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pdf

2023年8 月第2 7 卷第4 期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Journal of Yangzhou University(Higher Education Study Edition)Aug.2023Vol.27 No.4“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郭仕豪，吴易林（南京大学，江苏南京2 1 0 0 2 3）摘要：以Nature2019年全球博士生调查中有关读博亲历者“后见”的内容为资料，对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危机及其风险源进行质性分析。研究发现，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危机与风险源看似呈点状离散分布，但在博士生教育的入口、过程、出口3 个异质化阶段中，风险源会分别交织成不同的风险合力，并按4 条路径分别生成复合危机，即“信息壁垒决策危机”“文化再制适应危机”“支持无力任务危机”“供需断裂就业危机”。如欲促进博士生教育高质量发展，管理者、培养者不能只关注点状离散的危机与风险源，更要在风险治理的逻辑下，对风险合力进行一体化治理，博士生个体也需主动提升自身能力。关键词：博士生教育；学习生涯危机；学习风险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重点招标课题“教育领域风险点特征与防范机制研究”(AFA190009)作者简介：郭仕豪，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主要从事研究生教育研究；吴易林，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大学生发展研究。中图分类号：G643文章编号：1 0 0 7-8 6 0 6（2 0 2 3)0 4-0 0 3 2-1 0 收稿日期：2 0 2 2-0 8-2 4DOI：1 0.1 9 4 1 1/j.c n k i.1 0 0 7-8 6 0 6.2 0 2 3.0 4.0 0 4 文献标志码：A一、研究缘起博士生教育一方面以认识论为导向，意在培养能够生产知识、保存知识和转化应用知识的学术才俊 1-2 ，向学术共同体输送后备力量；另一方面则以政治论为导向，培养职场精英和行业领袖 3 ，以满足学术研究外的广泛社会需求。因此，无论是侧重认识论逻辑下的学术研究本位，还是政治论逻辑下的社会服务本位，博士生教育在人才培养上均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据教育部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统计，近年来我国博士生招生与在学人数均持续增长，在2 0 2 1 年分别达到了1 2.5 8 万人与5 0.9 5 万人。尽管我国博士生教育绝对规模有所扩大、结构亦逐渐优化 4 ，但仍存在“培养条件建设滞后、管理制度不健全、制度执行不严格、导师责任不明确”5 等问题，引发了博士生科研素质低下、导生矛盾激化、学生抑郁自杀等不良现象，这表明发展高质量的博士生教育依然任重道远。在风险治理的逻辑下，这些问题实质上是因博士生教育风险的治理不当所引发的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恰当地治理教育风险首先需要明确什么是教育风险。教育风险是指在教育实践以及改革过程中，由社会、政治等各个领域及教育系统内部的不确定性因素对教育整体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造成损害性影响的一种可能性关系状态 6 ，是一种摇摆于危机与机遇之间的可能性，虽然总体上是负面的，但能够以识别、治理、防范等措施进行管理 7。因此，如第4 期郭仕豪，等：“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欲预防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的产生，势必需要追溯其风险源，并在明确危机与风险源之间关联的基础上对风险进行治理，这对促进博士生教育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贝克（U.Beker）和吉登斯（A.Giddens）认为，在风险社会中，公众的风险意识日益普遍化，这体现了一种对现代化的自觉省思，新风险的出现并不等于社会生活的危险性提高了，而是从侧面反映出公众的风险意识增强了 8-9 。这种自发性的风险意识也驱动了国内外研究者对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危机和风险源进行探讨。