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协状元》对社会文明关系重构下人性异化的书写.pdf

第23卷第2期2023年6月温 州 职 业 技 术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Wenzhou PolytechnicVol.23 No.2Jun.2023张协状元对社会文明关系重构下人性异化的书写DOI:10.13669/ki.33-1276/z.2023.021马天恒（江苏开放大学，南京 210036）摘 要 南戏张协状元从社会外部思想文化环境与人性内里两方面入手，在揭示宋代婚变问题社会原因的同时，又就社会文明结构重构给人们思想上带来的震动和新兴贵族阶级被迫异化的“人性”予以关注。张协与王德用都在世俗世界的摸爬滚打中，在自我不断被“异化”的过程里，最终以主动纳受“利益婚”的形式完成了自己人格的置换。张协状元为“婚变剧”内蕴的表达扩展了空间和维度，张协“换汤不换药”的两次婚姻，既是异化的人性所致，也是他在世俗世界中被迫做出的无奈选择。关键词 张协状元；婚变；人性；异化中图分类号 I207.3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4326(2023)02-0033-04Research on the Depiction of Human Alienation under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al Civilization in Zhang Xie Zhuang YuanMA Tianheng(Jiangsu Open University,Nanjing,210036)Abstract:Taking the external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environment of society and the inner and outer aspects of human nature as the entry point,Nanxi Zhang Xie Zhuang Yuan revealed the social causes of the marriage problem in the Song Dynasty,and simultaneously highlighted the shock brought by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structure of social civilization to peoples minds and the forced alienation of the emerging aristocratic class“human nature”.Zhang Xie and Wang Deyong were both struggling in the secular world.In the process of continuous“self-alienation”,they finally completed the replacement of their personality in the form of actively accepting the“benefit marriage”.In this way,Zhang Xie Zhuang Yuan expanded the connotation expression of Marriage Drama”in space and dimension,and Zhang Xies two different marriages,like old wine in a new bottle,were not only the result of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but also the helpless choice he was forced to make in the secular world.Key words:Zhang Xie Zhuang Yuan;marriage change;human nature;alienation2022-12-12马天恒（1989），女，山东泰安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戏曲史论研究。收稿日期作者简介中国古代社会读书人自我价值的实现与社会地位的确立全然系于“功名”二字。西厢记借张生之口道出了古代读书人对功名的复杂情感：“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棘围呵守暖，铁砚呵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十余年”金圣叹于此处批注：“哀哉此言，普天下万万士子，同声一哭。”1“唐制，礼部试举人，夜试以三鼓为定。无名子嘲之曰：三条烛尽，烧残学士之心；八韵赋成，笑破侍郎之口。”2 与此同时还诞生了许多关于及第的神怪传说，无不透露着举子们迫切的第 23 卷34温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愿望和难圆的向往。“元丰中，汶上梁狄一夕梦奏事殿中，见御座前揭一牌，箔金大书黄裳二字，意必贵兆也，因改名黄裳。明年御前唱进士第，南剑黄裳为天下第一。”2能得中功名者绝非等闲之辈。唐摭言有云：“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辨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弘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虽处子之不若。”3 进士之具才能、风范，可谓人中翘楚，对他们的讨论也成为历代文艺作品中一个重要的话题。一、从迫切的“求名”思维到膨胀的“趋利”意识因废除了唐代的公荐制度，避免了不少徇私行为，至宋代，科举更加公平。一方面，更多平民可以参加考试；另一方面，某些有才能的权贵子弟终于可以摆脱被人轻易否定才学，将其成功归于家族势力荫庇的偏见，这大大激励了读书人。随着科举制的步步完善，宋代读书人对科举进仕的热情与日俱增，借由宋代的俸禄情况，即可窥一二。在范仲淹、王安石上递的奏书中都可见到官员俸禄偏低的信息，特别是多数中下级官员。但是，“宋朝用于供养官僚的财政开支不是太少，相比他朝甚至是偏多的，关键就在于宋代官员数量太多。由于冗官，尽管宋朝花费了大量资财，但平均到各个官员，他们的俸禄水平仍是不高的”4。