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尚
自然
书论
中的
美学
倾向
苗苗
2023.01162多识,崇宁三年(一一四)始至政和间任秘书省校书郎,开启校勘生涯,主要从事秘阁所藏珍品的考辨工作,在此期间与黄伯思(一七九一一一八)、罗畸(约一五六一一二四)等有深入的研讨交流。靖康二年接受张邦昌(一八一一一二七)伪楚政权任命,很快拔擢至祭酒之职,后率太学生百余人捧表赴南京,支持赵构即位。南渡后历宗正少卿、刑狱官(疑未赴任)、中书舍人、徽猷阁待制。董逌虽因受命于伪楚政权而遭后世诟病,却并不影响他以书画二跋百世流芳。不过,他在后世的声名远不及同时期亦以考据闻名的黄伯思,但在宋时,二人不分轩轾,且多有唱和,互为倾慕。董逌并无书法存世,其书论皆源自其广川书跋。该著作由其子董弅集成于绍兴二十七年丁丑(一一五七),为董逌考证钟鼎款识、石刻碑铭、法帖墨迹之作,如其子董弅所言祈别真赝,订证源流探古人用意之精察良工之所能,实可谓考释精深,甄别明确。广川书跋凡十卷,前五卷主要记述和考辨周、秦、汉时期的钟鼎、彝器、金石等,后五卷按时序对魏晋至北宋的内容摘要:北宋书论家董逌崇尚自然的审美思想,本文以这一主要命题展开分析和阐述。有别于前人书论,董逌将从作为自然主体的人置于最主要的地位,强调人之习性对于书法创作的重要性,并引申出笔意天机法度技道等一系列概念。这种强调主体灵性和真性的艺术创作是超越于自然、法度、规矩的神品佳作的核心动力,这不仅摆脱了传统书法对于形似积学等观念的束缚,更赋予了书法创作的神秘性和哲学性,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内涵和厚度。关键词:董逌书法审美天机自然董逌,字彦远,因郡望广川(今河北景县广川镇一带),喜以广川自称,著作亦多以广川冠之,传世有广川易学广川书跋广川画跋广川藏书志广川诗故钱谱等。两宋之交金石书画鉴藏家、文艺评论家,生卒年不详,世传为东平(今属山东)人,学界多袭此论,亦有学者考证为青州(今属山东)人。董氏家境殷实,家学渊源颇深,且累世富于收藏。其一生精于金石书画,善考据,勤思务学,博学书法名家及碑帖进行了评述。相比于黄伯思东观余论的考据赏鉴更集中于法帖,广川书跋则是金石、碑版、法帖并重。北宋欧阳修、赵明诚(一八一一一二九)皆有考据著述,但二人有乏议论之嫌;米芾则更多从赏玩角度进行剖析,略显考证不足;董逌的题跋注重史料,善于铺陈,其风格如余绍宋所评:偏重考据及论议,俱极朴实。逌与苏、黄同为宋人,而题跋风趣迥殊。具体来说,董逌的书学审美无疑受到北宋尚意风气的沾溉,诸多命题和美学追求表现出对于苏、黄、米等书家理论的延展,亦往往以引经据典的形式总结前人理论,进而阐发个人主张,其中不乏具有新意的深入思考和综合剖析,是宋代书法美学史上一个重要人物,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两宋之交这一特殊时期的书学审美旨趣。在董逌的书法审美思想中,崇尚自然的观念是极为突出的,这一审美趣味的形成和对这一命题的阐释维度,多集中在其对笔意天机法度技道等重要命题的讨论中。艺术中的自然不是自然界的自然。所谓自然,首先源自于人们对艺术美的追求。书法艺术作为书写者的产物,是对文字以艺术的意义和艺术的创造规律进行的升华。那么,为什么书法艺术又强调自然?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立,形势尽矣。这里拈出老庄哲学概念中的自然,作为道的形态之一,自然与道相通,书法亦是道的外化,这就意味着书法不仅要循其自身规律,也应符合道的生成与运行的规律。事实上,没有不是人工制品的艺术,强调自然,则是对宛若天成之美的渴求,对不假雕饰的回归。北宋后期书家在书论中丰富了自然的意涵,譬如苏轼曾称赞信手自然,动有姿态的书写状态,黄庭坚推重本真自崇尚自然:董逌书论中的美学倾向林苗苗研究书法史料研究书法史料DOI:10.16769/ki.31-1067/j.2023.01.0212023.01163然、素朴无伪的拙,米芾高扬自然醇野之质。不难看出,自然可谓他们共同的审美理想和共性的美学追求,是文人书家心驰神往的艺术境界。