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pdf

“句法研究”专题(主持人:李福印)当前句法研究主要有认知语言学和生成语言学两种视角,两种视角都认为句法研究的主要任务是对语言事实进行分类、描写和理论解释,但两者在理论解释的路径上存在本质差别。以 Chomsky 为代表的生成语言学坚持语言先验论,认为语言是先天的(innate),语言官能(modular)是人类大脑中所独有的能力。认知语言学则坚持语言体验论,认为语言基于使用,是人类和客观世界互动体验(embodiment)的结果。本专题收录三篇文章,第一篇基于认知语言学视角,后两篇基于生成语言学视角,对汉语及英语的句法特征及生成动因与机制进行了探讨。李天宇和李福印的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运用力动态理论分析了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界定了汉语受事主语句的结构,在历时与共时层面区分并增补了对该句型的分类。该研究认为受事前置做主语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皆可归结于事件及参与者之间存在力动态的传递,打破了受事主语句谓语必须是复杂谓语说,为受事主语句的句型结构提供了较完整的认知解释。张孝荣的英语处所倒装结构的句法特征及其语段式生成运用生成语法描写加解释的路径,采用语段式句法推导的视角,考察英语处所倒装结构的句法特征及其生成问题。该研究描写了该句式的句法结构和句法表现,有助于学者今后解释类似结构之间的共性和个性,并使用生成语法的预测性优势揭示自然语言更深层次的规律。安丰存和佟祉岳的“量-名”结构指称功能的句法机制研究依照生成语法所遵循的语言共性思想,通过句法分析手段,分析了现代汉语、汉语方言以及一些汉藏语系语言中“量-名”结构的句法分布及其指称功能,提出该结构指称意义为结构性功能意义而非词汇性功能意义。该研究对运用生成语法探究汉语中句法结构的构成条件及其指称意义具有启发价值。笔者认为,生成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存在无限融合的可能性,理由主要有二:1)认知语言学的三位创始人,George Lakoff,Ronald Langacker 和 Leonald Talmy,都未明确否认语言具有先天性(认知语义学创始人之一 Talmy 曾在笔者对他的长篇访谈中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这一观点);2)认知语言学探究语言表达背后的理据,但这种理据也可以是生成语言学所探究的可以无限生成语言表达的普遍抽象结构,如意象图式(image schema),尽管这些意象图式是人和外部世界互动的结果,但人的大脑毕竟为这种互动提供了先天认知基础。因此,认知语言学所探究的抽象结构“意象图式”和生成语言学所探究的抽象结构“句法”是否最终会异途同归?希望本专题的三篇文章能引发读者对该问题的思考和讨论。9山东外语教学2023 年 第 44 卷 第 4 期Shando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2023 Vol.44 No.4收稿日期:2022-09-02;修改稿,2023-07-05;本刊修订,2023-07-10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汉语动补结构的宏事件历时语言类型学研究”(项目编号:21BYY045)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李天宇,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语言类型学。电子邮箱:litianyu10873 。李福印,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事件语法、因果关系、Talmy 语义学等领域。电子邮箱:thomasli 。引用信息:李天宇,李福印.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J.山东外语教学,2023,(4):10-19.DOI:10.16482/j.sdwy37-1026.2023-04-002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李天宇1 李福印2(1.北京电子科技学院 人文社科部,北京 100070;2.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191)摘要 本文在归纳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分类的基础上,运用力动态理论对其句型做出分析。