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与“荒诞”下的诗意表达和另类哲思——米兰·昆德拉小说《慢》的结构主义解读.pdf

第39卷第2 期Vo1.399No.2外国文学研究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Langfang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 Edition)2023年6 月Jun.2023“”与“荒诞”下的诗意表达和另类哲思米兰昆德拉小说慢的结构主义解读刘姗姗（福建商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350 0 12）摘要：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慢因其诡谪、荒诞的外表影响了中国读者接受和阐释的热情。然而，正是“诡”形式与“荒诞”内容的结偶配对，彰显了这部作品的艺术玄机。从结构主义视角来看，昆德拉通过表层结构中异时场景的突?并置，使作品呈现出融合之美、反差之美、节奏之美；通过中层结构中虚拟叙事及其符号功能的运用，将构成小说内容和形式的所有异质元素凝结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通过深层结构中的“存在之思”反思自由精英的人格缺陷，在“出神之讽”中揭露躁狂人类的灵魂迷失，在“速度之问”中批判资本世界的精神危机，显示出巨大的现实批判的力量。关键词：昆德拉；慢；结构主义；并置；虚拟；诡谪；荒诞中图分类号：110 6.4慢是米兰昆德拉首部以法语创作的小说。无论这部“开山之作”寄托了作者怎样的雄心，但“没有一句正经话”的自我定性及其诡、荒诞的粗俗外表，无疑加深了人们的刻板印象,并且影响了中国读者接受和阐释的热情。在寒廖应者中,阐释者多局限于“形式论”“存在论”和“生活论”的偏狭视野而忽视了其根本性的“政治论”功能。尽管我们应尊重阐释者对解读视角的收稿日期:2 0 2 2-12-15基金项目：2 0 2 1年福建省级线下一流课程“跨文化商务交际导论（英语）”（闽教高【2 0 2 1】52 号）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刘姗姗（198 2 一），女，福建平潭人，福建商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大众文化。法米兰昆德拉：慢,马振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4年版，第90 页。如陈治云：论昆德拉小说 慢）之二元对立，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 0 10 年第4期；罗锡英：米兰昆德拉 慢中的空间叙事，芒种2 0 13年第8 期；郭昆仑、裴亚莉离题、插曲、“道路小说”：昆德拉小说诗学的三个关键词一一以不朽和 慢为例社科纵横2 0 19年第8 期；等。如杨晓伟：慢与快：昆德拉小说 慢中的哲学一存在论问题，东岳论丛2 0 15年第6 期。如张新赞：文学中的速度体验一一米兰昆德拉小说 慢解析，当代文坛2 0 0 9年第1期；钟利平：何所谓慢，又何所谓快一一米兰昆德拉 慢带来的生活，湖北社会科学2 0 12 年第1期；张圆媛：慢生活一基于米兰昆德拉小说 慢的研究,武汉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 0 2 0 年；等。3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 7 4-32 10(2 0 2 3)0 2-0 0 34-0 7自由选择权，但还是应当对重要的阐释缺失做些拾遗补阙的工作。基于此,本文将以系统论思维和结构主义视角，将慢这一小说文本视为一个有机整体,通过对其表层结构中突?并置的美学意义、中层结构中虚拟叙事及其符号功能和深层结构中存在之思与现实批判的分析诠释，展示作品中形式与内容互动共舞的生动景观，还原并凸显其针砭时弊、批判现实的“政治论”功能，从而揭示出这部小说深刻的时代意义和重要的阐释价值。一、表层结构：突元并置的美学意义跟随米兰昆德拉步入慢的世界，读者会渐渐迷失于时空之中。作者开篇首句便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一一古代城堡与现代酒店一一拉扯到一起，埋下时空重叠的伏笔。接着,先是预告“在法国,城堡改成酒店的很多”，继而照应这座酒店做过许多“改造”，然后暗示“晚宴很精致，每个人衣冠楚楚，仿佛要向旧时代致意，餐厅天花板下还战栗着那时的回忆”。这分明“坐实”了这座现代酒店与古代城堡之间的关系，之后就顺理成章地让穿着“年代久远的服饰”的古代骑士与戴着现代头盔的文森特在2 0 世纪的晨曦里偶遇、对话，呈现出一种诡奇异的色彩。