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核心义下“统”“绪”词义辨析_周懿婕.pdf

语言文字学术研究 41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词汇核心义下“统”“绪”词义辨析周懿婕【提 要】核心义对词义引申系统具有统摄作用，本义相同的同义词在词义引申运动中往往发展出不同的义位，受到不同核心义的制约可能是其原因。文章试以“统”“绪”为例，对二者进行词义分析，发现“统”“绪”在本义均为“丝头”的情况下，因分别受到“总系于端首”“由端头而续”两个不同核心义的制约，而发展出截然不同的意义系统，仅在少数义位上偶然重合。【关键词】同义词 核心义“统”“绪”一、引言何谓同义词？蒋绍愚（2005）如是说：“一个词包含若干义位，所谓同义，是指一个或几个义位相同，而不可能是各个义位都相同。”也就是说，若两个或以上的词在词义演变过程中，在某一个或某几个义位上形成了同义关系，那么它们就可以被称为同义词。同义词研究可以从多角度展开，从核心义角度切入是较为有效的方式之一。王云路、王诚（2014）说：“由于同义词一般分别具有不同的核心义，因此，从核心义的角度辨析同义词，往往能够收到显著的成效。”文章试以“统”“绪”做个案实践，从词汇核心义的角度出发，探究“统”“绪”这对本义相同的同义词如何发展出不同的词义系统。二、“统”“绪”本义比较说文：“统，纪也。”说文解字注：“统，纪也。淮南子泰族训曰：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女工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按此其本义也。”可知“统”的本义为丝头。说文：“绪，丝耑也。从糸，者声。”“耑”者，说文：“物初生之题也。”说文解字注“耑”下注：“题者，额也。人体额为最上。物之初见即其额也。古发端字作此，今则端行而耑废。”可知“耑”即为“开端”，而“丝耑”即为“丝头”，是为“绪”之本义。焦氏易林豫之：“蚕饥作室，昏多乱缠，绪不可得。”蚕桑缉要：“同功者两蚕共作一茧，绪乱而不堪为丝也。”其中“绪”均作本义“丝头”。“统”“绪”本义均为“丝头”，但二者由相同本义所引申出的意义却迥然不同。“统”的引申义主要有“纲纪”“治理”“总括”等，“绪”的引申义主要有“开端”“前人未竟之功业”“连续不断的情思”等。二者由相同本义出发，为何会发展出不同的词义系统呢？受到不同核心义支配可能是其原因。三、“统”“绪”核心义比较根据王云路、王诚（2014）的提法，核心义是“由本义概括出来，贯穿于所有相关义项的核心部分，是词义的灵魂。”即核心义是由本义抽绎而来的概括性特征，贯穿于词义引申运动当中，占据统摄性地位。“统”“绪”核心义支配各自的引申系统，找到它们的核心义，有助于还原“统”“绪”词义发展的脉络，找到意义派生上的差异。（一）“统”核心义分析通过对读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等工具书，现整理出“统”的引申义项如下：事物之间一脉相承的连续关系，系统。纲纪；准则。统领；率领。治理；管理。总括；综合。量词。多用于碑碣。旧谓一千五百三十九年为一统。地质学名词。在世的时间内形成的地层叫“统”。范围副词，相当于“通通”“全”“全都”。DOI:10.14014/11-2597/g2.2023.01.036语言文字学术研究 42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根据说文解字注“纪”字注解下对“统”的阐释，可以较为准确地把握“统”的核心义。说文解字注：“众丝皆得其首，是为统。”即“统”强调端首对众丝的聚合作用。公羊传隐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何休注：“统者，始也，总系之辞。”可推测“统”的核心义可能为“总系于端首”。通过“统”与“总”的同源关系可进一步确定“统”的核心义。统，透纽冬部；总，精纽东部。透精邻纽，冬东叠韵，音近。汉书儿宽传：“统楫群元。”臣瓒曰：“统，犹总览也。”“统”与“总”在“总括”意义上相近。二者音近义通，同源字典汉语同源词大典均指出其具有同源关系。而具有同源关系的词往往具有相近的核心义。说文：“总，聚束也。”结合“总”的义项可推知“总”的核心义应为“聚合为一”，该核心义与“总系于端首”相近，均强调“总合”这一公共义，因而可佐证“总系于端首”应为“统”的核心义。