在这样一种时代背景下,董逌亦强调合于天道的自然,从多个维度进行了理论阐发,并成为他品评碑帖优劣的准则之一。董逌在阐释书法自然时,将主体之自然本性与此相联系,认为书法的优劣取决于人之性与人之习。董逌深谙书法是主体心灵的外化,因此,若主体天分高,下笔便能自然而然地表露主体之真性与灵性,无需更多外物的附加与假饰,便能尽得书意。其在答庾元规帖有语:羲之书法,正自然功胜,岂待积学而至哉!议者不知书有天机,自是性中一事,而学习特求就法度规矩尔。至于离方遁圜,不守绳墨,自作胜概,谓非天得不可论此书也。在崇尚自然的旨趣中,董逌将评判的落脚点放在了人之本性上。在他看来,王羲之之所以能冠绝古今,恰是因为他自然功胜,而非积学这一非自然的人力所致。这一点在他评十七帖时,亦强调右军超越常人的天性禀赋是其书法入神的关键所在,若是一位孜孜以求、勤学苦练的人,恐难以臻此妙境。其曰:今观其书卓荦天成者,盖逸少所能。其谓积学而至者,恐不得笔力妙处,观十七帖者,当以是求之。董逌认为,不论是法度还是规矩,只要勤奋好学,只要肯下功夫,假以时日定能写得有法度,合规矩。也就是说,这些形而下之技是后天可以通过人力达到的。但他认为自然禀赋是天生的,是无法通过勤勉或苦修来增益的,甚至不可更易,而这恰恰是离方遁圜,不守绳墨,自作胜概实现的原因所在,并进一步认为须天得。不仅禀赋灵性是天得,人之忠义气节亦是书法得自然的重要因素,董逌曾说:太师于书,天得也。尝学折钗股,谓得古人书法隐处,余见此碑,特尽之矣,故为世绝艺。观太师名德伟然,为天下第一,忠义之发,本于天性,今人不得尽知。北宋后期书家尤以苏轼、黄庭坚在品评书画时,注重道德人格,将人品高与作品佳直接划等号,董逌对颜真卿的评价显然受此影响。董逌于此段提出书有天机,其天机论,在其画论中有更多明确阐发,对于我们理解他的书学审美有所助力。其曰:其绝人处,不在得真形,山水木石,烟霞岚雾间。其天机之动,阳开阴阖,迅发惊绝,世不得而知也。世言摩诘笔踪措思,参于造化,而创意经图,即有所缺。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所及。尝以笔墨为游戏,不立寸度,放情荡意,遇物则画,初不计其妍蚩得失,至其成功,则无毫发遗恨,此殆进技于道,而天机自张者邪。天机源自庄子大宗师: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对此,陈鼓应从陈启天之说,谓之自然之生机。庄子认为唯有真人拥有天机,是因为他们对人与宇宙自然有融合为一的深切体悟,这一哲学思维方式为文艺学领域天机说的理论生成奠定了坚实基础。董逌对俗世一味求真形的做法多有鄙夷,认为凡庸者不知画中自有天机。在他看来,大凡名家,都具备作为审美主体与生俱来的灵性。作画时,从构思到下笔都是真切情感的倾泻,妙造自然,非人力可强为。主客体之间应顺乎天地间的规律,也应顺乎人性之本来状态,作书作画都应在自然融合与自然转化的前提下自然生发,不可背离天地生成的原则,不应刻意求精准的形似。这种天机之所以能契合自然,正是因为并不是人为造作的产生,而是主体之灵性与客体外物在无意之间碰撞而来的契机,是偶发的,即所谓:天机自运,与物相遇,不知披拂隆施,所以自来。此外,自然还包含了真之意,强调真实且不假修饰的本来属性。因此,他在画论中推崇走进山水,身临其境地感受自然之美,再从真实自然之美中获取自然之性,然后物化成形,唯有如此才能将画中物象表现得更近于自然。其绘画美学旨趣是将自然与生意统一起来,即发于生意,得之自然,对自然生发的笔触尤为赞叹。他的笔墨游戏论是对北宋书画理论的继承,其美学旨趣正是不立寸度,亦不计其妍蚩得失,将情感的自由表达放在首位,褪去笔墨痕迹,在与自然的交融和神会之中偶得,故能天机自张,即其所谓唯不失自然,使气象全得,技进于道。此亦可解书法之天机,所谓阴阳不测谓之神,不论是神机还是天机,都难以从形而下的维度进行指实,只宜作形而上的拟说。在董逌的论述中,其自然审美观还体现在对于形和法的认识上。对李阳冰篆千字文中,他有明确的主张:阳冰于书,授法张旭。世疑长史游于颠冥之地矣,所以离遁绳墨而自放者也,岂有辙迹可求于舆之外哉?