博士生的学业生涯危机主要表现为读博前中期难以适应科研挑战 1 0 、能力增值受阻、健康状况堪忧 1 1 、角色认知冲突、导生关系交恶、资金支持不足 1 2 等，以及读博后期延迟毕业、求职坎珂 1 3-1 4 ，还有大量博士生因产生学术倦急心理 1 5 而最终选择“逃离学术界 1 6 。这些危机的出现主要归各于管理制度、培养环境与科研评价机制的缺陷。在管理制度方面，阶段性考核过于侧重分流而忽视培养 1 7 ，对学业“亮红灯”的博士生缺少一定的合理分流 1 8 ，这增加了博士生的压力与焦虑；在培养环境方面，存在组织环境的秩序失范、制度环境的工具理性以及社会环境的信息超载等问题 1 9 ，博士生在承受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只能获得有限的支持，各方面能力发展停滞于“瓶颈期 2 0 ；在科研评价机制方面，博士生论文发表制度形成了一种严苛的规训，以“数字崇拜”取代了学术求真，博士生在学术发表“内卷化”之下压力倍增、学术热情趋于冷却 2 1 ，甚至产生了剽窃抄袭、篡改数据等学术不端行为 2 2 。针对这些缺陷，研究者给出了对应的策略建议，如开展逐级分流考核与淘汰、组织专业游学或轮转学习、设立职业能力提升项目、丰富学术成果评价标准 2 3 等等。可见，前人研究探讨了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多种具体的危机，在风险溯源的过程中将风险源定位于管理制度、培养环境与科研评价机制，并基于此为预防危机提供了风险治理方面的策略建议。然而，这样的研究还有待完善：其一，前人研究多数聚焦于博士生在学习生涯中的独立危机与风险源，但现实情境中的危机往往祸不单行地相互伴生，危机产生的风险源多是相互交织而成。因此我们不能停留于揭示有哪些独立的危机与风险源，而需要关注复合危机以及导致其产生的风险合力。其二，前人研究多数基于管理者、培养者的视角来分析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危机及其风险源，较少关注博士生眼中的危机及其风险源，这导致某些非亲历而实际存在的危机及其风险源难以被管理者、培养者察觉。综上，鉴于博士生是博士生教育的亲历者，本研究将关注他们在读博过程中对学习生涯危机和风险源的切身感知，对危机与风险源进行全面概览，并找出风险合力到复合危机之间的生成路径，以期从风险治理的角度为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预防提出策略建议。1.分析资料的来源与处理。本研究以Nature2019年全球博士生调查问卷中第5 1 题（开放式问答题：事后来看，有什么事情是你希望自已在一开始读博的时候就知道的）作答结果为原始分析资料，此题旨在要求博士生以“后见”（hindsight，即所谓的“事后诸葛”）的视角回顾读博经历，反思自已在读博过程中陷入的危机及其风险源，并以建议的形式劝诫“曾经的自己”提早防范或治理上述风险。丹麦哲学家克尔凯戈尔认为，生活是正着来活，33二、研究回顾与述评三、研究设计34却是倒着去理解，即个体只有在走完自身的历程后，才能完全了解这段经历。2 4 I因此，本研究对博士生读博经历的“后见”进行内容分析具有一定的意义和适切性。Nature2019年全球博士生调查共获得来自全球的有效样本6 8 1 2 人，其中有4 2 7 9 人对该题目进行了作答。本研究首先在翻译的基础上对资料进行第一轮清洗，删除内容为“Nothing”“Rien”“N/A”以及只有标点符号而无文字的作答结果，剩余作答结果3 6 4 2条。随后本研究以涉及危机、风险源为标准对资料进行第二轮清洗，最终剩余有效作答结果2649条，其中中国样本占比1 0.2 7%。2分析步骤与方法。第一步，采用扎根理论的范式对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点状离散”的危机及其风险源进行归纳、概览。一方面分析受调查者作答结果中的显性内容直接言明的危机及其风险源，另一方面采用内容分析，挖掘显性内容背后的隐性内容、推断意义一“早该”“幸亏”“如果就好了”等潜台词中所隐含的危机及其风险源。第二步，将博士生的学习生涯分为入口、过程、出口3 个阶段，分析各阶段中“点状离散”的风险源会交织成怎样的风险合力，以致危机的状态也从“点状离散”变成了“复合伴生”。1“点状离散”：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源概览。本研究将2 6 4 9 条作答结果分为两部分，其中2 1 4 9 条用于扎根分析，余下5 0 0 条用于检验分析结果的理论饱和度。通过反复阅读2 1 4 9 条作答结果并提炼其中的概念，本研究在一级编码中共归纳出4 1 个概念（表1），囊括了博士生所感知到和反思出的在学习生涯中呈离散分布的“点状”危机以及引发危机的风险源。