通过在历时层面和共时层面梳理汉语受事主语句,本文总结并发现后接反身代词的光杆动词和施益体光杆动词可以充当受事主语句的谓语,同时细化了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中“受事+动词词组”的类型。在受事主语句句型分析方面,本文从力动态角度回答了受事前置做主语的动因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前者是因为在施事缺失的情况下,受事需前置充作形式上力的施发点。后者则取决力动态传递是否终结于谓语层面,从而决定是否需要宾语作为力的承受点。本文结论打破了受事主语句谓语必须是复杂谓语说,为受事主语句的句型结构提供了完整的认知解释。关键词 受事主语句;复杂谓语;光杆动词;句型分析;力动态中图分类号 H0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献编号 1002-2643(2023)04-0010-10 Typical Chinese Patient Subject Construction:Classification andStructure Analysis on the Basis of Dynamicity TheoryLI Tianyu1 LI Fuyin2(1.The Division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Beijing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Institute,Beijing 100070,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Beihang University,Beijing 100191,China)Abstract:On the basis of classifying typical patient subject construction(PSC)in Mandarin Chinese,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entence structure of PSC under the framework of dynamicity transmission.01山东外语教学2023 年 第 44 卷 第 4 期Shando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2023 Vol.44 No.4The classification of PSC both on the diachronic level and synchronic level has revealed that bare verbs followed by reflexive pronouns as well as benefactive bare verbs can be used as the predicates of PSC,and has also discovered more subtypes of“patient+multi-verbal structures”in modern Chinese PSC.The analysis of sentence structure has explained the cognitive motivation of patients preposed to be the subjects of PSC,and whether objects are required or not after the predicates.For the former it is because patients should be preposed to function as the formal initiators of dynamicity transmission when agents are missing.For the latter it depends on whether dynamicity terminates on the level of predicates,so as to decide if the objects are required or not to function as the endpoints of the dynamicity transmission.This paper challenges the hypothesis that the predicates of PSC must be complex ones,and provides an overall cognitive explanation for the structure analysis of PSC.Key words:patient subject construction;complex predicates;bare verbs;structure analysis;dynamicity transmission1.