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美元化”：发展中国家独立自主发展的时代诉求.pdf

作者简介：杨宝荣（），男，山西五寨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法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非洲产业经济、制度经济、国际合作研究。，学术探索 年 月 ，“去美元化”：发展中国家独立自主发展的时代诉求杨宝荣（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北京 ）摘要：作为提供世界主要外汇流动性国家，美国的对外经济政策和国内货币政策调整通常都影响美元流动性并进而影响世界经济。随着俄乌冲突后美国的对俄制裁及 年美国新一轮加息政策启动，发展中国家出现了外汇存用的“去美元化”浪潮。“去美元化”以关注本国资源经济可持续发展和维护宏观经济稳定为基础，包括资源贸易本币结算、推出区域货币合作、降低美元外汇储备等。该现象反映出发展中国家对以美国货币为介质的国际经济合作缺乏安全感。“去美元化”是发展中国家在新技术条件和新国际合作形势下就长期主张的经济独立自主发展的时代诉求。应对全球发展的周期性困境，国际社会必须高度重视解决发展中国家金融安全问题。在新技术条件下，探索新的主权货币合作方式和监管符合全球化发展需要。关键词：发展中国家；去美元化；独立自主；外汇；债务；资源；数字货币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全球趋势性“去美元化”已成为国际关系中的热点议题。年 月国际货币基金报告 美元主导地位的隐形侵蚀：积极的多样化因素与非传统储备货币的崛起 在分析美国经济和美元外储多年规模变化趋势基础上得出，随着美国经济总量全球占比的下降和美元被美国政府利用干预他国的行为，日益引起其他国家的担忧，并导致国际经济合作的“去美元化”浪潮。这意味着更多新兴货币的崛起和国际货币体系的多元化发展。一、发展中国家“去美元化”现象及特点 年 月 日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在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提问：“越来越多的国家正试图放弃将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货币的做法。这可能对美国构成一个问题，因为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是美国能够发挥全球领导力的重要因素。目前尚不清楚美国政府是否完全意识到这一趋势的影响，并且是否有任何计划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提问是美国媒体就全球性“去美元化”现象对美国政府态度的公开质询，也反映出美国社会对全球趋势性“去美元化”现象的正视。在国家外汇储备和国际经贸交流中降低美元使用正成为潮流。年当美国再次以调整国内经济而开启货币加息政策时，发展中国家的“去美元化”热度提升。“去美元化”的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全球官方的美元外汇储备下降。相关研究表明，年美元在全球储备总额中所占的比重为 。年，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总额中所占的比例约为三分之二，到 年占比降至 ，而 年曾降至 ，为 年以来最低点。其二，国际合作方直接采用本币进行经贸结算，特别是大宗商品采购中的本币结算。如 年 月“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宣布，该公司将把对中国的天然气出口付款方式从欧元和美元改为卢布和人民币。年 月 日在印度尼西亚举办的东盟各国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首要议题是讨论如何减少金融交易对美元、欧元、日元和英镑的依赖，转向以当地货币结算”。在拉美，早在 年 月，阿根廷与巴西就签署两国央行本币结算合作协定，同年 月日，阿根廷总统克里斯蒂娜宣布从 日起阿根廷对巴西贸易将使用当地货币直接结算。对此，克里斯蒂娜认为，阿巴启动非美元化的贸易本币结算机制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它将不仅保证两国双边贸易的稳定和发展，而且是拉美地区金融一体化进程中的有益尝试，对拉美经济、政治和文化层面也将产生深远影响。年的 月 召开的南美国家领导人峰会上，摆脱美元依赖，打造区域共同货币也是核心议题。数字货币背后的主权认同催生金融体系变革产生“去美元化”。一方面，现象上，随着通信技术产业发展和便捷支付的兴起，包括主权数字货币和非主权货币（如“加密矿币”）成为新经济关注热点。