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大汉简《妄稽》和敦煌《丑妇赋》看俗赋流转_陈蕾.pdf

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卷，第 期，年 月 （），陈蕾 从北大汉简妄稽和敦煌丑妇赋看俗赋流转 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从北大汉简 妄稽 和敦煌 丑妇赋 看俗赋流转陈 蕾（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摘要：年敦煌藏经洞的开启使俗赋进入研究者视野，而 年入藏北大的西汉竹简也有故事类俗赋，有力证实了在文人弃俗从雅的散体大赋、抒情小赋之外，还存在以讲演故事、滑稽幽默为旨趣的俗赋，这为西汉至唐的俗赋演进扣上了极为重要的一环。其中北大汉简 妄稽 与敦煌 丑妇赋 都以家庭婚姻生活为题材，分别塑造了一位内外皆丑的女性，以此可以窥见从汉至唐的俗赋在意蕴主题、形式语言、赋诵艺术三方面的传承与新变。关键词：妄稽；丑妇赋；俗赋；流转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赋”作为中国雅文学代表，是传统文人驰骋才技的重要文体。王充 论衡自纪篇 载：“深覆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曹丕 典论论文 提出：“铭诔尚实，诗赋欲丽”。刘勰 文心雕龙诠赋篇 道：“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登高能赋，可为大 收稿日期：；修回日期：作者简介：陈蕾（），贵州遵义人，硕士生，主要从事敦煌文学与文献研究。：夫。”可见“赋兼才学”已经深植文人血脉。然而，在这些尽显气度与才学的散体大赋、抒情小赋、骈赋、律赋、文赋之外，还存在以诙谐幽默、讲演故事为旨趣的俗赋。俗赋的发展可以上溯秦汉民间故事、歌谣传唱及杂赋创作，可惜作品大多失传。因此只能从历史的遗沙中探寻其面目。年敦煌藏经洞的开启，使一批以赋名篇的故事类、论辩类、寓言类俗赋进入研究者视野；年在江苏连云港尹湾汉墓出土了 神乌傅（赋），证明了唐前故事赋的存在；此外，年入藏北大的西汉竹简 妄稽，再一次证实“赋”在弃俗从雅为其主流时，俗赋的发展依然不绝如缕。与精雕细琢的案头文学不同，俗赋传播以“口诵”为主，传抄为辅。取材世俗生活、以论辩滑稽为旨趣的俗赋与盛赞宏业、微寄讽诵的散体大赋迥然相异。因此，俗赋在古代始终作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文学作品，但是其生命力一直在延续，并影响了后世唐传奇、小说、戏曲等文学体裁的形成。入藏北大的西汉竹简 妄稽 与敦煌俗赋 丑妇赋 都是以婚姻家庭生活为题材，分别塑造了一位形神皆恶的丑妇。妄稽 讲述了妒妇妄稽因嫉妒丈夫新娶美妾虞士，而折磨小妾以致临终后悔的故事。而敦煌 丑妇赋 则极尽夸张、诙谐的笔法着意塑造一位丑妇从内到外的丑态。从 妄稽到 丑妇赋 可以看到故事类俗赋演进和发展，也可以从 丑妇赋 中窥见俗赋和丑妇文学体裁在铺排、夸张上达到的新高度。两部作品中的丑妇所在的时代与背景已经不同，然而时空的阻隔并未泯灭相同事物的产生。妄稽 与 丑妇赋 在时空交错中形成对话，后者对前者在题材意蕴、形式语言、赋诵艺术上进行了传承与新变，以此可窥见俗赋这一文体在滚滚历史长河中的变与不变。一、从 妄稽 和 丑妇赋 看俗赋题材、意蕴的承与变“赋”是介于散文和诗歌之间的一种文体，而俗赋是在具备押韵和散文化句式基础上，又明显受到了民间故事讲诵、歌谣传唱和“谐隐”风俗的影响。俗赋的产生以先秦为肇始，其主要传播方式是依靠专业的技艺人才在宫廷和底层传唱。例如，先秦时期的文献 左传 国语 等常有关于“优”的记载。而瞍矇、俳优就是专门的艺人，他们为了说唱的效果，会将寓言故事、历史故事、民间故事、歌谣编排成有韵律、有节奏的材料，但用韵相对于文人赋更灵活多变，因此可以看作是早期俗赋的来源。而秦汉以降，民间俗赋在文人手中得到传承，而此时的隐谐文学颇为时兴。正如朱光潜诗论中说：“中国大规模的描写诗是赋，赋就是隐语的化身。战国、秦汉间嗜好隐语的风气最盛，赋也最发达。”像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如东方朔、枚皋等，以文艺侍奉帝王，采取通俗的体制将“谐隐”与“客主问答”形式有机结合。