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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讀札三則
詩簡讀札三則*陳晨摘要:安大簡詩經碩鼠簡“遆皮樂或”“遆皮樂土”、簡“遆皮樂蒿”中的重文符號皆應從毛詩讀三遍,這是詩經類文獻中獨有的一種重文符號的特殊用法;阜陽漢簡詩經簡 “印其離”當從毛詩讀;上博簡民之父母引周頌昊天有成命“夙夜基命宥密”句應該讀爲“夙夜諆命有密”。同時,本文對尚書洛誥“王若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中“基命”的相關訓釋問題也做了考證。關鍵詞:詩經重文符號印其離夙夜基命宥密一、安大簡詩經碩鼠重文符號補釋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詩經碩鼠簡“遆皮樂或”“遆皮樂土”和簡“遆皮樂蒿”,分别對應毛詩碩鼠三章之“適彼樂國,樂國樂國”“適彼樂土,樂土樂土”“適彼樂郊,樂郊樂郊”。其中“樂或”“樂土”“樂蒿”的讀法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整理者書中説:“樂”“或”下有重文符號,若以毛詩爲準,則此處重文符號表示重複兩次,但其他古文字材料中未見如此用法。另外一種可能是毛詩是後人整理的結果,而簡本保留了早期的樣貌,本句原作“適彼樂國,樂國”。後兩章*本文寫作得到 年度河北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簡帛詩經類文獻與毛詩詩義解説比較研究”()、年度河北師範大學博士基金項目“簡帛老子對讀研究”()資助。“樂土”“樂郊”與此類似。秦樺林先生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其文中説:韓詩外傳兩引此文,並作:“逝將去女,適彼樂土;適彼樂土;爰得我所。”又引次章亦云:“逝將去女,適彼樂國;適彼樂國,爰得我直。”安大簡詩碩鼠“遆(適)皮(彼)樂或”“遆(適)皮(彼)樂土”“遆(適)皮(彼)樂蒿”三句,很可能在傳抄過程中有意删改,蓋其所據底本原作“遆(適)皮(彼)樂或樂或”,抄手貪圖省事,故删去中間的“樂或”二字。吴洋先生也對這種現象做出了説解,其文中説:後世學者在傳授和解讀詩經時,爲了凑成整齊的四字句,必須進行補充,於是就造成了毛詩和韓詩不同的選擇。我們認爲安大簡碩鼠這三處帶有重文符號的簡文仍當從毛詩讀,重文符號前的文字需要讀三次,這是詩類文獻一種重文符號的特殊用法。衆所周知,絶大多數戰國秦漢簡帛的重文符號確實重複兩次,但也不絶對,並不像整理者所説“其他古文字材料中未見如此用法”,有的重文符號表示重複讀三次或四次。程燕先生引了清華簡耆夜中的例子證明了這一點。在尹灣漢簡神烏賦的引詩中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况。神烏賦簡 引詩小雅青蠅,簡文作:“詩云青繩,止于杆。”整理者釋寫作:“詩 云:云(云云)青繩(蠅),止于杆(?)。”從釋文看,整理者認爲此處缺一個“云”字,故用“”表示簡文誤脱。裘錫圭先生説:“也有可能書寫者在這裏是用重文號的每一點代表一個重文的,云字加兩點就代表三個云字,跟一般 簡帛(第二十五輯)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中西書局 年,第 頁。秦樺林:安大簡詩碩鼠札記,簡帛網 年月 日。吴洋:讀安大簡詩經札記,國學學刊 年第期,第 頁。程燕、滕勝霖:安大簡詩經在文本流傳中的啓示,光明日報 年 月 日,第 版。原文“杆”字,整理者釋文作“杆(?)”,表示這個字的釋讀仍有疑問。裘錫圭先生釋作“杆”,認爲作“杆”可與下兩句之“言”押韵。又説:“也可以把這個字釋爲杅(杆),看作杆的形近誤字。”(裘錫圭:神烏傅(賦)初探,連雲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科學出版社 年,第頁)張顯成、周群麗先生釋爲“杅”,認爲在簡文中指“盛湯漿的器皿”。(張顯成、周群麗:尹灣漢墓簡牘校理,天津古籍出版 年,第 頁)今按,該字簡文寫作“”,同簡的“于”字作“”,“汙”字寫作“”,二字豎筆末端都明顯向左勾,與該字存在差别,故當釋作“杆”。連雲港市博物館等編:尹灣漢墓簡牘,中華書局 年,第 頁。以兩點或兩短横代表一個重文不同。”裘錫圭先生認爲神烏賦此處並没有缺字,而是重文符號重複兩遍,是正確的説法。不過可能跟重文符號是一點或兩點關係並不大。類似的用法還出現在清華簡耆夜中,程燕先生文中也提到,不過並未詳述,下面將耆夜中的三個例子稍作展開説明。