概念你的时间很可能不够用，学术发表得越快越好时间紧张研究进展比一开始预想的要慢进展过慢读博是不值得的意义感低请及时止损；一切都结束了！除了读博你还有自已的人生投人度少我要是早知道学术研究可以作假就好了伦理心弱我并不是注定要从事学术工作的逃离学界如果觉得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再把情景预设的难度提高一百倍试一下过度乐观我们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研究上，而不是浪费在学习新的语言上规划失误你更有可能成为9/1 0 离开学术界的人的一部分，而不是留在学术界的1/1 0教职难寻博士学位并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找到产业界的工作产界难进你3 0 岁了，你的男朋友会离开你婚恋受阻当你的家人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会在那里家庭隔离在3 1 岁之前你可能会漂泊不定安身无望尽管在工作中有很好的“朋友”，但我感到与“外部世界”隔绝了社交菱缩任何事情可能都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不要轻信他人信任危机我会面对并解决冲突，更多地与同龄人交往，并与导师之间划清明确的界限师生交恶看着我的身体逐渐恶化是很可怕的生理疾病沉闷、枯燥、有害的环境不仅会增加患精神疾病的风险，而且肯定会侵蚀你的人格心理障碍我的博士项目听起来并不像宣传的那么华丽；所有承诺的数据都没有被兑现粉饰欺骗实验室的人一开始看起来很好，但我经历了很多欺凌和性骚扰霸凌骚扰大学里的教授只关心讲座和钱，博士生也可能被他们视为竞争对手恶性竞争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四、分析过程与结果表1 一级编码结果代表性作答结果第2 7 卷第4 期郭仕豪，等：“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续表1在研究机构里，等级制和一言堂是真实存在的我将为了糟糕的资金而苦苦挣扎，也许未来我会得到高薪，但我不能完全肯定所遭受的痛苦是否值得没有固定的项目，我只能根据主管在某个特定时刻的需要，从这个实验改变到另一个实验。我自已根本没有论文项目获得某些材料可能会很困难导师没底线起来是可以特别特别没底线的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或媒体报道如此之多的人物，可能没有能力指导一个学生人们将非常不愿意或无法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提供帮助围绕着PI的保密气氛使得你不得不依靠学生和博士后来尝试识别出实验室是否糟糕我希望我所研究的东西有一天可能会真正起作用，而不是过于学术化和理论化我该多读点闲书，不至于知识面太窄尽早培养数据分析的能力发论文有固定的方法和套路，早点学习要多考一些从业资格证书你必须积极对抗冒名顶替者综合症，它不会自己消失对于精神问题，最好尽快寻求帮助，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软弱每周工作7 0 个小时是疯狂的，没有意义，休息一下，重新充电实验失败的概率为9 9.9%阿谗奉承和政治是博士的精华这个系统会把你变成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机器，其中唯一重要的是学术发表的数量，而不管其质量如何博士在就业市场上处于劣势，因为人们普遍不知道博士是什么。大多数雇主更喜欢雇佣硕士他们不需要支付那么多的工资通过对一级编码的结果进行轮回比较，发现和建立概念之间的类属关联，本研究在二级编码中共归纳出2 0 个初级类属和9 个核心类属。在编码过程中，本研究发现大量博士生在读博经历的“后见”中反思了自已为何会在学习生涯中陷入各种危机。据此，本研究按照因果关联的逻辑对9 个核心类属做出“果”与“因”的区分，“果”即博士生学习生涯中的各种危机，“因”即引发危机的风险源。按来源的不同，教育风险可分为教育系统内部主体造成的原发型风险、教育系统外部因素引发的诱发型风险以及其他与自然、社会因素相关联而带来的关联型风险。7 鉴于本研究致力于为博士生的学习生涯危机追溯风险源，故而借鉴前人以“来源”为依据的分类逻辑与命名方式，在三级编码中将“学业”“社会化”“健康”这3 个结果性核心类属归为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将“招生”“管理”“培养”“能力”这4 个原因性核心类属归为教育系统内部的原发型风险源，将“科研”“市场”这2 个原因性核心类属分别归为教育系统外部的诱发型风险源、与其他社会因素相关联不洽而带来的关联型风险源（表2）。为检验分析结果的理论饱和度，本研究对余下的5 0 0 条作答结果进行扎根分析，对比后发现并没有产生新的概念、初级类属、核心类属，可以推断上述分析结果达到了理论饱和。