班固 汉书艺文志 中“杂赋类”有“杂鼓琴剑戏赋十三篇”“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篇”“成相杂辞十一篇”“隐书十八篇”“客主赋十八篇”等作品。以“杂赋”与“文人赋”相互对立，可惜不见原貌。而这类杂赋、排谐类作品为与汉大赋迥然相异的赋作如扬雄 解嘲 逐贫赋，王褒的 僮约 须髯奴辞，曹植 鹞雀赋 等作品，以及 年江苏连云港尹湾汉墓出土的故事赋 神乌傅（赋），找到了发展源流。而北大汉简 妄稽 的出现是在 神乌傅（赋）的基础上，为西汉俗赋增加了一类故事。与此同时，敦煌藏经洞 丑妇赋燕子赋韩朋赋 酒赋 阴阳交欢大乐赋 等故事类、论辩类、歌谣类俗赋的出土，证明了俗赋的创作和传播从汉至唐从未中断。而北大汉简 妄稽 与敦煌 丑妇赋 作为丑女故事赋，其中的承与变，也反映了从汉至唐的俗赋演进。（一）故事类俗赋题材的传承与发展 妄稽 讲述了西汉时期一个士人家庭的故事，现存竹简 枚，余字。据朱凤瀚等先生推测这批简的抄写年代多数当在汉武帝时期，“可 能 主 要 在 武 帝 后 期，下 限 亦 应 不 晚 于 宣帝。”而高中正先生考证文中周春之母所去的“陈市”，最可能者应是当时同属河南郡的陈留之市，他认为：“妄稽 的写定年代也由此可以判定为至迟不晚于陈留置郡之年，即武帝元狩元年。”因此，妄稽 作为一篇西汉时期的俗赋，其出土再次将俗赋的历史提前至少半个世纪，也为敦煌 丑妇赋 以“赋”作“丑妇”找到了来源。而敦煌 丑妇赋 现存两个写本，写本.首尾残缺，写本.卷末题记：“天成五年庚寅岁五月十五日敦煌伎术院礼生张儒通写”，天成五年是公元 年。单从写本形态来看，天成乃五代河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年第 卷后唐明宗李嗣源时的年号，因此只能确认 丑妇赋 产生的下限为五代，但是其作者赵洽不见经传，现已无从通过作者考证作品产生年代。但从 丑妇赋 在敦煌的流转与传抄，而且对丑妇刻画之不堪入目，这种极端主义的描写，是佛教文化二重性的表现。因此，可以推测其产生和流传受到佛教的影响。此外，从 妄稽 和丑妇赋 的语言特色、艺术风格对照来看，丑妇赋 可以看作是一篇世代累积型的作品，并且丑妇赋 在通俗文艺上的表现较之于 妄稽 更加成熟，因此 丑妇赋 应产生于 妄稽 之后，并且受到了 妄稽 以及刘思真 丑女赋 等丑妇文学影响。仔细对比产生于不同时代的 妄稽 与 丑妇赋，可知故事类俗赋在发展和成熟的过程中变与不变。妄稽 以“女子忌妒”为主题，其中涉及形形色色的人物。妄稽 一文演绎了妄稽、周春、公婆、虞士等人的众生相。“妒”这一恶行，早在 大戴礼记 中提出“妒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在 琴操 履霜操 古文周书 中都有关于“因妒生恨”的记载。而 丑妇赋 则只集中铺排描写了一位丑妇，该赋集中于对丑妇外貌从上至下的“丑”进行细致描绘，从头发、眉毛、鼻子、嘴唇到脖子、腿脚等部位都有所涉及；还揭露了这位丑妇日常生活中穷舌谗嘴、耽眠嗜睡、高声詈骂的行为。妄稽 中有人物、情节、时间、地点等故事要素，而 丑妇赋 则只集中刻画了丑妇一个人物，故事情节的描摹有所削弱，充斥着民间生活的风趣。此外，从 妄稽 的书写竹简保存良好、工整精美的抄写及作品的成熟度来看，推测作品保存者身份不会太低。同时，丑妇妄稽在阻挠丈夫取妾时，甚至搬出“殷纣大乱，用彼妲己”的大道理，推测 妄稽 应为士人阶层之作。对比发现 丑妇赋 更像是产生于民间的的作品，文章亦庄亦谐、娱乐性更强，描摹人物形象时更加夸张生动。从 妄稽 到 丑妇赋 的创作，我们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俗赋的创作和表演在民众生活中越来越普遍化、大众化、轻松化，习惯以轻松愉悦的方式来娱乐大众生活，而不是简单的道德说教。这一点，从 丑妇赋 之外的 燕子赋（甲）燕子赋（乙）酒赋 等敦煌俗赋中可以得到证明。（二）俗赋创作意蕴从警醒训诫到新奇娱乐 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明艳动人的美人占据审美主流。而在文人纷逞才华的大赋、小赋中，更是为描绘佳人丽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这并不说明“审丑”在美学活动中的缺失，史前的嫫母、战国的无盐女、东汉的孟光、三国黄承彦之女，都是古代文学史上典型的丑女形象，但她们没有因为形貌的丑陋而有滑稽之感，反而因其才德而补其容貌的不足。