引言有两篇关于汉语受事主语句的文章值得注意:蒋绍愚(2011)从历时层面对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做出了分类,邱贤、刘正光(2009)在共时层面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对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进行了分析。这两篇文章各有优点和不足:历时研究对受事主语句的分类详尽,却没有对此类现象做出句型分析;共时研究认为对 Tense,Aspect,Modality(TAM)的要求决定了受事主语句中的谓语必须是复杂谓语,然而 TAM 和复杂谓语说忽略了“受事(+施事)+动词+之”和“受事+施益体动词+受益者”等谓语是光杆动词的类型。光杆动词不涉及 TAM,因而对汉语受事主语句的既往句型研究提出挑战。本文以力动态理论回应上述不足,为汉语受事主语句句型结构提供认知解释,具体回答三个问题:其一,汉语受事主语句有何典型特征?其二,汉语受事主语句如何分类?其三,该句型的形成动因是什么?文章第 2 节回答第一个问题,从谓语角度出发介绍汉语主语的类型,并明确典型受事主语句的定义;第 3 节回答第二个问题,回顾梳理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类型,并对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做出更为详细的分类和补充;第 4 节回答第三个问题,以力动态理论分析受事主语句中受事前置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认知动因。我们特别需要指出,从力动态角度分析汉语受事主语句兼顾了其句型中的名词成分和动词成分,尤其涵盖了光杆动词的情况,这在既往研究中少有论及。2.汉语主语类型和典型受事主语句汉语受事主语句和主语类型相关。刘世儒(1963:29-32)认为主谓关系的关键在谓语,并从谓语出发,将汉语主语分为施事主语、受事主语和主题主语,其中,施事主语指“谓语所叙说的事情(动作)是从主语施发出来的”,如“他笑了”(刘世儒,1963:30);主题11李天宇,李福印 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主语“对谓语说来,既非施事,也非受事,它只是供谓语来判断、描写的一个主题”,如“他很健康”(同上);受事主语指“谓语所叙说的事情(动作)不是从主语施发出来的,倒是被主语所承受的”(同上),见句(1)。(1)a.粪送到地了。(赵树理地板)b.大楼盖好了。(黄伯荣、廖序东,2002:80)三种主语均符合朱德熙(1999:109-110)在结构平面对主语的定义,即主语在谓语之前。主语三分的视角有助于厘清受事主语句的范畴。邱贤、刘正光(2009:40)在受事主语句的讨论中举过一个例子:“那客人毫不以为意地立在门前,一副白金眼镜挂在鼻尖上。”许红花、柳英绿(2015:132)认为该句“是典型的存现句,而不是多数学者所认可的受事主语句”。据此,“一副白金眼镜挂在鼻尖上”似乎可以理解为描写性质的主题主语句“A pair of platinum glasses is(of the state)hanging on the tip of his nose.”故而本文讨论的受事主语句严格按照相关定义,即主语承受谓语所叙说的事情(动作),而非谓语描写或说明的对象。另外,许红花(2017:54)认为根据及物性的高低,NP受+VP 呈现连续统特征。其中低及物性例句包括心理动词句,如“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知道吧?”同时许文也承认低及物性例句多描写性质和状态(许红花,2017:57)。因此本文将诸如心理动词句等描写句排除在受事主语句的讨论范围之外,将连续统中的“NP受(承受 VP 所叙说的动作而非 VP 的描写对象)+VP”结构判定为典型受事主语句,并加以讨论。3.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分类本节归类汉语中的典型受事主语句(简称“受事主语句”)。3.1 小节依据蒋绍愚(2011)在历时层面梳理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类型,3.2 小节在共时层面对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进行分析和讨论。3.1 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分类蒋绍愚(2011)将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分为三大类:(a)有标记的被动句(“为”字句和“见”字句);(b)意念上的被动句,如左传成公二年里的“郤克伤于矢”;(c)“话题-评论”式的受事主语句。其中(c)类又分为 4 种形式:(1)受事(+施事)+不+动词,(2)受事+可/不可+动词,(3)受事(+施事)+动词+之,(4)受事(+施事)+动词词组。