在此,昆德拉借助城堡一酒店这一特殊空间，通过时空模糊的策略实现了移花接木和“年代错置”,让2 0 世纪的度假酒店与18 世纪的贵族城堡融为一体,从而使古代风雅之士的风流情爱与现代西方精英的丑闻闹剧这样两个异时场景实现了共时“并置”。“并置”是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约瑟夫弗兰克首创的重要创作和批评概念，意谓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那些游离于叙述过程之外的各种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联系，使它们在文本中取得连续的参照与前后参照，从而结成一个整体”。在慢中，昆德拉采取直截了当的并置，体现出一种“雅纳切克式”的复调，即“不要过渡，就是突然的并置，不要变奏，就是重复，并且要始终直抵事物的中心”，从而使小说摆脱技巧和废话的径楷，变法米兰昆德拉：慢,马振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4年版，第1页。法米兰昆德拉：慢，马振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4年版，第12 页。美约瑟夫弗兰克等：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秦林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 8 页。法让一多米尼克布里埃：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刘云虹、许钧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 0 2 1年版，第2 2 4一2 2 5页。法米兰昆德拉：惟幕，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1年版，第2 8 一2 9页。法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尉迟秀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9年版，第111页。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 0 17 年版，第197 页。35得言简意。不仅如此，这种突?的并置还具有多重美学意义。首先，慢中突元的并置产生了“融合之美”，一种简洁而不肤浅、浓缩却不失丰富之美。一方面，这种融合之美体现于故事情节跨时空的复线叙事。昆德拉夫妇一次奇异的度假之旅、一场昆虫研讨会引发的荒诞闹剧和维旺德农小说一个精彩的情爱故事,这三条异时情节线索被共时并置、同时叙述，从而“将一个行为、一个动作、一句对白放置到一个更大的整体中”而同声应和，使小说世界葛然显现出一种“生活中骤然凝聚起的密度之美”。另一方面,这种融合之美还体现于异质文体的杂。借助复调结构，昆德拉将小说故事、电视新闻、哲学思考、虚拟幻想等各种“本不相干的异类”杂混搭，使读者体验到一种独特的审美愉悦。其次，慢中突元的并置显现了“反差之美”，一种被刻意放大和定格的差异之美。小说情节中“嵌套”着复杂的人物关系，并形成泾渭分明、格格不入的两个矩阵，一方是T夫人一骑士，另一方纠集着众多人物。前者以“慢一人神一记忆”为特征,后者却以“快一出神一遗忘 为标志。“二”与“多 的复调对位，不仅成就了“梦与真实毫无瑕隙的融合”,还形成了“两个极端之间的巨大对照”。当快与慢、出神与人神、优雅与荒诞的反差被昆德拉刻意推向极致并形成巨大张力，某种视域“惊奇”让读者驻足瞩目、凝神静思,从中体验美感、收获意义。再次，慢中突元的并置催生了“节奏之美”，一种由速度、方向、形态组构的时空律动之美。著名地理学家段义孚将时间具象化为箭头、钟摆和环形三种时态。快者如箭矢疾驰，慢者像钟摆摇晃，循环时间如同宇宙永恒,周而复始。慢里交织参差着两种节拍和三种时态,演绎了一曲优美的时空乐章。两个矩阵的人物各自在钟摆或箭头时间里人入神一出神、记忆一遗忘。T夫人与骑士的爱情故事是“慢”的极致。交谈、散步、受吻、献爱，花园、曲径、秘室、幽窟，移步换景，绸缪缝，犹如在爱情的游牧时光里共舞一支慢曲爵士，在清晰可辨的节奏中始终伴随着优雅的摇摆。贝尔克与杜贝尔克、文森特与朱丽上演的政治作秀和泳池闹剧却是“快”的极端，如同群舞一曲探戈,迈着大步,摆出造型，滑稽模仿，丑态百出。二、中层结构：虚拟叙事及其符号功能慢中突?的并置极具魅力，却也同时存在着异质排斥的风险。但昆德拉以娴熟的虚拟叙事及其符号功能创生的强大内在逻辑力量，将构成小说内容和形式的所有异质元素都凝结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虚拟”是法国著名思想家吉尔德勒兹提出的重要哲学概念。