2复合伴生：复合危机与导致其产生的风险合力。上述“点状离散”的危机及其风险源固然能够被归纳为几个核心类属，且与前人的研究发现基本吻合，然而这种归纳仅是一种理想化“均质状态”下的概览。在现实中，博士生的学习生涯经历了入口（申/考博至人学适应期）、过程（适应期之后至求职之前）、出口（求职至完成学业）3 个异质化阶段，情境、目标等差异使各阶段存在不同的风险源，进而引发不同的危机，而且无论危机还是导致其产生的风险源，都可能产生“复合伴生”的现象。具体来看，博士生教育系统外部的诱发型风险源与关联型风险源、内部的原发型风险源之中的多种次级风险源会交织成风险合力，35代表性作答结果概念科层专制资金微薄项目不足设备有限师德陷落师责有亏缺乏帮助信息闭塞学难致用知识鸿沟方法生疏写作无方求职不备自我怀疑拒绝求助过度投人科研艰难文化腐朽论文至上市值偏低36这种“合力”的形成既有可能是聚合性的一多种风险源共同强化一项消极因素，也有可能是离解性的一一多种风险源共同瓦解一项积极因素。在“风险合力”的影响下，博士生在学业、社会化、健康方面的多个次级危机会形成“复合危机”一种更复杂的危机“组态”。例如，场域文化复杂（科研）与机构组织失序（管理）两种风险源会形成“合力”，引发学习动机弱化（学业）、人际关系不睦（社会化）、身心状况堪忧（健康）构成的复合危机。一级编码概念时间紧张，进展过慢意义感低，投入度少，伦理心弱，逃离学界过度乐观，规划失误教职难寻，产界难进婚恋受阻，家庭隔离，安身无望，社交萎缩信任危机，师生交恶生理疾病，心理障碍粉饰欺骗霸凌骚扰，恶性竞争，科层专制资金微薄，项目不足，设备有限师德陷落，师责有亏缺乏帮助信息闭塞学难致用知识鸿沟，方法生疏，写作无方，求职不备自我怀疑，拒绝求助，过度投人科研艰难文化腐朽论文至上市值偏低表3 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与风险源的生成路径口风险源与危机路径1诱发型风险源科研关联型风险源市场招生管理原发型风险源培养能力风险合力学业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社会化健康复合危机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表2 二级编码、三级编码结果二级编码初级类属核心类属时间焦虑沉重学习动机弱化评估/规划失当毕业前景黯淡生活/学业失衡人际关系不睦身心状况堪忧招生宣传失实机构组织失序平台资源匮乏导师/PI失职外在支持不足信息渠道不畅培养定位偏误知识/技能缺失抗逆能力欠佳科研过程艰难场域文化复杂评价机制僵化市场需求不足路径2场域文化复杂招生宣传失实机构组织失序信息渠道不畅信息壁垒（聚合）文化再制（聚合）支持无力（离解）供需断裂（离解）时间焦虑沉重时间焦虑沉重学习动机弱化评估/规划失当人际关系不睦身心状况堪忧决策危机适应危机第2 7 卷三级编码因果关联学业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社会化健康招生管理培养能力科研市场过程路径3科研过程艰难评价机制僵化平台资源匮乏导师/PI失职外在支持不足知识/技能缺失抗逆能力欠佳学习动机弱化生活/学业失衡身心状况堪忧任务危机果原发型风险源因诱发型风险源关联型风险源出口路径4市场需求不足培养定位偏误知识/技能缺失毕业前景黯淡就业危机第4 期郭仕豪，等：“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从博士生教育的人口、过程到出口，风险源共交织成了4 股“合力”，相应地引发了4种复合危机，构成4 条生成路径。为便于阐述和理解，本研究分别以“信息壁垒决策危机”“文化再制适应危机”“支持无力任务危机”“供需断裂就业危机”为各生成路径命名（表3），对“复合危机”的命名既考量了其与“风险合力”的关联，又兼顾了“组态”中起统摄作用的核心危机。（1）路径1：信息壁垒决策危机。所谓信息壁垒，即培养单位在招生过程中营造喙头、夸大宣传，造成招生信息失实，或者不将某些关于学习的重要信息进行公开，使博士生在早期进行择师、评估、规划等决策时缺乏必要的信息参考，由此再引发决策方面的危机。一方面，培养单位所呈现的招生信息有欺瞒之嫌，在博士生正式开始读博之后，往往发现招生过程中所承诺的支持、宣传的资质可能大打折扣甚至完全无法兑现，“他们最初承诺给我的资金支持以及他们承诺的优厚条件，并不完全存在”“我的PI不具备担任主PI的能力，实际上他没有自已的实验室，这与他当初告诉我的不同”。这导致博士生选择院校、导师、实验室时较为盲目，“围绕在PI周围的保密气氛使得你不得不依靠学生和博士后的秘密渠道来找出糟糕的实验室（并不总是有效的，特别是对于新实验室）”“我希望有人诚实地向我介绍导师在实验室里是如何对待人的”。