该核心义能统摄“统”的诸多义项，大体上可着眼于两个角度。一是始于首端，由首端总系众物：1.由首端向下延续，形成体系，即“事物之间一脉相承的连续关系，系统”。如孟子梁惠王下：“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2.由处于首端者的意志向下辐射，人们共同遵守，即“纲纪；准则”。如国语齐语：“劝之以赏赐，纠之以刑罚，班序颠毛，以为民纪统。”3.由处于首端者向下发号施令。在军事领域，即掌权者能号令、率领众将士，如三国演义三十三回：“操大怒，驰书绝其婚，自统大军征之。”在政治领域，即掌权者凭借权力来管理国家或地区，如荀子强国：“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名，可乎？”由此可知“统”有“率领；统领”“治理；管理”义。二是始于众物，总系于首端，可泛化为众物归于一：1.将分散的事物聚合起来的行为，即“总括”义，如汉书叙传下：“准天地，统阴阳。”该意义进一步语法化，则有了“计量一整个事物”的量词用法，如端正好上高监司：“蓋一座祠堂人供养，立一统碑碣字数行。”后语法化为表“全，都”义的范围副词用法，如丁玲母亲：“现在家里统只这一点，还要大方，送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对你道谢。”2.将某些时间段聚集起来，看作一个整体，便有时间单位“统”。如汉王充论衡譋时：“千五百三十九岁为一统。”3.将某一空间聚集为一体，便有地质单位“统”。“统”是地层单位，是地层表中第三级划分单位，是在“世”的期间内形成的地层。因而，从“统”的核心义“总系于端首”出发，由“首”总“众”，可统摄义项；由“众”归“首”，可统摄义项。（二）“绪”核心义分析“绪”的引申义项如下：开端，头绪。次序。统系。行列。前人未竟之功业。残余。连续不断的情思、意绪。寻绎。顺从。指著作的前言。用同“絮”，比喻多而连绵不断。说文解字注对“绪”的特征有准确注解，“绪，丝端也。端者，草木初生之题也。因为凡首之称。抽丝者得绪而可引。引申之凡事皆有绪可缵。”“绪”涵盖的特征是“由绪而引”，加以抽绎后可知，核心义为“由端头而续”。该核心义统摄“绪”的诸多引申义，大体上可分为三个角度。一是着重于端头：1.事物的开始端（前端），即“开端，头绪”，如淮南子精神训：“反覆终始，不知其端绪。”“端绪”同义复用，“端”即“绪”，开端、头绪之义。2.事物的末端，往往是剩下的，残存的，因而“绪”有“残余”义。如王安石平甫归饮：“绪余不及客，儿女聊相酢。”3.作为书籍或论文开头说明主旨和内容的部分，即“著作的前言”义，如“绪论”“绪言”等。二是着重于由端头向下接续：1.由首端向下不断延续，即“统系，世系”，语言文字学术研究 43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世系”是指“家族世代相承的系统”。如文选张衡东京赋：“汉初弗之宅，故宗绪中圮。”2.由末端向下接续，则引申出“前人未竟之功业”。如诗鲁颂閟宫：“缵禹之绪。”缵，“继承”义。句意为继承禹未完的功业。“未竟之功业”就是指邻近事情的末尾，未完待续。3.对他人意愿的接续，即“顺从”。如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仁君年壮气盛，绪信所嬖。”三是着重于接连这一过程：1.相继排列具有的先后顺序，即“次序”。如庄子山木：“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2.相承接的过程，转化在空间上即为一种有次序的相继排列，横排为行，竖排为列，因而有“行列”义。如鲍照舞鹤赋：“离纲别赴，合绪相依。”李善注：“纲、绪，谓舞之行列也，言或离而别赴，或合而相依。”3.接连这一过程泛化在情感上，可指“接连不断的情思”。如江淹泣赋：“阒寂以思，情绪留连。”“留连”即“情绪”的特征，表现为连绵不断。4.反复推求，接连不断地寻找的这一过程，即“寻绎”义。如陆贾新语道基：“原情立本，以绪人伦。”“寻绎”的特点是反复寻求，推求，亦涵盖“连续不断”之义。因而，从“绪”的核心义“由端头而续”出发，着眼于“端头”，可统摄；着眼于“由端头而续”，可统摄；着眼于“续”这一过程，可统摄。（三）“统”“绪”差异分析由以上分析可知，“统”“绪”本义相同，词义系统却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差异原因可归结于核心义的不同。