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文钱》的三个版本看章太炎对鲁迅的影响_乔丽华.pdf

作品与思想研究鲁迅研究月刊 2023 年第 1 期从 一文钱 的三个版本看章太炎对鲁迅的影响乔丽华内容提要周氏兄弟在民报 上译介过小说一文钱，此后又将其收入域外小说集，并于 1921 年再版。将这三个版本进行汇校，并与章太炎说文解字授课笔记 中朱希祖、钱玄同和周树人的笔记进行对照，会发现鲁迅那时“文字上的洁癖”主要表现在 域外小说集 的初版本上。即鲁迅是在印行域外小说集 初版本时，贯彻了章太炎 说文解字 的观点，尽量改用古字、本字，显示了其对于章太炎学问的膺服。而通过考察 一文钱 的翻译背景，可见此译作更多地体现了鲁迅当时的政治立场和文学追求。关键词章太炎;鲁迅;斯捷普尼亚克;一文钱 ;域外小说集鲁迅留日后期的文风深受章太炎的影响，他原先喜欢当年流行的严复和林纾的桐城派古文笔法，但在章太炎的影响下，好用古体字，文风变得古奥。他在坟题记 中提到:“又喜欢做怪句子和写古字，这是受了当时的民报 的影响”，1934 年底在集外集序言 中又言及自己留日时的文风，自述起先受浙江潮 同人和严复的影响，“此后又受了章太炎先生的影响，古了起来”。周作人也曾说:“丙丁之际我们翻译小说，还多用林氏的笔调，这时候就有点不满意，即严几道的文章也嫌它有八股气了。以后写文多喜用本字古义，域外小说集 中大都如此，斯谛普虐克(Stepniak)的一文钱(这篇小品我至今还是很喜欢)曾登在民报 上，请太炎先生看过，改定好些地方，至民九重印，因怕印刷为难，始将这些古字再改为通用的字。这虽似一件小事，但影响却并不细小，如写鸟字下面必只有两点，见樑字必觉得讨嫌，即其一例，此所谓文字上的一种洁癖，与复古全无关系，且正以有此洁癖乃能知复古之无谓，盖一般复古之徒皆不通，本不配谈，若穿深衣写篆文的复古，虽是高明而亦因此乃不可能也。”钱玄同也指出:“周氏兄弟那时正译 域外小说集，志在灌输俄罗斯、波兰等国之崇高的人道主义，以药我国人卑劣，阴险，自私等等龌龊心理，他们的思想超卓，文章渊懿，取材谨严，翻译忠实，故造句选辞，十分矜慎，然犹不自满足，欲从先师了解故训，以期用字妥帖。所以域外小说集 不仅文笔雅驯，且多古言古字，与林纾所译之小说绝异。”以上说法被长期沿用，但一般人恐怕不能深解其意。恰好周氏兄弟在民报 上发表过一篇翻译小说一文钱，此后又收入1909 年 7 月出版的域外小说集 第二册，1921 年 域外小说集 再版。将这篇小说的三个版本进行汇校，或能较为清晰地看到鲁迅那时“文字上的洁癖”。一、关于 一文钱 的译介以往研究者较多关注章太炎东京讲学对鲁迅思想和文风的影响，而较少提及周氏兄弟5DOI:10.15945/11-2722/i.2023.01.010在 民报 上发表的译作。一方面是因为这两篇译作被简单地归于周作人的名下，忽视了这一时期他们兄弟之间乃密切合作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因为对鲁迅与章太炎及 民报 的关系认识不足。鲁迅早在 浙江潮 时期就被章太炎的狱中诗文深深打动，晚年在 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 中还提到章太炎早年的战斗诗文，自然也提到他对 民报 的印象:我爱看这 民报，但并非为了先生的文笔古奥，索解为难，或说佛法，谈“俱分进化”，是为了他和主张保皇的梁启超斗争，和“”的 斗争，和“以 红楼梦 为成佛之要道”的 斗争，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旺。前去听讲也在这时候，但又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 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鲁迅参加章太炎的国学讲习会，归根结底是因为仰慕这位“有学问的革命家”，被他战斗的文章所吸引，而民报 就是章太炎从事革命论战的阵地。