这是科技进步为国家创新金融安全合作带来的技术条件。另一方面，从货币主权信用看，之所以很多国家出台对数字货币的支持或发行主权数字货币，实质是对美元外汇认同度的下降，是推动“去美元化”进程的重要表现之一。如 年 月，加勒比地区的巴哈马成为全球第一个推出央行数字货币的国家。年 月，东加勒比央行推出数字货币“”，东加勒比货币联盟成为全球首个使用央行数字货币的货币联盟。之后，牙买加也通过立法授权其央行发行数字货币。年 月 ，非洲第一人口大国尼日利亚日正式发行央行数字货币“奈拉”，成为首个正式启用央行数字货币的非洲国家。在众多关于数字货币运行的国际研究报告中，几乎无一例外地强调数字货币推广是因为对持有美元带来金融资产贬值的不认同，以及对美元结算体系监管合理性和安全性的质疑。斯塔蒂斯塔调查公司 年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全球使用数字货币最普遍的前七个国家中，拉美国家占据席，分别为巴西、哥伦比亚、阿根廷、墨西哥和智利。年底，委内瑞拉政府宣布将原油作为实物抵押，发行数字加密货币“石油币”用以国际支付。美元升值带来物价上涨、本币贬值，失业率及通胀率高居不下是拉美国家寻求加密数字货币的主要动因。据 年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发布的全球央行数字货币发展研究报告显示，已有 个国家和地区正在探索研究央行数字货币，其中约 个国家和地区已经进入到开发、试点、发行等高级阶段。而国际清算银行在 年 月发布的央行数字货币调查显示，参与调查的 家中央银行中，有 的央行正在进行数字货币的相关研究，有 的央行正在进行相关实验或概念验证。次区域合作机制正促使国际结算货币锚定的单一标准向多元标准转化。相比于 年欧盟正式发行统一货币推动地区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标志性事件，当前全球区域或次区域经济一体化合作方兴未艾。建立符合区域合作国家间需求的货币结算机制，有利于财政监管和推动统一市场建设，是解决单一国家市场狭小制约工业化和市场化发展的重要手段。在非洲，年 月非洲大陆自贸区启动以来，个非盟成员国已签署非洲大陆自贸区协定。年 月自贸区秘书处联合非洲进出口银行等机构在加纳发布泛非支付结算系统。非洲大陆现存 种货币，信用不足导致绝大多数非洲国家在国际合作中不得不长期选择“硬通货”美元。有研究表明，即使不考虑美元流入不足、美元汇率波动给非洲国家带来的经济冲击，仅从货币兑换成本看，泛非支付结算系统将每年为非洲节省 亿美元。当前，非洲自贸区协定谈判第三阶段的核心议题 数字贸易议定书，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非洲国家希望以自身市场和资源优势突破长期存在的美元流入短缺制约。在拉美，年 月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第七届峰会上，巴西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与阿根廷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举行了双边会谈，双方均有意启动拉美共同货币项目 ，以摆脱对美元的依赖。在亚洲，年 月结束访华行程的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公开表示，自己在华访问时向中方提议成立 之外的亚洲货币基金组织，考虑到亚洲各大经济体的强势增长，以马来西亚为代表的东盟国家已经失去了依赖美元的理由，美元强势和坚挺的时代已经过去。新兴市场国家合作机制寻求更加稳定和安全的经济合作。世纪以来，不同发展中国家根据历史友好和互补合作需要形成了众多的跨区域合作机制。其中“金砖国家”机制是一个重要平台。金砖国家人口占全球总人口比重超过 ，年金砖五国国内生产总值合计约占全球经济总量的 ，五国之间贸易额比 年增加 ，金砖国家成立以来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 。在长期遭受美元外汇影响下，规避合作风险是金砖国家扩大合作的重要考量。年 月 日，金砖国家国际论坛主席普尼玛阿南德表示，俄罗斯和印度在贸易中将不再需要美元，转向用两国本国货币相互结算。年 月 日巴西政府表示，中国和巴西已达成协议，不再使用美元作为中间货币，而以本币开展贸易。年 月 日，印度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印度和马来西亚已同意用印度卢比进行贸易结算。年 月 日，巴西总统卢拉在上海参加巴西前总统罗塞夫担任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行长的就职仪式致辞中指出：“我每到晚上都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国家都要用美元来结算呢？