耆夜簡:“王夜(舉)(爵)(酬)縪(畢)公,(作)訶(歌)一夂(終)曰樂脂(旨)酉(酒)。”簡文中“樂脂酉”三字後均有重文符號,整理者將詩名讀爲“樂樂旨酒”,是正確的,目前並没有不同意見。作爲詩名的“樂樂旨酒”同時也是詩的第一句,這與詩經中一些取詩文的首句爲詩名的現象相同,如王風君子於役 小雅十月之交等。此處簡文中的“樂脂酉”讀爲:樂樂旨酒:“樂樂旨酒。”“脂”“酉”二字後的重文符號皆表示該字讀兩遍,這是與戰國秦漢簡帛中的慣例相同的。但是“樂”後只有一個重文符號,該字却需要讀四遍。同篇簡:“周公夜(舉)(爵)(酬)縪(畢)公,(作)訶(歌)一夂(終)曰贔”,其中“贔”字之後亦有重文符號,該字整理者認爲可讀爲“央”或“英”,學者們有一些不同的意見。不過“贔贔”應該是摘取了首句前兩字爲詩名,這一點是可以基本肯定的。整首詩都是四言的形式,所以首句一定是“贔贔戎服”四字。如此一來“贔”字應該跟上文“樂”字一樣,在文中讀四遍。簡:“周公或夜(舉)(爵)(酬)王,(作)祝誦一夂(終)曰明上帝”,“明”與上文的兩例情况相同,亦需讀四遍。綜上,在尹灣漢簡神烏賦中“云”,“云”字讀三遍。在清華簡耆夜中“樂”詩簡讀札三則裘錫圭:神烏傅(賦)初探第頁。“樂”字整理者和程燕先生文中都隸定作“藥”,該字字形黄人二、趙思木先生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書(壹)書後(四)一文中已經做過明確辨析(簡帛網 年月 日),本文采用後者觀點。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中心書局 年,第 頁。如沈培先生讀爲“儆儆”或“敬敬”(清華簡字詞考釋二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 年月日),蘇建洲先生讀爲“盛盛”(清華簡考釋四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 年月日),宋華强先生讀爲“競競”或“勍勍”(清華簡校讀散札,簡帛網 年月 日),網友“子居”先生讀爲“贔屭”(清華簡耆夜解析,“孔子 ”網站 年 月 日),張崇禮先生讀爲“熒熒”(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 年月日),林素英先生讀爲“粲粲”(清華簡文字考釋二則,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清華簡研究第二輯,中西書局 年),張樹國先生讀爲“嬰貝”(由樂歌到經典:出土文獻對詩經詮釋史的啓迪與效用,浙江學刊 年第期)等。按照詩經類文獻的慣例,此處非常可能是一個疊音詞,例如“采采卷耳”“采采芣苢”等。以上學者的意見皆有可參考之處,不過這個疊音詞的釋讀應該往形容詞方向考慮,詳參丁聲樹先生詩卷耳芣苢“采采”説一文,丁聲樹文集,商務印書館 年,第 頁。“贔”“明”,重文符號前面的字均需讀四遍。從這些例子中都可以看出戰國秦漢簡中的重文符號並不都是重複一次。李均明先生等編寫的當代中國簡帛學:一書中講到簡牘符號時説“用今天的眼光看,或許這些簡牘符號具有較大的隨意性。簡牘符號作爲輔助記録和閲讀的手段,是在當時特定的語境下形成的,具有約定俗成的性質,隨意性這個問題在古人那里是不存在的”,是非常有道理的。本文提到的幾個例子也有“特定的語境”,它們的共同點是都出現在詩經類文獻中,由於詩經中有較多的疊音詞和由重疊雙音節詞構成的詩句,所以重文符號的使用比較普遍。而且詩經屬於經典文獻,傳誦度比較高,詩歌四言的形式也是非常固定的,不太會有引起誤會的可能。同時我們認爲重文符號確如李書中所説無所謂,或是不存在“隨意性”,重文符號只表示重複,至於重複幾次,要依據“特定的語境”。故此,我們認爲安大簡碩鼠的三例用法與上文所提到神烏賦和耆夜中的重文符號都屬於有“特定的語境”,需重複兩遍。安大簡碩鼠三章的“遆(適)皮(彼)樂或”“遆(適)皮(彼)樂土”“遆(適)皮(彼)樂蒿”當如毛詩讀。韓詩與毛詩的差異或許也因重文符號而起,在傳抄過程中,韓詩傳受者很可能對重文符號使用的“特定的語境”理解不到位,所以按照一般的用法,認爲重文符號讀兩遍,但如此則句式不整,或以爲“適彼”二字後誤脱去重文符號,因此補了“適彼”二字。二、阜陽漢簡詩經“印其離”改讀辨析阜陽漢簡詩經 、的内容是召南殷其雷的殘句,與今本異文較多。其中較爲重要的是一則“印其離”,不少學者對其含義進行了考證。爲便於討論,現將簡文殘缺之處補全,釋文抄録於下:【印其離,在】南山之陽。何斯韋()斯,莫敢 【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印其】離,在南山之側。【何】斯韋()斯,莫敢 【遑息。簡帛(第二十五輯)李均明等著:當代中國簡帛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年,第 頁。