另一方面，在人学初期，博士生在评估学业难度、制定进度规划时也会碰触到信息壁垒，重要信息时常无从查询、无人知会、无故删除，这致使博士生对于科研行动或学习任务缺乏足够清晰的认知，在评估、规划学习生涯时只能“两眼一抹黑”“摸着石头过河”，难以做出正确的决策，直到陷入危机时，方意识到评估或规划的失当，“如果我知道这一点，我就会做一些不同的事情，而不是关心那些不直接帮助完成博士学位的东西”。同时，信息壁垒也导致博士生对科研的“时间压力幻觉”2 5 认知不足或者缺乏有效的时间规划，在科研行动的节奏方面决策失误，“时间过得比你想象的快”“我真希望我早就知道，研究论文的写作和发表所需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长”，进而在面对时间的“加速流逝”或研究进展超出计划预期时陷人深重的焦虑。（2）路径2：文化再制适应危机。所谓文化再制，即在科研场域中存在官僚主义、恶性竞争、霸凌歧视等复杂的文化，培养单位在机构组织管理的过程中并没有将其“过滤”或“净化”，反而再生产了这些复杂的场域文化，加剧了博士生的适应困难。许多受调查者反映，“在研究机构里，等级制度和一言堂是真实存在的”“充斥着诸如竞争、作弊（伪造结果、剽窃）等负面行为”“即使骚扰的数量已经多到令人难以置信，我所在的机构也认为这是正常的”。在失序的组织管理之下，培养单位内部充斥着与科研场域中相同的复杂文化，而它给博士生带来的严苛规训同样被再生产。这种因科研场域文化的再生产而加剧的规训不同于科研任务本身所带来的学业挑战，因此博士生难以用“学业适应”方面的既有经验将其克服。一旦博士生不具备用已适应规训的新适应策略，便会形成习得性无助，使学习动机从根本上开始弱化，进而质疑读博与科研的意义，瓦解学术的伦理信念，动摇未来从事学术职业的志向：“我对科学的热情和动力被剥夺了”“一旦选择读博，以后的所有选择都是错的”“我要是早知道学术研究可以作假就好了”“我觉得自已受到了剥削，现在看来，我宁愿去做一个普通的工作”。因科研场域文化再生产而加剧的规训也会导致博士生同辈之间的关系不睦，在竞争、弱肉强食等“社会达尔文主义”氛围中滋生出信任危机，“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已的利益而玩愚蠢的游戏，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没有人会帮助（甚至引导）我们”，这也使博士生拒绝开展交流或主动求助，“永远不要向男同伴寻求任何类型的3738帮助，因为他们会对你进行性骚扰”。因此，博士生在陷入困境时缺乏足够的社会支持，极易产生并加剧心理障碍，正如有受调查者感叹，“沉闷、枯燥、有害的环境不仅会增加患精神疾病的风险，而且肯定会侵蚀人格”“心理健康不因为研究生院的缘故而恶化是多么困难”。从这个视角看，博士生的学业适应并非仅是在适应学业，也是在适应文化。（3）路径3：支持无力任务危机。所谓支持无力，即与科研过程、科研评价机制提出的挑战相比，博士生培养环境中缺乏强有力的支持，难以帮助博士生顺利适应艰难的科研过程、满足僵化的科研评价指标。在读博过程中，“研究工作非常辛苦”“工作量大，学术发表难度大”，有受调查者反映，“如果有任何类型的心理斗争（自信、自尊、焦虑等），读博只会放大一些负面情绪”“其实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在挣扎，即使他们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当下的科研评价机制存在“论文至上”的倾向，“最好的博士应该是快速完成大量发表的博士”“读博不是为了做科研，而是随便发一些论文”。对于博士生来说，科研过程本身以及科研评价机制是他们在完成科研任务的过程中必须要克服的两大障碍，然而许多培养单位并没有着力为博士生提供充足的资金、项目、设备等资源支持，“那所大学没有足够的资源来支持我的研究”“获得某些材料可能会很困难”“每个人都是有限资源的竞争对手”，而且导师或PI在指导博士生方面也职责有亏甚至德行不端，“PI的责任感是O”“她（导师）是魔鬼，她很坏，不只是对我，而是对所有人”“我的导师是一个变态的酗酒狂”。许多博士生本身缺乏必要的专业知识、研究技能，对于学业压力的抗逆力也不足。因此，得不到支持的博士生时常束手无措，感叹研究进展过慢、论文迟迟得不到刊发，因此倍感时间焦虑 2 5 ，为尽早满足科研评价指标，许多博士生打乱了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的节奏，将精力全部倾注于学业，放弃了对生活的照料乃至更为重要的身心健康，“科研工作是2 4 小时7 天制的”“不可以谈恋爱来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独自走在学术的路上走下去才是我的人生愿景”“现在我没有时间去看任何医生”。同时，博士生逐渐开始质疑自身的胜任力与读博、科研的意义，对于科研的热情也趋于冷却，“自已可能不适合做科研”“读博是不值得的”，并逐渐萌生“逃离学术界”的念头，“做好从事非学术职业的准备，而不是把精力全部放在科研上”。（4）路径4：供需断裂就业危机。