“统”的核心义为“总系于端首”，“绪”的核心义为“由端头而续”，核心义主导着词义的引申，词义引申围绕核心义而展开，因而核心义大相径庭，引申义自然就完全不同。而核心义的不同，其根源则在于本义侧重角度的不同。“统”所言“丝头”是指从众多丝里理出的“丝头”，因而其核心义着重于“首”与“众”之间的总系关系；“绪”所言“丝头”是指易于不断抽丝的“丝头”，因而其核心义着重于“端头”与“连续”之间的源续关系。同一事物从不同角度出发，应运而生不同的核心义，使得本义相同的两个词的引申系统朝着不同的方向运动发展。四、“统”“绪”相近义项本义核心义同义义项（引申义）统 丝头 总系于端首 事物之间一脉相承的连续关系，系统绪 丝头 由端头而续统系，世系除本义相同外，“统”“绪”在“事物之间一脉相承的连续关系，统系”该义项上意义相近，有相似用法。释名释典艺：“统，绪也。主绪人世类相继，如统绪也。”“统”“绪”释为“事物之间一脉相承的连续关系，统系”义，有如：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史记匈奴列传）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史记三王世家）伏惟皇帝陛下，绍膺天统，遵养圣功，旁招俊良，横及疏贱。（宋王安石笏记）况自陛下膺天绪，今内有良相，外有良将。（唐罗隐代韦征君逊官疏）孝宣承统，纂修洪业。（汉书公孙弘等传赞）陛下承绪，远人率贡。（晋书 安平王孚传）汉初弗之宅，故宗绪中圮。（汉张衡东京赋）自卿大夫以下，与其宗党无君臣之悬，则宗统有常嫡，服宗有成例，故不得别著其制也？（通典五宗）“圣统”“圣绪”指“世代相传的帝系”；“天统”“天绪”指“皇统，帝位”；“承统”“承绪”指“继承帝位”；“宗绪”“宗统”指“宗族系统”。可知，“统”“绪”在表示“一脉相承的系统”，尤其“皇统”时往往通用。语言文字学术研究 44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统”“绪”在“世系、统系”这一义项上的同义关系，可认为是偶然重合。“统”从由“首”总“众”的角度引申该义项，处于首端的事物向下相承就会形成众多的事物，而这些事物之间存在一脉相承的关系，总合成一个系统；“绪”则是从“由端头延续”的角度引申该义项，处于首端的事物向下一直延续，便会形成一脉相承的系统。前者从开始和结果出发引申出该义项，后者着眼开始和过程引申出相同义项。基于“统”“绪”具有相同的义项，同义复用而有“统绪”一词。“统绪”义为“头绪”，如文心雕龙附会：“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或义为“皇统”，如三国志孙皓传：“孤以不德，阶承统绪，思与贤良共济世道。”或指“宗族系统”，如聊斋志异乱离二则：“我无子，将以汝继统绪，肯否？”或泛指“系统”，如明代宋濂丽水黄府君墓志铭：“习五经约知其说，尤深于易，旁通诸家言，目别汇分，咸得其统绪。”五、结语文章对“统”“绪”义项展开分析、推论，发现二者本义相同却发展出迥然相异的词义系统的原因在于它们受到不同的核心义支配。以此个案为据，可辅证核心义对同义词研究的重要实践价值。基于词汇核心义来对同义词进行辨析，能从根本上把握同义词在某些义项上同义的原因，也能准确解释在其他义项上相异的缘由。因而，在对同义词进行研究时，除关注其使用范围、隐含意义等方面的区别外，核心义的辨析也是较为重要的切入角度之一，核心义研究对汉语词汇研究是具有重要价值与意义的。参考文献段玉裁 2010 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蒋绍愚 2005 古汉语词汇纲要，商务印书馆。罗竹风 2008 汉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王 力 1982 同源字典，商务印书馆。王云路、王 诚 2014 汉语词汇核心义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许 慎 2013 说文解字，中华书局。徐中舒 2010 汉语大字典，四川出版集团、湖北长江出版集团、四川辞书出版社、崇文书局。殷寄明 2018 汉语同源词大典，复旦大学出版社。（通信地址：350007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