其中是整理者胡平生、韓自强先生阜陽漢簡詩經研究一書中的簡號,是中國簡牘集成中的編號,中國簡牘集成中的 不見於阜陽漢簡詩經研究,圖版見於第十四册第 頁,釋文見於第十八册第 頁(胡平生、韓自强:阜陽漢簡詩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中國簡牘集成(編),敦煌文藝出版社 年)。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印其離,在南山之下。何斯韋()【斯,莫敢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毛詩殷其雷原詩如下: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側。何斯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整理者對全詩每章頭兩句的考釋説:起首二句,毛傳云:“殷,雷聲也,山南曰陽,雷出地奮,震驚百里;山出雲雨,以潤天下。”鄭箋云:“雷以喻號令于南山之陽,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號令于四方,猶雷殷殷然發聲于山之陽。”按:阜詩首句作“印其離”,可解爲同音假借,亦可解爲與毛、鄭詁訓不同。“離”,似爲别離之義。“印”“殷”可讀爲“慇”。説文:“慇,痛也。”段注謂即邶風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之“隱”,臧鏞堂所見建本正作“隱”,亦“慇”之假借字。毛傳:“隱,痛也。”廣雅釋詁:“殷,痛也。”爾雅釋訓:“慇慇,憂也。”“印(殷)其離”,傷痛别離也。“何斯斯”,林義光説前一“斯”字及“”,“皆離也”;後一“斯”字訓爲“此”,“言何故離此也”,則文意恰與“印其離”相承,可以參考。阜詩“”作“韋”,字通。“歸哉歸哉”,姚際恒説“是望其歸之辭”。前有别離,後乃望歸,前後亦正相呼應。陸錫興先生同意整理者看法,其文中説:楚辭離騷序云:“離,别也。騷,愁也。”洪興祖補注引太史公曰:“離騷者,猶離憂也。”義同。而此篇言召南大夫遠行從政,而期“歸哉,歸哉”,皆“傷痛别離”之旨。胡旋先生認爲兩讀皆可,文中説:“印其離”無論讀爲“磤其雷”,還是讀爲“慇其離”,都文從字順。若讀爲“磤其雷”,則該詩運用了“興”的藝術手法,主人公由雷聲而想起在外服役未 詩簡讀札三則胡平生、韓自强:阜陽漢簡詩經研究第 頁。陸錫興:詩經異文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年,第 頁。歸的丈夫。若讀爲“慇其離”,則該詩直入主題,開頭便是主人公傷痛其夫離别在外。至於這兩種讀法孰優孰劣,則見仁見智了。我們認爲簡文“印其離”仍當從毛詩讀爲“殷其雷”。清人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引文選李善注、廣雅等言:“殷爲磤之省借。”胡旋先生從之,我們認爲似不必改讀爲“磤”。“殷”在早期文獻中即有“盛”“大”“衆”等義,如左傳成公十六年:“方事之殷也。”杜預注:“殷,盛也。”莊子山木:“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覩。”陸德明釋文云:“司馬云:殷,大也。”詩鄭風溱洧:“殷其盈矣。”毛傳:“殷,衆也。”表示雷聲之大的“磤”是從“殷”分化而來,出現時代較晚,典籍借用“殷”表示物之盛大,不必改讀。整理者讀爲“慇其離”雖説比較通順,不過從詩經的體例和詩義表達上來看,從毛讀爲妥,理由如下。首先,從詩經的體例來看。詩經中“,在”是一個固定的句式,經常出現在全詩或者某一章的開頭,在詩經中有如下一些詩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周南關雎)()爰有寒泉,在浚之下。(邶風凱風)()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鄘風柏舟)()孑孑干旄,在浚之郊孑孑干旟,在浚之都孑孑干旌,在浚之城(鄘風干旄)()有狐綏綏,在彼淇梁有狐綏綏,在彼淇厲有狐綏綏,在彼淇側(衛風有狐)()綿綿葛藟,在河之滸綿綿葛藟,在河之涘綿綿葛藟,在河之漘(王風葛藟)()湛湛露斯,在彼豐草湛湛露斯,在彼杞棘(小雅湛露)()菁菁者莪,在彼中阿菁菁者莪,在彼中沚菁菁者莪,在彼中陵(小雅菁菁者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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