所谓供需断裂，即培养单位对博士生的培养定位存在一定的偏误，对博士生的学术训练或是偏重传统的纯粹学术理性，或是落后于产业前沿发展的需求，尽管这有助于博士毕业生寻求学术职业，但几乎无助于其在产业界内生存。高学历、高学位与“好”工作之间脱钩，一方面要归于博士生教育在培养定位上的偏误，博士生培养单位的“供”与产业界的“需”之间存在断裂。正如受调查者所反映的，“读博实际上只能为你提供从事研究工作所需的技能，如果你决定从事非研究性职业，实际工作经验更为宝贵”，这引发了博士生在毕业求职时的就业危机。在许多博士生看来，“读博对找工作没有太大的帮助，如果不是想进入高校从事研究工作，根本不需要读博”，产业界对于求职者的学历、学位并无过高要求，硕士学位对于获取某些产业界的职位便已足够，读博反而沦为一项多余的投资甚至障碍，“与硕士和学士相比，拥有博士学位的人很难在产业界找到工作”“博士学位被高估了，而且成为你在产业界找到一份体面工作的障碍”。另一方面，博士生个体在就业方面的胜任力低下也是重要原因。许多博士生虽然科研能力过硬，但缺乏在产业界就业的知识或技能，无法成为产业界真正需要的职场精英、行业领袖，难以满足就业市场制定的用人标准，“就业难”成为一种必然。这种现象尽管仅在某些应用型自然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第2 7 卷第4 期郭仕豪，等：“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科学类专业内较为显著，但如果不加以重视，就业危机将持续存在甚至加深，也将进一步误导博士生，使社会产生“读博无用论”等偏见，造成比“博士生逃离学术界”更大的损失。在理想化的“均质状态”下，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源呈点状离散分布，危机与危机、风险源与风险源之间的关联较低，但博士生的学习生涯是从人口、过程到出口的3 个异质化阶段，在不同阶段中，点状离散的风险源会复合伴生，交织成风险合力，并引发同样伴生的复合危机。在风险管理逻辑下，对点状离散的危机及风险源进行逐个击破固然能够立竿见影，但如欲促进博士生教育更进一步向高质量发展，便需要结合博士生在学习生涯各个阶段的具体实际，对各类风险源交织成的风险合力进行一体化治理，如此方可预防复合危机的产生。尽管本研究的样本中仅有1 0.2 7%来自国内，但在全球博士生教育日益借鉴并逐渐趋同的背景下 2 6 ，研究结果对于我国博士生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同样具有参考价值。针对研究发现，本研究提出以下建议：1预防信息壁垒引发的决策危机：保证信息公开是关键。信息公开对于危机预防、风险治理具有积极意义，能够减少非理性行为的产生 2 7，这一点在博士生的招生与培养中同样成立。在招生过程中，无论实行统考制还是“申请一审（考）核”制，信息公开不仅意味着公平、公正 2 8 ，更有利于博士生了解院校系所、导师并做出最适切的选择。在培养过程，尤其是博士生人学的初期，信息公开能够帮助博士生对后续的学业压力、任务进度等进行有效评估与规划。因此，博士生培养单位有必要在招生官方网站对平台资源、导师信息进行如实公布，并在博士生人学初期对培养方案、考核指标、获取资助等关乎博士生学业的重要信息进行详细呈现、及时更新。2预防文化再制引发的适应危机：整肃管理秩序是核心。博士生培养单位的管理秩序虽不直接涉及博士生科研素质的微观培养，但其在科研场域与博士生之间依然具有不容小觑的过滤作用。因此，博士生培养单位应开展自查并大力整肃原有的不良管理秩序，同时培养博士生对场域文化的适应能力，以此促进营造平等、友善、互信的健康文化氛围。唯有如此，科研场域内的官僚主义、恶性竞争、霸凌歧视等消极文化对博士生造成的规训方能得以过滤，博士生也能够免于因难以适应科研场域和培养单位的双重规训而陷人适应危机。3预防支持无力引发的任务危机：加强资源供给是保障。科研本身及其评价机制是博士生在完成科研任务过程中的两大障碍，博士生能否克服障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培养环境是否提供了足够的资源支持。可以说，培养环境问题是博士生教育领域的老生常谈，长久以来有大量学者呼吁为博士生提供丰富的培养资源和坚实的学业支持，但这也恰从侧面反映出资源支持是博士生教育改革发展进程中迟迟未得到解决的难题之一。对此，培养单位未来仍需在学术平台、研究项目、资金保障、人文关怀等方面为博士生提供足够的持续支持，助力博士生克服科研方面的障碍，同时也需对师资队伍进行监督、自查，落实导师的分内职责、约束导师的失德行径。资源供给不应仅来自培养单位、导师，博士生个体也需通过获取同辈支持、寻求心理辅导、参加体育运动等方式增强自身的抗逆力，学会主动“开源”，寻找对学习和科研有所助力的多方资源，而不应被动等待培养单位与导师提供资源。4预防供需断裂引发的就业危机：调整人才定位是根本。