章太炎从第六号起接编民报，直至第二十四号(中间第十九号编辑兼发行人改为张继，第二十至二十二号改为陶成章)。在鲁迅心目中，章太炎不仅是宣扬国学的大学问家，更是同盟会、光复会的领袖人物，是民报 的灵魂人物。民报 社是鲁迅留日后期经常出入的地方，除了参加国学讲习班，他与民报 社部分同人的关系也相当密切。据北京鲁迅博物馆所藏鲁迅留日时期的文集(剪报)，共选了太炎(章太炎)、申叔(刘师培)、仪征何震/志达(何震)、起东(陶成章)、揆郑(汤增璧)、旒其(许寿裳)、运甓(黄侃)、亚公及独应(鲁迅、周作人)的 诗 文 计 60 篇。这 些 文 章 发 表 于19031908 年间，发表在浙江潮 天义民报 河南 上，这几份刊物是鲁迅留日时期从事文艺活动的主要阵地，这份编目则集中体现了鲁迅早年的政治立场和思想发展，以及他所交往的师友。从这份编目可以看到，章太炎的诗文占 25 篇，在民报 上发表的有 22 则，主要取自“时评”栏目，以及问答书信，其余为发表在浙江潮 上的 3 首诗。此外汤增璧发表在民报 第二十三号的论说 2 篇，时评 2 篇;黄侃发表在民报 第二十号上的文章 1 篇。从鲁迅所选章太炎发表在 民报 上的文章，可以看到他对于时评杂感文章有着更大的兴趣，鲁迅后来的杂文很可能受到章太炎这类文章的影响。另外，第二十二号(1908 年 7 月)和第二十三号(1908 年8 月)选文最多，显示这一时期是鲁迅和民报 走得最近的时期，他不仅参加了章太炎的国学讲习会，也可能参与了民报 的一些事务。周作人后来的回忆里提到民报 第二十四号(1908 年 10 月)被日本政府所禁，除禁止发行，还处以百五十元的罚金。章太炎一时付不出，经龚未生协商，鲁迅转请许寿裳挪用了 支那经济全书 译本的一部分印费，才解了这场危难。由这件事也可知鲁迅与民报 渊源之深。还可证明鲁迅与民报 关系匪浅的，是发表在 民报 上的两篇译文:其一是发表在第二十一号(1908 年 6 月)“小说”栏目一文钱，署名“三葉”，原作者为斯谛勃咢克(现通译为斯捷普尼亚克);其二是发表在第二十四号(1908 年 10 月，也就是被查禁的那一期 民报)“译丛”栏目的西伯利亚纪行，署名“仲密”，译自克鲁泡特金的俄法狱中记 一书的第四章“被驱逐的俄罗斯”(Outcast us-sia)。以往 民报 上的这两篇译作基本被归于周作人名下，周作人的回忆里也曾提及自己早年发表在 民报 上的这两篇作品，似乎是确定无疑了。然而，就周氏兄弟当时的情况而言，与 天义 民报 关系更深的当属鲁迅无疑。鲁迅从仙台返回东京后参与天义 河南 民报 的撰文，显示了他与同盟会及光复会革命人士关系非同一般，而初到6日本的周作人只能说是追随其后。有不少研究者已经注意到留日时期鲁迅和周作人“彼此在场”的情况，但主要关注天义 上署名“独应”的部分文章，以及红星佚史 域外小说集 等部分译作上的合作，这显然还不能反映兄弟俩合作的深度和广度。笔者认为，这一时期他们是密切合作的关系，译作很难简单分割，归入其中一人名下，视为“兄弟合译”更合乎情理。而且关于作品的选择及最后的定稿等，大哥鲁迅应居于主导地位，更多体现了鲁迅的“强力意志”。发表在民报 上的这两篇译作，也当作如是观。民报 上这两篇译文的选择，均与周氏兄弟在 天义 上发表的译文密切关联:天义 第七期(1907 年 9 月 15 日)刊载署名“独应”的读书杂拾(一)，其中第三段“西伯利亚”主要译自克鲁泡特金的俄国文章论俄法狱中记 我的自传 三部著作的部分章节;西伯利亚纪行 的翻译显然与此文相关联。天义 第八、九、十期合刊(1907 年 10月 30 日)上刊载的署名“独应”的读书杂拾(二)第一段介绍了“斯谛勃咢克”，即一文钱 原作者。关于其生平介绍如下:斯谛勃咢克(Stepniak)名舍尔俱(Serghei)，姓克罗夫靖斯可(Kravchins-ki)，此其别号，华言大野之子也。以一千八百五十二年生露西亚，与克洛颇特庚同为却轲夫斯丌(Chaikovski)党人，运动农工至为有力。后逃亡英国，著书布其国中惨状，中有地下之俄国 一书，文情皆胜，最有名，露政府厉禁，而手本抄传，其流益广。外此尚著有小说剧曲及小文数种，由党中秘密出版，散布农民者。至九十七年，偶出，触汽车而死，年仅四十有五。