邱贤、刘正光(2009:38-39)认为受事主语句“适用于任何一种语义色彩”,而“从历时角度看,被动句表达消极、不愉快、不如意的含义”(王力,1957),因而判定受事主语句不是被动句。基于此,本文将蒋绍愚(2011)中(a)类和(b)类排除在外。蒋文(c)类下的 4 种形式可由表 1 归纳。蒋绍愚(2011:10-11)同时指出,第(4)类动词词组类的出现对汉语受事主语句的演变至关重要,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大增加。故此 3.2 小节对动词词组类做进一步归纳。21山东外语教学 2023 年第 4 期表 1 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分类类型形式例句1受事(+施事)+不+动词(2)沽酒市脯不食。(论语乡党)2受事+可/不可+动词(3)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3受事(+施事)+动词+之(4)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论语子张)4受事(+施事)+动词词组(5)百味饭食将来。(敦煌变文集八相变)3.2 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谓语类型3.1 小节中的表 1 总结了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四种形式。这四种形式在现代汉语均可找到对应继承,如例(6)中的“不”,例(7)中的“可”和例(8)中“受事+动词+之”的类型。(6)烟不要抽。(邱贤、刘正光,2009:40)(7)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事坚决不行。(王朔顽主)(8)抱实用主义态度的人只对合乎自己口味和需要的词句感兴趣,只关注对个人或小团体眼前有利的东西,合意者取之,不合意者弃之。(1999 年 4 月 15 日人民日报)至于“受事(+施事)+动词词组”的形式,又可以细分为例(9)中的五种类型。(9)a1.冰封的湖面,寒风冽冽。厚厚的冰层砸开了。(CCL 语料库)a2.那首歌唱哭了很多人。(李亚飞,2007:7)b.书弄脏了怎么办?(CCL 语料库)c.第二天,队伍一早出发,我留在后边清理群众手续,三个房检查了一下就剩那座小房的一块门板没有上。(BCC 语料库)d.批评文章写过了,漫画画了又画,比较品质优劣的展览会也开过了。(BCC 语料库)(9a1)中的“砸开”包含两个独立动词 V1和 V2,结构中没有表并列、从属等义的连接词,两个动词皆来自开放类(open class),且 V2描写 V1的结果,二者共同表示致使的单一事件,由此依照 Aikhenvald(2006:1,16)的定义,可将该结构判定为“致使-结果连动式”(cause-effect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VC)。事实上,蒋绍愚(2011)中“动词词组”类多为“致使-结果连动式”,如例(5)中的“将来”。此外,无论是(9a1)中的“砸开”,还是(5)中的“将来”,其内部两个动词作用的对象都是之前的受事主语,即“冰层”和“饭食”。这种情况下的受事主语是动词词组的使动对象,因此相关句型可称为“使自受事主语句”。例(9a2)中“唱哭”内部两个动词的作用对象分别是“那首歌”和“很多人”。这种情况下的受事主语不是动词词组的使动对象,结果动词 V2所叙说的对象另有它者,因此相关句型可称为“使它受事主语句”。动词词组中的 V1如果来自封闭类(closed class)且 V2同样表结果,则该结构可判定为“使役连动式”(causative SVC)(Aikhenvald,2006:17),如(9b)中的“弄脏”。31李天宇,李福印 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受事主语句中的动词词组还可以为动补结构,该结构中的补语为不可独立使用的成分(关于连动式和动补式的异同,参见李天宇,2020:404),如(9c)中表达次数的“(检查了)一下”和(9d)中的完成体标记词“(写)过了、(开)过了”。后者中的完成体标记词“过”亦可省略,由“光杆动词+了”充当谓语成分,如“批评文章写了”。邱贤、刘正光(2009:40)引用前人的观点,指出受事主语句中的谓语“必须是复杂结构,不能是光杆动词”。该结论可以部分得到本文语料的验证:(9a1)如果使用光杆动词,要么会让句子变得不合法,见(10b),要么会让句子成为主题主语句,见(10c)。(10)a.厚厚的冰层砸开了。b.厚厚的冰层砸了。c.厚厚的冰层(是砸)开了(的)。然而上文句(8)显示,“受事+动词+之”中的动词可为光杆动词。另外,有些施益体动词(benefactive)也可以作为光杆动词出现在受事主语句中,如(11a)中的“给”和(11b)中的“送”。