大学在进行科学研究时固然需要崇尚一定的学术理性，但培养社会需要的人才同样是本职所在 2 9 ，这不仅关乎博士毕39五、研究发现与建议40业生在产业界求职的“出口端”，更直接关乎博士生的能力是否能够全面发展。因此，高等教育市场化发展的背景下，博士生培养单位需调整培养定位，实行多元的就业培养，与当地的经济发展需求相衔接 3 0 ，在学术理性与社会需求之间寻得适中的培养定位，使有志于从事学术职业的博士生能够力有所及，也使有志于服务产业界的博士生能够真正地学以致用。同时，博士生个体也需对自身的未来发展路径有所认知，了解企业、政府部门、事业单位乃至创业等非学术职业的前景，根据职业规划尽早地搜寻就业信息，有针对性地积累知识、技能等人力资本，提高就业竞争力。参考文献：1J BRAY N J.Envisioning the future of doctoral education:preparing stewards of the discipline(review)J.The Review of Higher Education，2 0 0 7,3 0 (3):3 2 2 3 2 3.2 胡四能2 1 世纪博士教育的目的及其思考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 0 0 8（4）：8 9 一9 3.3 王传毅，赵世奎2 1 世纪全球博士教育改革的八大趋势J教育研究，2 0 1 7（2：1 4 2 一1 5 1.4 赵祥辉，陈迎红我国博士生招生规模变化、争论与进路J高教探索，2 0 2 1（8）：4 3 一4 9.5 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关于进一步严格规范学位与研究生教育质量管理的若干意见Z学位202019号，2 0 2 0.6 倪娟教育风险：整体安全视域下的教育研究新视角J上海教育科研，2 0 1 9（5）：2 3 一2 8.7 倪娟教育领域风险点：类型、后果、成因与防范J教育发展研究，2 0 2 0（9)：1 一7.8 杨雪冬风险社会理论述评J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 0 0 5（1)：8 7 一9 0.9 刘岩。风险意识启蒙与反思性现代化一一贝克和吉登斯对风险社会出路的探寻及其启示J江海学刊，2 0 0 9（1)：1 4 3 1 4 8.1 0 古继宝，常倩倩，吴剑琳。博士生压力源与科研绩效的关系研究J高教探索，2 0 2 1（7）：4 0 一4 6.11J LEVECQUE K,ANSEEL F,BEUCKELAER AD,et al.Work organization and mental health problemsin Ph.D students J.Research Policy，2 0 1 7,4 6 (4):8 6 8-8 7 9.12 GRADY R K,LA TOUCHE R,OSLAWSKILOPEZ J,et al.Betwist and between:the social positionand stress experiences of graduate students J.Teaching Sociology,2014,42(1):5-16.13 GEVEN K,SKOPEK J,TRIVENTI M.How to increase Ph.D completion rates?An impact evaluationof two reforms in a selective graduate school,1976-2012 J.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2018,59(490):529552.14 Fix the Ph.DJ.Nature,2011，4 7 2 (7 3 4 3):2 5 9 2 6 0.15和平，宫福清，闫守轩博士生知识焦虑的多维透视及其消解策略J研究生教育研究，2 0 2 0（1)：22-26.16 NEUMANN R,TAN K K.From Ph.D to initial employment:the doctorate in a knowledge economyJ.Studies in Higher Education，2 0 1 1,3 6 (5):6 0 1-6 1 4.1 7 徐岚，陶涛督促还是淘汰：博士生中期考核机制形成及其实施效果研究J高等教育研究，2 0 1 8(5):74-81.18朱金霞，郑震博士生分流退出机制的实施困境与对策J学位与研究生教育，2 0 2 1（8：6 一1 0.19樊成，吴立保博士生培养环境：图景机理路径一一基于2 0 1 9 年Nature博士生调查的注意力配置分析J研究生教育研究，2 0 2 0（3）：4 3 一4 9 十9 7.20李永刚闵限过渡：博士生学术成长的关键期及其跨越2019(12):5867.2 1 赵祥辉。博士生发表制度的“内卷化”：表征、机理与矫治J高校教育管理，2 0 2 1（3）：1 0 5 一1 1 3.