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空间中酝酿的情感风暴——简析电影《犬之力》.pdf

影电视电31简坎皮恩导演的美国电影犬之力是一部在 2021 年的电影颁奖季上风光无限的力作。它获得的重要奖项包括第 94 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第 78 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狮奖，第 75 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第 27 届美国评论家选择电影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等。在第 94 届奥斯卡金像奖的角逐中，本片亦一时成为最佳影片的夺奖热门。虽然在最佳影片的角逐中，它最终输给了另一部表现美国底层聋哑家庭女孩追逐梦想的健听女孩，但本片还是为导演赢回了一座众望所归的最佳导演奖。简坎皮恩是一位出生于新西兰但在好莱坞成名的女导演。作为一个好莱坞的“外乡人”，她的影片体现出典型的好莱坞独立电影的特质：对社会弱势群体和女性命运的关注，犀利深刻的社会批判，散文式的情节叙事结构，精雕细刻的细节描写。她的影片因对女性命运一以贯之的关注而成为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典型研究标本。譬如她的代表作钢琴课在 1994 年和霸王别姬一起获得了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奖项金棕榈奖。“钢琴课在上映之初引起轰动，与其说是她对于两性关系赤裸裸的展现，倒不如说是因为导演精准地把握住了女性长期以来的失语状态，并且以电影本身对这种状态进行了回击。”“影片的力度在于刻画了女性觉醒意味的主角，表现出一种情感上、表现上的震撼性，倾吐出女性早已压抑太久的心声。”作为一位对女性命运持续关注的作者导演，犬之力表现出导演对自我的突破，影片的表现对象扩展到一个核心家庭内部诸位成员之间情感状态的描摹，20 世纪初美国清教社会中性少数群体的压抑生活状态，跨阶层婚姻中女性的压抑和孤独。在影音风格上，本片体现出坎皮恩导演某些一以贯之的风格特色：诗意恬淡的镜头语言、简约隽永的叙事风格，以及细腻精准的细节设计。从类型上说，本片糅合了两种美国经典的叙事类型：西部片和家庭伦理片。就西部片的叙事元素来说，本片一应俱全：蛮荒而一望无际的西部大草原、未通铁路的边陲小镇、烟雾缭绕的小酒馆、体格健壮的西部牛仔、印第安人，以及发生在草原上的犯罪和谋杀。但显然，在精神气质上，本片已经和传统西部片大为不同了。西部片可以说是美国最典型和生命力最顽强的一种类型电影。一百多年的美国电影史，西部片随着美国社会的变迁而发生着与时俱进的类型演进。西部片并非对美国西部历史的真实再现，而是美国人征服西部的神话史诗和传说。在传统西部片中，家庭空间中酝酿的情感风暴文|余珺骁简析电影犬之力32“人物和情节都被神化了，人物善恶分明，善者成为美国人民崇尚的坚韧不拔、不畏艰险、见义勇为、惩恶扬善的英雄精神的化身，恶者集中代表了一切不法之徒的残暴与贪婪”“西部片反映了某种道德理想的神话或寓言，体现着善必胜恶的中心思想”。随着时代的演变，西部片的叙事主题亦发生了变化。诞生于 20 世纪 50 年代的正午便是一部体现西部片变异信息的代表作。“正午肯定是一部经典作品，其重要意义在于齐纳曼的写实风格把西部片这一类型做了彻底的改造。它摒弃了西部片的风格化和神话式的传统，开创了心理西部片的先河，代表了齐纳曼的最卓越成就之一。”而到了20 世纪 90 年代，与狼共舞更是对西部片的叙事模式做了更加彻底的改变。“与狼共舞对传统的西部神话进行了多方位的甚至是根本性的消解和颠覆。传统西部片中文明与野蛮的对立在这儿被转换成文明与自然的冲突。冲突西部片中野蛮可怕的印第安部落也不再是文明的简单对面，而开始变得温馨、烂漫，具有冷漠的工业社会所缺乏的那种使人向往的质朴的人情味。”从西部片的历史脉络看，犬之力是一部新时代的新型西部片。传统西部片的叙事总是聚焦于正义和邪恶两方之间的力量对抗，而在犬之力中则找不到传统意义上的反面人物。这里没有野蛮的印第安人，没有罪证累累的犯罪分子，有的只是西部草原的美丽风光、西部移民牧牛的安详景象、小酒馆里镇民的饮酒作乐、几位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纠葛。也就是说，本片的表现中心已经由传统西部片对外部动作的描绘转变为对人物内在情感和心灵的描绘。就此意义来说，本片可以说是一部情感西部片。片中最惊心动魄的对于冲突的刻画，莫过于彼得出于对母亲的维护而实施的对男主人公菲尔 伯班克的下毒谋杀。作为西部片和家庭伦理片的混合，本片可以被看成是以西部片为外壳而以家庭伦理为内核的类型佳作。从家庭伦理片的角度看，就其对家庭成员之间的隔阂、冷漠和怨怼的刻画来说，它是一部很像美国丽人的西部片。在那部获得 2000 年度奥斯卡奖最佳影片的美国丽人中，中产阶层的主人公一家，是作为美国主流社会支柱的象征，却面临着分崩离析和支离破碎的命运。“它在现代情节剧的范式中融入一种黑色喜剧的风格，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四分五裂的家庭和分崩离析的社会中贪婪的妻子和危机中挣扎的丈夫，邻居家暴虐的父亲和乖戾的儿子，叛逆的女儿和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少女，其间所夹杂着的种种正常和非分的欲望，各类人物对自身的拯救和对平庸生活的反抗以及主人公们对自我生活盲目的执迷或反省，它也因此而被称为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现代美国的生活启示录。”