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种结构中光杆动词都需后接宾语,前者为反身代词“之”,后者为施益体动词的受益者(beneficiary)。(11)a.这一大块(猪血糕)给婶婶。她讨厌我,常常骂我,但是没办法。这块给社区长,他是流氓,但是和公公很要好,而且将来说不定能帮我们的忙。(莱蒙特农民们下)b.但是我写过的几稿都撕了,剩下的稿纸送人。(余秋雨漂泊者们)鉴于第 2 节已经引用刘世儒(1963),指出受事主语句的关键在于谓语,本小节通过表2 以谓语分析为出发点,对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做出进一步分类。表 2 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谓语分类类型形式示例分析1受事(+施事)+不+动词烟不要抽。2受事+可/不可+动词别的事可以商量,3受事(+施事)+动词+之合意者取之,不合意者弃之。4动词词组语义槽 1语义槽 2类型例句致使动词结果动词(使自)致使-结果连动式(self cause-effect SVC)厚厚的冰层砸开了。致使动词结果动词(使它)致使-结果连动式(non-self cause-effect SVC)那首歌唱哭了很多人。使役动词结果动词使役连动式(causative SVC)书弄脏了怎么办?动词次数补语动补结构三个房检查了一下动词完成体标记词动补结构批评文章写(过)了5受事+施益体动词+受益者这一大块给婶婶。41山东外语教学 2023 年第 4 期 由表 2 可以看出,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继承了古代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四种类型,且在动词词组类别方面呈现出更多的形式,具体可以是连动式和动补结构。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中谓语可为复杂结构的情况广受关注,如邱贤、刘正光(2009:40)认为句子对于 TAM的要求决定了受事主语句的谓语必须是复杂结构,例见“烟不要抽”中的“不要”表情态,以及连动式里的结果动词和动补结构中的补语可提供完成信息。然而 TAM 说存在相关缺陷,即忽视了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中的“受事(+施事)+动词+之”类型和“受事+施益体动词+受益者”类型。这两种类型中的动词均为光杆动词,并没有额外表示 TAM 信息的其它谓语成分。对于该问题,第 4 节以力动态理论分析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句型并予以解决。4.受事主语句力动态分析本节以力动态分析汉语受事主语句。4.1 小节介绍 Croft(2012)的力动态理论;4.2小节以该理论分析汉语受事主语句的句型,回答其中谓语何以可为光杆动词,并阐释受事前置做主语的动因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4.1 力动态理论力动态理论早期文献见 Talmy(1976),Langacker(1991)和 Croft(1991)等。Croft(2012:198)以“Sue broke the coconut for Greg with a hammer.”为例句,介绍了其构建的力动态模型,见图 1。图 1 力动态模型例展(改编自 Croft 2012:206)Croft(2012:198-199,206)认为该模型“显示了一个事件结构中的三种致使:意愿致使(volitional causation:苏使锤子运动),物理致使(physical causation:锤子使椰子砸开),情感致使(affective causation:砸开的椰子使格雷格受益)”。三种致使间存在力动态的传递(以箭头表示),传递的每一环均始于力的施发点(initiator)且终于力的承受点(endpoint)。意愿致使和物理致使中的力动态传递以实线表示,情感致使中的力动态传递则以虚线表示。鉴于表 1 和表 2 里的类型 4 主要为物理致使,本小节以 broke“砸开”为例,继续分析力动态的传递。作为连动式的“砸开”是个复杂谓语,Croft(2012:212)认为复杂谓语结构(complex verbal semantic structure)在语义上可解构为众多次事件,每个次事件只含有一个参与者(participant),该参与者与动作的关系由二维模型表示;次事件彼此之间通过致使连接,从而可将图 1 的二维模型拓展为图 2 的三维模型。我们仍以“苏砸开了椰子”为例。图 2 中,横向坐标轴代表时间(time),纵向坐标轴代表性质状态(qualitative state)。“砸”在图中用竖实线表示作用产生的过程,用竖虚线表示作用结束后返回起始状态;带箭头的实线表示致使中的力动态传递;“椰子”受到该力用竖实线表示,受力后获得的不51李天宇,李福印 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可逆状态“被砸开了”则用带箭头的虚线表示,同时该虚线也显示事件“苏砸开椰子”的结束,力动态传递的消失。