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这一一以理科博士生为例J高等教育研究，第2 7 卷第4 期郭仕豪，等：“复合危机”与“风险合力”：博士生学习生涯危机及其风险溯源与预防2 2 程翠玉教育改革背景下加强研究生学风建设的探索与实践J学位与研究生教育，2 0 1 7（1 0）：2932.23汪霞高质量的博士生教育还需要完善哪些培养制度J中国高教研究，2 0 2 0（6）：9 一1 2.2 4 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MI陈强，张永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6-7.2 5 阎光才大学教师的时间焦虑与学术治理J教育研究，2 0 2 1（8)：9 2 一1 0 3.2 6 杨盼，王沐阳全球化时代的博士教育：发展趋势、共同特征与现实使命J现代教育管理，2 0 2 1(12):111-117.27郑思尧，孟天广公共危机治理中的政府信息公开与治理效度一一基于一项调查实验J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2 0 2 2，1 1（1)：8 8 1 0 3.2 8 周文辉，付鸿飞，贺随波博士生招生“申请一考核”制的政策现状、主要问题与完善路径144所高校“申请一考核”制政策文本的分析J中国高教研究，2 0 2 0（1 2：8 2 一8 8.2 9 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王承绪，郑继伟，张伟东，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13-18.3 0 王坦。我国教育博士培养的现实困境与对策一基于两批2 7 所试点授权单位的实证性分析J现代教育管理，2 0 2 0（9）：1 2 2 1 2 8.41一基于Compound Crises and“Joint Force of Risks:Crises in Doctoral Learning and Their Sources and PreventionGUO Shihao,WU Yilin(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Jiangsu,China)Abstract:Based on the hindsight content of Nature 2019 global doctoral survey,a qualitativeanalysis was conducted on the crisis and risk sources in doctoral learning.It is found thatthey seem to be discretely distributed in dots.However,in the three heterogeneous stages ofdoctoral education,that is,application,process and graduation,the risk sources are inter-twined into different joint force of risks and form compound crises in four vectors:from in-formation barrier to decision crisis,from culture restructuring to adaptation crisis,from sup-port insufficiency to task crisis,and from supply-demand rupture to employment crisis.Inorder to promote doctoral education quality,administrators and mentors should not only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discrete crises and risk sources,but to the integrated governance onthe joint force of risks in the logic of risk governance,and doctoral students themselves needto take the initiative to improve their own ability.Key words:doctoral education;crises of learning career;risks in learning(责任编辑赵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