由此可见宋代科举热度之高，人们热衷功名情绪之盛。为了“消化”这些中举之士，甚至不惜以冗官冗员的弊政为代价。寒门士子成了宋代科举大军的主力，但即便他们焚膏继晷，最终搏来功名，也还是抹不掉原生阶级的局限性，即所谓“进士轻薄”的特性在宋代社会文明关系发生重构之时表现得尤为明显。同时相比于前朝，“唐代考试在礼部，分发任用在吏部。礼部及第，未必即获任用，因而仍多经各衙门长官辟署，在幕府作僚吏，而借此对政事先有一番实习”3。即，唐代科举考中仅仅是拥有做官资格，宋代却是及第即授官，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国家重视了选拔人才却疏于培养人才。这种丰厚的即时回报催使更多的人单纯为“逐利”而加入科举的队伍，同时强烈的功利性时常会伴随着道德感的缺席，成为宋代社会文明关系转型之显著特征。同在文明重构之势下的“婚姻”也顺势将功利的一面发挥到极致，使寒门进士或主动或被动地与之相捆绑，一旦婚姻关系缔结，裙带关系就会天然承载起扶持的义务，为进士的仕途带来诸多便捷，许多寒门士子亦喜尝其中甜头，自觉沦为其附庸。身份的骤变使一些才德不相匹配的寒门之士于婚姻问题上最先露出了马脚，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抛弃位卑家贫的结发之妻，急于摆脱从前的社会关系。易彦祥为宁宗朝状元，其妻有词一剪梅传世，下片云“染泪缄书寄彦祥，贪就前廊，忘却回廊。功成名遂不还乡，石做心肠，铁做心肠”。单看文字无从得知这对夫妻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体味妻子的情绪，易彦祥难脱抛妻婚变的嫌疑。较为典型的如南戏张协状元中的张协得志后不认贫女：“貌丑身卑，家贫世薄。不晓频繁之礼，岂谐箕帚之婚。吾乃贵豪，汝名贫女，敢来冒渎称是我妻。”德才兼备之士向来难觅，除戏剧外，史实中亦有状元败德之例：南宋遗民留梦炎，官至南宋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临安危难时弃职而逃，迎降元军，然忽必烈颇看不起此人，他对赵孟言：“梦炎在宋为状元，位至丞相，当贾似道误国罔上，梦炎依阿取容。”5南戏张协状元的价值在于它首先如实地反映并捕捉了在宋代社会文明关系发生重构之时“人”的心态的微妙变化。它既展示了以张协为代表的寒门新贵阶层对政治传统官场规则的生疏，自视过高、恃才傲物的书生意气，接人待物的轻率单纯；更浓墨重彩地表达了对“利”的极端热忱，并借助“婚姻”这个载体将特定文明构型下塑造的人性和社会的价值观念展现得淋漓尽致。张协在剧中的负心之举不属于两性情爱关系所统摄的范畴，其两次婚姻的关键词都可以概括为“趋利”，前一次为求温饱，后一次为求显达。这种戏剧性的婚姻经历了两重变故：第一重是其抛弃贫女，果断结束婚姻；第二重是他先坚拒宰相王德用之女的求婚，却又主动回头希冀与相府联姻。在第一层变故中，剧作表达了对张协恶劣人品的批判和厌鄙。在第二层变故中，剧作明显有将意旨朝更深层推进的意图，对张协与相府的联姻寄予了强烈的反讽意味。对两重“利益婚”的书写使该剧呈现出区别于其他南戏婚变作品的独特风貌。二、从傲诞自得的狂放到对官场法则的俯首帖耳张协状元还勾勒出了张协“政治素养”和 见于钱南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本文所涉张协状元及其未标注出处的戏文均出于此。第 2 期35“官场手段”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这同时也是其人性不断丧失的过程。以张协为代表的这类读书人在发迹之前，就表现出了极大的野心，自信绝非久居白屋之士，而宋代社会日渐式微的特权阶层和日渐蓬勃的市民阶层更使他们笃定了这种想法。但年轻人盲目的自信终究会在深奥的官场法则前捉襟见肘。政治上的逐渐“成熟”，是张协人格不断异化的过程，这一切皆依托于“婚变”这个事件得到表达。宋代文化发展所能达到的高度，在从十世纪后半期到十三世纪中叶这一历史时期内，是居于全世界的领先地位的。宋代民风倾向逸乐，这种追求大大刺激了商品经济的发展，而商品又在某种程度上助长着人们的欲望，宋人热衷享受，这既包括物质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如俞国宝有“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的词句。官柳庭花，处处繁华的景致也出现在陈克的词作菩萨蛮中，“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描绘了当时纨绔子弟在秾艳绚丽的都市中游逛的画面，故多有研究者指出宋代社会的近代化特征远胜于前朝。如稠穰的人口，发达的商业，富足的饮食，繁荣的文娱，其中东京梦华录的“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条目更是详细记载了丰富的杂技百戏献演活动。逢年过节更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而一个近代化的社会总是特别容易产生明显的功利主义思潮，婚姻观自然也不例外。张协每次对婚姻做出妥协，都是因为自己遭遇了生存危机。与贫女古庙中的第一次婚姻，是因为要暂借贫女的力量活下去继而实现鱼跃龙门的目标。在功成名就后，他并不想结姻宦门，故他高傲又天真地宣称：只为求名不为妻！最后第二次婚姻的达成，是因为耐不住宰相的压力，为了自己长远的仕途打算，他不得不去求宰相接纳他这个女婿，其实内心饱含着对游戏规则的深深无奈。显然张协在做出每个决定时，都是在违背自己内心的原始意志与初衷的路上越走越远，在不停地以婚姻为交换条件获得仕途利益的同时，他的人性也在不断扭曲、异化。清贫出身之人即便凭借自身努力实现了阶级的跨越，与贵胄出身的进士仍有很大的差别。开放的社会风气和科举的成功虽然大大助长了他们的自信，但这种自信常常因缺乏门第传统熏陶和约束而发展成为一种盲目而扭曲的自负。萤干蠹死的苦学并不能克服他们自幼生长环境中缺少官场文化熏陶的痼疾，更无从奢谈与官员们的交游和实际的政治操作，而这对显僚子弟来说竟是游刃有余。“唐代应考的还是有许多是门第子弟，门第子弟在家庭中有家教熏陶，并亦早懂得许多政治掌故，一旦从政，比较有办法。”6 因此也只有不谙世事，出身底层的张协面对宰相递来的丝鞭，敢贸然发出“只为求名不求妻”的论调。稍懂官场世故之人便知晓宰相联姻之意趣，看似是宰相主动屈尊请求联姻，实则是不容拒绝之命令。即使婚事不如己愿，亦不能有所反驳，因为婚姻在这里已异化为漫漫仕途中的“护官符”。得罪了宰相，张协为自己招致了麻烦，仕途受阻，这位新贵果如王德用所评价的“出东直门外，便是破荷叶”。张协尝到了傲诞自得的苦果，并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