观阳冰此帖,得书法三昧,虽规合矩应,不遁方圆,至于神明合离,殆无蹊径可蹈而循,固知与长史异者,形迹之间也。书家以法相授,其律甚严,非心融神会,未尝以付。始求于法,不参流动,如羚羊挂角,更无声迹。逮其游于法之外者,斯可语成法矣。若随墨索其后,而循尺度以揆长短,此复有法耶?昔人学蜡,不能相同,是谓得于形骸之外,去2023.01164之所以更远,知其说者,可与言书矣。羚羊挂角本是指羚羊为避祸灾,以角悬树,不留足迹。宋代文学理论便借由此对诗词创作提出主张,如南宋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曾言: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盛赞的便是创作手法的不着痕迹,妙在超越尘俗。董逌谓羚羊挂角,更无声迹,即无蹊径可蹈而循,在他看来,张旭虽合于规矩,但其法的呈现是自然天成的,并没有窘于法度而丧失本我。因此他强调游于法之外得于形骸之外,即要求对形有所超越,不以形作为表现的终极,这一境界的达成必然要经过一个修炼过程,此之后,方能将这些内化于心,做到心手合一。于是,董逌倡扬书法要得自然:书法要得自然,其于规矩权衡各有成法,不可遁也。至于骏发陵厉,自取气决,则纵释法度,随机制宜,不守一定。若一切束于法者,非书也。世称王逸少为书祖,观其遗文可以得之。每为一画则三过笔,至波势则偃笔,从字有同处,创为别体。若其垂露、悬针、坠石、钗股,诸体备有。至于神明焕发,绝尘掣影,则不谋于此而法度自合,此其贵也。后世论书法太严,尊逸少太过,如谓黄庭清浊字,为三点势,上劲侧,中偃,上潜挫而趯锋。乐毅论燕字谓之联飞,左揭右入。告誓文容字,一飞三动,上则左竖右揭。如此类者,岂复有书耶?又谓一合用,二兼,三解橛,四平分,如此论书,正可谓唐经生等所为字。若尽求于此,虽逸少未必能合也。今人作字既无法,而论书之法又常过,是亦未尝求于古人也。在他看来,得自然是书法之基本规律。但书法的用笔、结字、章法作为书法呈现的必要艺术语言,正如天地间自然万物运行和遵守的基本法则一般,即此处所谓具有相对客观属性的成法,这种遵守是不可违背、不可抗衡的。他总结道:得自然的前提是要基于法度,但又要求自然而然、不刻意、不矫伪的合乎规律。由于风格形态的形成,与主体的天性、气质等密切相关,这便要求在掌握娴熟技能之后,能够应用自如,挥洒得宜,不守成法。董逌于此揭示出法无定势的道理,若束于法,则不可谓之自然,并强调学法的过程应注重领悟其中的至理,而不是死学。董逌以王羲之为例,认为他断不会通篇有雷同字,而是诸体皆备,这是右军创为别体的妙处,因而能超越尘俗,不期于法而又笔笔自然而然地与法度自合。然而,后世不仅在思想观念上、理论探讨中过分苛求法度,在实践上也对右军规模过度,一笔一画皆求相像,如同唐代经生字,虽形似,却深陷前人之法的牢笼,这种极致追求已然违背了书法之本然。黄庭坚亦是王羲之的追随者,但他也意识到如果困于名家名帖,则难以表露自我的心意,因此他倡言:兰亭虽是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其理自明。董逌的理解是十分透彻的,艺术何来真正的自然呢?法是书法之根基,自不可毫无禁忌地随心所欲,乱写乱画不可谓之书法,因此,学习法、合乎法都是必然途径,但辩证地来看,这一过程又不可过分严格,否则无异于画地为牢。对于唐经生字的深恶痛绝,董逌不止一次地表述过,其跋徐浩开河碑云:书法贵在得笔意,若拘于法者,正以唐经生所传者尔,其于古人极地不复到也。观前人于书,自有得于天然者,下手便见笔意。其于工夫不至,虽不害为佳致,然不合于法者,亦终不可语书也。观兰亭叙乐毅论,便知逸少于法度备矣,此皆已出后人摹勒以传,不能尽得当时下笔意。至其合处,犹度绝前辈。备有书法可考,则知书到古人地位,自可以法度论也。董逌对笔意与法度的关系进行了剖析,首先彰明得笔意为贵,拘于法则难以方驾古人。进而他又拈出一对范畴天然与工夫,有天然加持者,下笔便可见笔意,李阳冰篆书千字文(局部)2023.01165这是禀赋天性所致,这一类书家是董逌推赏的,如他曾盛赞褚遂良天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