图 2 中斜体代表语言层面,非斜体代表语法和概念层面。该结构中的“作用”和“被砸开”在英语中词汇化为单一动词 break,在汉语中则由致使动词“砸”和结果动词“开”分别编码。其二者对应的力动态线性标识分别代表了前者为动态承受以及后者为静态描写。图 2 三维模型中的力动态和次事件(改编自 Croft 2012:212-213)本小节对力动态理论的介绍可总结为三点:其一,在动态性事件及事件的参与者之间存在力动态的传递;其二,力动态的传递起于力的施发点且终于力的承受点;其三,力动态在复杂语义结构中传递的起点必须是动态性的,而终点可以是静态性的。4.2 小节运用这三点结论分析受事主语句的句型。4.2 受事主语句句型分析:基于力动态视角让我们回顾例(1)中两个句子的异同:“粪送到地了”和“大楼盖好了”。它们的相同点在于受事均前置做主语,不同点在于前者中谓语后接宾语“地”而后者则没有宾语。本小节解释这两个现象。先来看受事前置的动因。受事主语句的定义,即主语承受谓语所叙说的事情(动作)而非供谓语判断、描写,决定了受事主语句的谓语必须编码动态而非静态的事件。4.1 小节总结得出动态性事件及事件的参与者之间存在力动态的传递,该传递始于力的施发点。施事存在时,力的逻辑上和形式上的施发点由施事承担;施事缺失时,逻辑上的施发点同样缺失,形式上的施发点则由别的参与者承担。后者又分两种情况:其一,受事为句中唯一的参与者时,受事需前置做形式上力的施发点,例见表 1 和表 2 中的类型 1、2、3,以及表2 中类型 4 下的使自连动式、使役连动式以及动补结构;其二,受事非句中唯一的参与者时,受事由于承受谓语所叙说的动作,在力动态的传递过程中距离逻辑上的施发点最近,因而出于语言的经济性,相较别的参与者更适宜前置为主语,充作形式上力的施发点,例见句(1a)“粪送到地了”、表 2 类型 4 下的使它连动式“那首歌唱哭了很多人”和类型 5 的施益体动词“这一大块(猪血糕)给婶婶”。再来看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第3 节发现,受事主语句谓语后不带宾语的有表161山东外语教学 2023 年第 4 期和表 2 中的类型 1、2 以及表 2 中类型 4 下的使自连动式(句(1b)“大楼盖好了”和句(5)“百味饭食将来”亦为使自连动式)、使役连动式以及动补结构;谓语后接宾语的则有句(1a)“粪送到地了”,表 1 和表 2 中的类型 3,以及表 2 中类型 4 下的使它连动式和类型 5的施益体动词。对于不带宾语者先来分析表 2 类型 4 下的几种情况。这几种情况下 V1均为动态性的动作,V2(包括动补结构中的补语)均为静态性的状态。同时由图 2 可知,力动态在复杂谓语结构中一旦传递至状态性次事件,则力消失,故而原来作为承受点的受事前置后,无需额外的承受点去承接已经完结的力动态,表现在句型上即谓语后不需要宾语。另外,表 1 和表 2 中的类型 1、2 因为否定词“不”和情态动词“可/不可”的存在,也使力动态的传递完结,所以同样不需要额外的宾语。至于谓语后接宾语的几种类型,它们的共性是力动态在谓语层面的传递均没有完结,因而需要额外的承受点去承接力动态,表现在句型上即需要宾语的存在。这同时也解释了受事主语句何以可包含“受事(+施事)+动词+之”和“受事+施益体动词+受益者”等谓语为动态性光杆动词的情况,以及其谓语必须后接“之”和“受益者”等宾语的原因。表 3 以力动态视角总结受事主语句的句型分析,包括受事前置的动因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表 3 基于力动态视角对受事主语句的句型分析类型受事前置的动因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受事是否为唯一参与者受事而非其它参与者前置的原因力动态传递是否终结于谓语是否需要力的承受点后接宾语与否例句1是2是3是4是是否否(2)(6)是否否(3)(7)否是是(4)(8)是否否(1b)(5)(9a1)(9b)(9c)(9d)4、5否受事距离逻辑上力的施发点最近否是是(1a)(9a2)(11a)(11b)4.3 余论表 1 和表 2 中“受事(+施事)”的说法隐含了存在施事的情况,如“大楼他们盖好了”。倪涛(2021:18)提供了一个形式相似的包含状语的句子“面包在炉子里烤脆了”,本小节一并对比略论。上述两个句子可视为非典型受事主语句,原因有二:其一,从句型角度,本文所界定的典型受事主语句为“NP受+VP”结构。该结构中如额外插入施事或状语等其它成分,均不在本文主要讨论范围内;其二,从语义角度,句子中某一成分主题化可使其获得更高的凸显性(蒋平,2021:28)。相较“他们盖好了大楼”的正常语序,“大楼”前置常是因为需要凸71李天宇,李福印 汉语典型受事主语句:类型和基于力动态的句型分析显,此时其或转变为带有描写性质的主题主语,如相关句子在使用中往往为“大楼,他们盖好了”。而“面包”句无需逗号,一种解释或许为“面包在炉子里”可单独成句,此时“烤脆了”为补充成分。