心摹手追，却怎么也进入不了那种境地。不得不承认，文学创作亦如做学问的三个境界：进门、登堂、入室。他已入秘室，探得堂奥，而我还在门外徘徊。艺术创作是一个苦苦禅悟的过程，绝大多数人终生也不能抵达那种天然妙境，我是深信此道的。虽然难以企及，但他的文采意蕴像灯光一样在我眼前、心里和梦中闪动，召唤着我艰难地走上前去，向着那片神秘的温暖的光域靠近。转眼间，我高中毕业已经30多年了，在漫长岁月里，我依靠中学阶段打下的基础，在文学道路上努力攀爬着，坎坎坷坷中也小有所成。如今，袁老师已年届九旬。退休后，一些私立中学聘请他，而他又难舍教鞭，直到古稀之年，才正式走下讲台。每年春节或回到县城，我都要登门拜访。对于生命中的第一位恩师，我会永远像父亲一样奉敬啊！（李春雷，一级作家，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文学院院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散文集那一年，我十八岁，长篇报告文学钢铁是这样炼成的摇着轮椅上北大等36部；短篇报告文学木棉花开朋友习近平与贾大山交往纪事等200余篇。获第三届和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蝉联三届徐迟报告文学奖、蝉联四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蝉联五届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被中宣部确定为“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