斯谛 勃 咢 克，现 译 为 斯 捷 普 尼 亚 克(18511895)，本名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克拉夫钦斯基，是一位富于传奇色彩的职业革命家。他与索菲亚佩罗夫斯卡娅、彼克鲁泡特金、德克列缅茨等同为俄国民粹派组织“柴可夫小组”的成员，积极倡导“到民间去”，把社会主义思想带给农民。1878 年斯捷普尼亚克在俄国首都彼得堡的米哈伊洛夫广场暗杀了宪兵总监梅津采夫，后流亡欧洲，继续从事革命宣传与写作，代表作有 地下的俄罗斯，长篇小说民意党人劫狱记、中篇小说伏尔加河畔的小房子等。1895 年不幸遭遇车祸在伦敦去世。克鲁泡特金在 我的自传 俄国文学史 俄法狱中记 中都曾介绍过他。英国女作家伏尼契的小说 牛虻 的主人公，即以他为原型。?11根据周作人的回忆，一文钱 译自伏尼契编选和翻译的 俄国滑稽小说集(The Hu-mour of ussia):戈贝克者，俄国铜钱，值可十文。斯氏为虚无论派之社会改革家，于官僚僧侣至为疾恶，篇中所述，虽多谈谐，而诚者实太半，特稍张大而已。戊申秋，太炎先生方主民报，命为撰述，爰译是文进之，载二十三期中，时以满政府禁，不得分布。次年春，同伯兄编印域外小说集，遂附刊二集卷末，亦流行不远。(中略)原作见伏尼契编 俄国滑稽小说集中，斯氏序言系少年时作，想当在千八百八十年出亡之前，游说农民时所撰也。?12文中说刊于 民报 第二十三期，当为第二十一期。伏尼契于 1895 年编辑出版的这本 俄国幽默小说 英文版收录了果戈理的婚姻 狂人日记、奥斯特罗夫斯基的不相容的脾气、谢德林的一个时代的回忆、斯捷普尼亚克的一戈比的故事(即一文钱)等 19 篇短篇小说，斯捷普尼亚克为这部小说集作序。一文钱 讲述一个农民从受压迫到觉醒反抗的故事。斯捷普尼亚克早期用简洁的民间语言写成一些宣传故事，直接7讲给农民听，旨在唤起民众的革命觉悟，如一文钱 女贤人纳乌莫夫娜 逃出火坑，又进烈焰 等。应该是与克鲁泡特金的介绍有关，周氏兄弟对斯捷普尼亚克颇感兴趣，翻译介绍了这位革命作家的生平，还翻译了他的这篇革命宣传小说 一文钱。二、一文钱 三个版本的汇校一文钱 初刊于民报，此后又收入1909 年 7 月出版的域外小说集 第二册，1921 年 域外小说集 由群益书社再版，对初刊、初版、再版三个版本进行汇校比对，统计下来至少有 75 处差异(同一个字的差异算作一处)。下表仅列出能够从 章太炎说文解字授课笔记(章太炎讲授，朱希祖、钱玄同、周树人记录)中找到对应解释的字或词，以及另外几处比较重要的改动。三个版本的汇校结果见下表:页/行(以 域外小说集第 2 册初版本为底本)初刊民报第 21 号，1908 年 6 月初版域外小说集 第 2 册，1909 年版再版域外小说集，群益书社 1921 年版章太炎说文解字授课笔记 的记录中华书局 2010 年版第 91 页署名斯谛勃咢克著 斯谛普虐克 斯谛普虐克第 91 页署名著箸箸箸，饭攲也。取竹之半，故从支引申为箸，笔犹箸，故可通称，“笔之于书”、“箸之于书”同。(朱，第195页)第 91 页第 1 行自繇自由自由繇，书大诰“猷尔多邦”，猷，于之借。由乃说文“蘖”，之，古文作由。(朱，第 537 页)第 91 页第 3 行第 106 页第 11 行第 107 页第 1 行沈思沈睡沈思湛思湛睡深思沉思沈睡深思湛，浮沉当作湛，湛露之湛，形容字。(朱，第 460 页)第 91 页第 5 行皆震坠地皆振坠地皆振坠地震，专指雷霆言也。(周，第 68 页)第 91 页第 7 行第 103 页第 8 行撕裂分裂斯列分列撕裂分裂斯，俗作撕。(钱，第 589 页)裂，今余烈非余威也乃裂字之假借。分裂当作列。(朱，第 353 页)第 92 页第 7 行第 100 页第 4 行绿花绿華绿華華，花开之意。(朱，部首第 5 页)華，萼开也。动字。(钱，部首第 5页)第 92 页第 10 行第 98 页第 9 行值直值值，彼此相当之值但当作直，逢遇之值亦然。乃直之借。(朱，第 244页)8续表第 93 页第 5 行第 104 页第 3 行啓启啓启，开啓之启当作启。啓乃训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