正像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披着武侠片的外衣讲述的却是当代人的意乱情迷，犬之力穿着西部片的类型衣装，诉说的却是当代人的情感焦虑和生存况味，是一场发生在家庭小空间的情感风暴。这里有生之孤独。影片中的几位主人公都是孤独的。菲儿因为在性取向上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一直郁郁寡欢。菲儿的弟弟乔治在和露丝约会时，不禁潸然泪下，他是陶醉于爱情的甜蜜和美好，亦是向过往孤独生活告别。婚后的露丝受到菲儿的敌视，靠酗酒度日，她是孤弱无依的。简坎皮恩向来是刻画女性命运的高手，女主露丝的命运遭际便透露出导演对女性权益的关注和思考。性少数群体也是孤独的、被边缘化的，故事的发生时间是 20世纪 20 年代，那时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是清教伦理，主人公菲儿的性取向是不被主流价值观所接受的，他只有在荒无人烟的大自然中才敢袒露真实的自我。家庭成员之间的隔膜和怨恨，菲儿对弟媳的敌意和排斥，暗示的是他和弟弟之间的微妙关系，这关系显然不仅仅是兄弟情，更有控制欲抑或难以启齿的性的渴望。上流阶层对闯入者的敌视和冷漠，主人公菲儿一家显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其家宴客人有州长和权贵，表明他们是上流社会的一分子，客人们对女主露丝的彬彬有礼和居高临下，影电视电33暗示了他们对露丝的敌视和冷漠。诸如此类的生活状态和情感生态显然不仅仅属于100多年前的美国，亦不仅仅是当代西方人所经历和感受的，可以说是当下全体人类所共同面对的。这显示了导演对于现代生活的敏锐感受，更传达着导演对人类的爱和关怀，她期望打破隔膜和坚冰，实现理解和爱。本片叙事上的特点是简约，言有尽而意无穷。它不是传统的戏剧式的好莱坞剧作结构，没有起承转合的情节链条，整体上是小说式、散文式的叙事笔法。它以数字一到五标出叙事的段落，每一段落叙述一段生活历程，每个段落交代的事件和人物也不是特别清楚，它需要观众开动脑筋去思考人物的动机、人物的关系，以及导演有意省略的内容。它只提供必要的信息，观众能够想象的内容，影片不多费一个镜头，这有点像小说家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如果一位作家对于他想要描写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东西，只要作者写得真实，读者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经写出来一样。冰山在海里移动很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比如第一遍观看影片时，大多数观众都对彼得毒害菲儿的动机和事实大吃一惊。但影片其实对他的行为是有着足够的铺垫的。影片开头，彼得的画外音已经交代了彼得作为儿子对母亲的维护，他说：“父亲去世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幸福。如果不去帮助我的母亲，如果我不去救她，我还算什么男人？”画外音充分揭示了彼得母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为柔弱的他实施毒杀提供了心理的铺垫。在大学医学外科就读的他解剖起兔子来毫不迟疑，则刻画了他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硬冷酷的心。当我们将彼得的所作所为全部串联起来，就能够发现影片其实对他杀人的动机和行为是做了足够的铺垫和伏笔交代的。只不过，这些都只是细节，在影片中一闪而过，第一次观看，很容易会忽略掉。既然只交代必须交代的情节，省略一切繁枝冗干，那么必然是要注重对细节的精雕细刻。初次观看影片的细节刻画，往往不显山露水，第二次观看才能体会导演的良苦用心。如彼得初次露面时在折着纸花，这是为招待客人聚餐装饰之用。折纸花是一件细腻的活计，暗示了彼得个性的柔弱。后来纸花被菲儿点火随意地烧掉，则折射出彼得和菲儿之间矛盾的起点。女主露丝在片中往往着暖色调的服装，暗示着她的善良和单纯。男主菲儿珍藏的马鞍上刻着布朗克亨利的名字，虽然影片没有明确交代，但经验丰富的观众不难想象到这应该是菲儿的同性恋人。菲儿在郊外的秘密基地收藏着一些同性内容的杂志，则明白无误地告诉观众菲儿的性取向，同时亦暗示了菲儿在主流社会中的压抑和遭到的排斥。男主菲儿的牛仔服饰和邋遢形象，表达着他对主流价值观的不满与反抗，以及他心灵深处的独立不羁。诸如此类不显眼却意味深长的细节在影片中还有许多，它们展现的是简坎皮恩高超的导演技巧和深厚的艺术修养。影片获得奥斯卡最佳摄影的提名，虽然没有最终得奖，但足以说明它在画面经营上的精益求精。本片给人的一大冲击就是那些壮美的西部风光画面，那象征着自由和理想的远方的群山。另外，那暗示着家庭成员之间冷漠关系的幽暗的室内布光，那象征着人们之间隔膜的过于整洁和空旷的大房子，那缓缓诉说着人物之间难以言传的苦楚和孤独的如怨如诉的小提琴声和钢琴声，那揭示人物心底深处暗潮涌动的紧促有力的大提琴声等，无不彰显着优秀电影的艺术魅力。（作者单位：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