尽管“NP(受)+NP+VP”不是常用句式,该结构确实对力动态理论的解释范围有所启发。相关句式是否可为力动态解释,容待后论。5.结语本文在梳理汉语受事主语句类型的基础上,以力动态理论分析了受事主语句的句型,回答了引言中提出的三个问题。在受事主语句典型特征方面,本文界定典型汉语受事主语句为“NP受+VP”结构,其中 NP受为承受 VP 所叙说的动作而非所描写的对象,且二者之间不含其它成分。在受事主语句类型方面,本文在历时层面综述了四个种类,在共时层面寻找到五种类型。本文对现代汉语“受事+动词词组”类型详细归纳出 5 个小类,较前人研究增补了“受事+施益体动词+受益者”的种类。施益体动词连同“受事+动词+之”结构均证实了光杆动词可充当现代汉语受事主语句中的谓语。在受事主语句句型分析方面,本文以力动态讨论了受事前置做主语的动因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认为其二者都可归结于事件及参与者之间存在力动态的传递。前者是因为在施事缺失时,受事需前置充作形式上力的施发点;后者则取决力动态传递是否终结于谓语层面,若是,则不需要宾语额外作为力的承受点(如“大楼盖好了”),若不是,则需要宾语作为力的承受点(如“粪送到地了”)。本文以力动态分析了汉语受事主语句,是在认知语言学视角下对该结构的进一步解读。本文详细描写了汉语受事主语句的种类,囊括了谓语为光杆动词的情况,以力动态理论为受事前置做主语的动因和谓语后接宾语与否的原因提供了一个完整回答。注释:刘世儒(1963:31-32)还提出了“状性主语”的概念,其“主语资格是由状语提升的”,如在句子“窗口透出了灯光”中,“窗口”也可以理解为“从窗口”。由于这种情况极其灵活,是否为主语需根据上下文语境判断(同上),本文将“状性主语”排除在外。汉语主语的定义是个复杂的问题。本文仅取朱德熙先生在结构平面上对主语的定义,即在谓语之前。朱德熙(1999:110)尤其指出“不要把主语与动作的施事混为一谈”。我们认同该观点,因为施受多从语义平面出发,而主谓多从结构平面出发。同理,下文所指宾语也遵从朱德熙(1999:126)在结构平面上的定义,即宾语出现在述语之后。原文是“受事+可/不可+动词(+宾语)”,并为后接宾语者举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蒋绍愚,2011:8)。但这句话中承受“夺”字义的疑似为“帅”和“志”,而非“三军”和“匹夫”。鉴于该例句并非典型受事主语句,我们在正文中将“宾语”项去除。一般认为,“了”可做句末语气词,也可跟随动词做完成体标记。鉴于“写过了”含有完成体标记“过”,我们倾向将该句中的“了”判定为语气词;而“写了”中的“了”则似乎可视为完成体标记。后者中81山东外语教学 2023 年第 4 期的光杆动词“写”可以推导出隐含的完结义,而一个动词如果不能推导出隐含完结义,即使其后跟“了”也不合法,见下文例(10b)。Croft(2012:212)原例是“Jack broke the vase.”我们为了保持连贯,依然沿用“Sue broke the coconut.”作为例句进行分析。这三句话可利用图 1 的力动态模型进行分析。限于篇幅分别简要表示如下:施事粪地;施事歌很多人;施事猪血糕婶婶。其中“唱哭了很多人”为情感致使,故用虚线表示。另外,受事非句中唯一参与者的情况还包括工具的存在,如施事工具粪地。施事缺失时形式上力的施发点也可由工具充当,如“小车把粪送到地了”。从而形成许红花(2015:180-181)所认为的工具施事主语句。参考文献1Aikhenvald,A.Y.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A.In A.Y.Aikhenvald&R.M.W.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 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1-18.2Croft,W.Syntactic Categories and Grammatical Relations:The Cognitive Organization of Information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3Croft,W.Verbs:Aspect and Causal Structur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4Langacker,R.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2)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5Talmy,L.Semantic causative typesJ.Syntax 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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