因此，中国女性之美不仅在外貌，更在品德，美与善、丑与恶紧密相连。正如老子所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妄稽 这篇俗赋既铺陈了妄稽容貌的丑陋，又书写了虞士的美貌，虞士有“丰肉小骨，微细比转”的身材，还有“靡免白晳，色若春荣”的脸蛋，与妄稽“音若皋牛”的声音相比，妄稽有“好声宜笑”的言行。在品行上，妄稽毒打虞士的行为，也与周春美好的德行形成强烈的反差。周春：“孝悌慈诲，恭敬仁逊。乡党莫及，于国无伦。敦次忠笃，善养父母”因妒生恨的妄稽，在故事的最后妄稽因病去世，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忏悔。文章以妄稽的悲剧人生为主旨，旨在对女子的妒行进行训诫。而 丑妇赋 中的这位丑妇在集丑恶于一身的同时，还让读者产生一种恶心感、惊异感。重在诙谐幽默，将真实的人生世相以夸张、变形的手法塑造出来，以此造成艺术的惊异感，拉开与真实生活的距离。相较于“形丑德补”的嫫母、无盐女等人，妄稽又丑又恶，因此妄稽的丑带给她的是悲剧，她因丑而不受公婆、丈夫待见，她因妒生恨，在临终时后悔作过的错事。然而 丑妇赋 中的丑妇，带给读者的不是悲剧感，这位丑妇与妄稽一样又丑又恶，但我们却是以一种欣赏、期盼的目光去看待。其通过两篇赋作，不难发现文本 妄稽 带给读者的是丑妇的无奈感以及丑被毁灭的悲剧感，整个故事赋的戏剧性、说教性更为强烈，而 丑妇赋 通过口语押韵的方式带来的更多是新奇感、滑稽感，娱乐性更为突出。丑妇赋 在敦煌的传播，与此地包容开放的文化土壤有关，更受到敦煌儒、释、道多元的精神氛围的浸染。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俗赋的趣味性是人们追求精神愉悦的体现。丑妇赋 中的丑妇，全身每一个部位呈畸形比例，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行为，都第 期 陈 蕾：从北大汉简 妄稽 和敦煌 丑妇赋 看俗赋流转显得极为滑稽和不谐调。正如亚里士多德说：“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或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产生痛苦。”通过对 丑妇赋 中丑妇的“审丑”，从而获得使人的感官获得快乐，获得超脱于体表外貌形骸之外的妙趣，它有其巨大的审美价值。妄稽 中的女主人公的丑恶是内在和外在因素构成的人生悲剧，不是以诙谐幽默为目的，而是以“丑”的毁灭起警醒训诫的意义；而敦煌丑妇赋 不偏重于道德说教，偏重于在说唱吟诵中吸引观众，旨在塑造丑妇“从头到脚”的丑刺激人的感官和神经，给观众以新奇娱乐、惊异奇妙的审美效应。二、从 妄稽 和 丑妇赋 看俗赋文体形式演变 马积高先生说：“赋之雅俗分流，由来已久。俗赋一流，其源盖始于古之赋家取偕言之意以作赋。”而语言通俗易懂是俗赋较之于文赋独有的特点。俗赋这一独特的文体，有如下的基本特征：多为四言押韵，故事赋多取材于民间故事、历史故事及寓言故事，还以叙事手笔铺陈故事，俗赋旨在以幽默诙谐为审美情趣。从历史及出土文献来看，汉魏不仅有 妄稽反淫神乌赋 三篇俗赋，还有与之类似的如王褒 僮约、曹植 鹞雀赋、傅玄 鹰兔赋 等很多具有故事情节，并用对话体、大体押韵的俗赋作品。而敦煌藏经洞的开启，让 晏子赋燕子赋酒赋丑妇赋等一批俗赋问世，为俗赋发展路线扣上了重要的一环。因此，通过 妄稽 与 丑妇赋 句式、押韵、用语特点对比，可知俗赋从汉代以来的演变趋势。此外，敦煌 丑妇赋 中，以其语言的通俗性、民众的趣味性，使俗赋具有更强的民间文学性，使之在“俗”这一路线上达到新的艺术高度。（一）句式、用韵变化 妄稽 是一篇长篇故事类的俗赋，整篇赋作几乎全为四言，以韵文为主，采取韵散结合的方法架构全篇，有其作为“赋”作基本的押韵特点。例如，在描写男主人公的美好品德时：“营（荥）阳幼 进，名 族 周 春。孝 弟（悌）兹（慈）悔（诲），恭敬仁孙（逊）。乡党莫及，于国无论（伦）。”“春、逊、伦”三字入韵，同属諄部韵。同样是对周春良善的描写“辞让送撎（揖），俗莭（節）理（義）。行步周四袁（还），进退今矛（矜）倚。颜 色 容 貌，美 好 夸（姱）丽，精 絜（洁）贞廉，不肯淫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