他认为，虚拟不同于虚构，因为“虚拟不对立于真实，而是实际(actuel)。虚拟作为虚拟占有全然的真实性(realit)。阿兰巴迪欧阐释说，“虚拟在它的混沌形式下是绝对的反谓词给予”,因此虚拟是一个“实际化的过程”,是潜在的“实在”。简言之，“虚拟”是一种隐性行动,揭示了以虚求实、虚实相生的哲学意蕴。德勒兹“虚拟一生成”的哲学思想极富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借此可在慢中观照米兰昆德拉小说叙事艺术的独特魅力。美段义孚：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王志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7 年版，第148 页。法阿兰巴迪欧：德勒兹：存在的喧嚣，杨凯麟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 0 18 年版，第135页。法阿兰巴迪欧：德勒兹：存在的喧嚣,杨凯麟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 0 18 年版，第58 一6 1页。法吉尔德勒兹：在哲学与艺术之间一一德勒兹访谈录，刘汉全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2 0 年版，第159页。法吉尔德勒兹：弗兰西斯培根：感觉的逻辑，董强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17 年版，第55页。美勒内韦勒克：辨异,刘象愚、杨德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15年版，第152 页。美勒内韦勒克：辨异刘象愚、杨德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 0 15年版，第154页。36米兰昆德拉认同“一切形式皆是各种力量的组合”,并且努力在虚拟的艺术空间中创生出某种可感可知的力量，即“感觉”的逻辑力量和“思想”的逻辑力量。在慢中,他重点聚焦速度、遗忘、幸福、荒诞四个关键词。令人赞赏的是,这个探索过程不是被“说出来”而是被“画出来”的,不是被“听到”而是被“看到”的，不是被强势“说教”而是被自然“感觉”的。为此,作者努力将各种情节关系虚拟和变形为不同的艺术“符号”,让读者从中感受潜在于作品深处的“节奏与感觉的关系”。昆德拉在慢中致力于描绘若干故事情节的动感画面。于是,在T夫人与青年骑士被烘托为三个阶段的爱情旅程里，在捷克学者为慷慨激昂的演讲而忘记宣读论文的尴尬中,在白裙“夜鸟”泳池自杀和披肩在水中拖曳出的朵朵小花中，在文森特和朱丽泳池边“模拟交”的浪声淫语里读者“看到”了快慢迥异的两种节奏，“感觉”到了不同情境里各种人物的“痉挛”与“舒张”。这就让人想起可为德勒兹“虚拟一生成”哲学观及其符号论作注的伯纳德贝伦森的“触觉价值论”。他在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画家中说，“眼见的确就是触摸”,并会产生“移情”。“我们注视肌肉紧绷的线条,和皮肤的那些拉紧和放松，以及波纹,而这一切又在我们自已身上转化为类似的张力，让我们充分理解变化的过程。”按照这一“感觉”的逻辑，昆德拉小说慢中任何“虚拟”和“变形”的过程都可视同威尼斯画家的“设色”，“不仅给眼睛带来愉快，还像音乐一样影响情绪”。这种赋形、设色，激发了读者的同情、共识，让人葛然“感觉”到“在T夫人与骑士四周笼罩的神奇夜色下在这慢悠悠与美的中间”,蕴涵着一种缓慢从容的“幸福”。不过，晦暗不明的“感觉”领域一旦离开“思想”的光照，便无法克服现象学和心理学固有的单调和平庸。因此，虚拟“实际化的过程”不能仅仅满足于形式的变形,而要将“符号化”的触角伸展到所有内容的领域，以调校视焦、增殖意义。昆德拉为此带领大家进入一个由诡形式与荒诞内容互动共舞的符号世界，让读者共同经历种种“思想历险”，并赢得许多“顿悟”时刻。昆德拉认为，幸福不在众声喧哗的裸暴领域，而在优雅从容的私密空间；不在狂躁遗忘的“出神”瞬间,而在悠闲回味的“入神”时光；不在人类生死搏斗中征服与胜利欲望的短暂满足,而在“如喝一口清水,看一眼天空（面对仁慈上帝的窗户）”那种极其平凡的恒常之中。在慢中,他极其精明地把T夫人与骑士的“一夜风流”置放于速度与遗忘、幸福与荒诞的总体框架中去描绘，并且汇聚了伊壁鸠鲁“享乐主义”的哲思和拉克洛危险的关系的警示，以防止读者落入误读的陷阱，即将T夫人一骑士的风流個与卡夫卡城堡中K与弗莉达饥不择食的荒诞混为一谈，或许还误以为“幸福”便是遵从伊壁鸠鲁的教海闭门度日、偷欢窃爱,从而忽略了昆德拉小说中深刻的思想。而且，我们还看到，如果昆德拉在小说慢呈现的荒诞闹剧里削减捷克学者和“夜鸟”的戏份,那么“荒诞”之论也要因缺乏纵深而黯然失色。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