为什么不能是人民币或其他货币成为国际结算货币呢？为什么（金砖各国）不能用自己的货币来结算呢？”在卢拉访华前，中国和巴西就签署了用本币进行贸易结算的协议，这被国际媒体广泛认为是世界开始“去美元化”的一个标志。卢拉在当天的推特上发文强调：“创建新开发银行的决定是新兴国家联合行动的一个里程碑如果没有它，那些最贫穷的国家永远得不到发展。”除金砖机制外，世界人口第四大国印度尼西亚 年以来已与马来西亚、泰国、日本、中国在贸易、投资中使用本币结算。年 月 日印尼央行行长佩里瓦吉约表示，印尼已开启国际贸易交易和投资中货币多元化结算的进程，“这是去美元化工作。我们已启动将国家之间的交易中所使用货币（除美元外）多元化的工作。印尼已启动并落实该倡议”。二、发展中国家“去美元化”对维护独立自主发展的意义“去美元化”直接相关的是外汇储备和国际结算多元化，这是与发展中国家长期强调的“独立自主发展”密切相关的议题。“去美元化”与发展中国家维护独立自主发展的相关性集中体现在美元作为主要外汇对发展中国家资产价值评估、资源商品流通和外汇储备的保值升值等方面。第一，锚定本国经济资源，有利于降低“有增长无发展困境”或所谓的“资源诅咒”困境。从国家可持续发展角度看，一国的资源首先应该服务于本国的发展需要，资源国根据发展变化就相关资源开发政策作出调整并非“资源民族主义”。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利用本国资源开发和市场繁荣满足本国人民的发展需求是不同于发达国家以市场价格对资源估值的。长期以来，众多发展中国家，特别是资源型国家陷入“有增长无发展困境”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本身资源的开发定价权依附或取决于发达国家“硬通货币”为介质的评估。这背后反映出发达国家货币直接评估发展中国家资产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阶段性需要的脱节。发达国家的货币政策调整主要取决于自身经济的发展需要。发达国家在国际贸易中占比较高的情况下，其货币在衡量国际市场与发展中国家内部市场的过程中更多体现为“流通性”。但是，这种流通性并不一定切合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需要。当发达国家因流通性过高而实施货币紧缩政策时，通常导致资源型发展中国在发达国家货币宽松周期内的资本积累很快被新一轮的紧缩而消耗殆尽，影响了国内企业生产资料的进口，进而抑制了其在全球产业分工中难以提升全球经济合作的参与能力。由此，资源国家的“去美元化”直接关系到维护自身独立自主发展的核心议题，本币结算有助于发展中国家货币代表的国家资源和市场价值重估。有国际新闻（）指出，当美国利用霸权不断干预资源国家的经济活动时，资源国家事实上正在寻求更广泛的本币国际结算。截至 年 月 日，全球至少 个国家已开始不同方法的去美元化。而 年 的 个“石 油 输 出 国 组 织”（）中，伊拉克、伊朗、沙特、阿联酋、印尼、委内瑞拉、尼日利亚、阿尔及利亚、安哥拉等国在以不同方式推动国际结算的“去美元化”。第二，有助于发展中国家提升国家主权信用，避免外汇短缺带来的债务风险。一方面，即使在全球化不断加深的未来，主权国家仍将长期存在。这个前提决定了主权国家仍将在一国经济中长期扮演货币供给的主要角色，维护国民经济安全仍将是主权国家长期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另一方面，通过国际融资解决资金短缺是发展中国家长期面临的问题，但却长期面临国家信用被降低或弱化的现实。发展融资是现代国家都离不开的发展方式。但基于产业、市场优势，发达国家的社会融资和主权债方式融资更容易实现。相比于发达国家更注重的资产升值，发展中国家迫切要解决的是增长就业相关的国民基本生计和产业升级问题。因此，以发达国家经济条件和市场水平来衡量发展中国家，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这些以发达国家市场条件衡量发展中国家的企业或主权信用本身就意味着对一国主权的稀释。但成立于美国的三大国际信用评级机构标准普尔、穆迪投资、惠誉国际却长期在美元衡定发展中国家信用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信用不足”的情况下，发展中国家不得不更多依靠有限的主权担保融资。特别是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基础设施落后导致资源的开发条件落后，资源开发成本较大等困境，进而限制了资源开发带动产业升级的进程。在当前技术进步带动全球产业快速升级的背景下，主权信用不足带来的融资制约对发展中国家的危害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