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2C是不能忘记的
人性
不能
忘记
内置
试析
爱与人性的对剖 爱,是不能忘记的内置“情动”试析侯梦媛(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摘要: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铭刻于 1980 年代前夕当代文学女性写作的历史景柱之上,她对“爱”的洞察通过其作品中内置“情动”生成流变的过程而呈现,塞奇维克所指的“羞耻”与德勒兹所指的“逃逸”无形地拼接起了独特的情动因果,当由“爱”切分出的人性裂隙再次弥合,小说整体为“抑郁”所产生的偏执情结也得到了散点修复。关键词:情动;羞耻;逃逸;抑郁;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8-0173-04Love and Human NatureAn Analysis of the Embedded Affect in Love Can t Be ForgottenHou Mengyua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Abstract Zhang Jie s novel Love Can t Be Forgotten is inscribed on the historical pillar of contemporary female literary writing on the advent of the 1980s.Her insight into love is presented through the process of the generation and growth of affect embedded into her work and Sedgwick s shame and Deleuze s escape to connect the unique cause and effect of affect invisibly.When the fissure of hu-man nature caused by love is repaired the whole novel s paranoid complex for depression is likewise repaired.Keywords affect shame escape depression Love Can t Be Forgotten 爱情彰显人性,两性关系的剖面夹杂着精神上的快感、痛感、绝望、奢望,以及世俗间所有的甜蜜、亏欠。人与人交往中形成的“情动”场景,既为当时所处的历史情境所规定,也取决于参与主体的个性与际遇。那些不经意间的暧昧与摩擦构成了现实伦理约制下的“羞耻”肇因,塞奇维克将“羞耻”作为“情动”之一种,并赋予其独特的理论安置。主体为“羞耻”的召唤而联结,同时也因逃避“羞耻”建构出彼此的认同,“羞耻”反成为了情感内化与外显的交界,与斯宾诺莎、德勒兹到马苏米的本体论情动路径对观,或许可以开掘出中国当代文学文本内“情动”的多层向构。一、“羞耻”还是禁地:非碰触的“情动”围城细细品读张洁的文字可以省察到,爱,是不能忘记的(以下简称爱)有许多在时下看来“逆向”的“情动”呈露。例如,女儿珊珊产生的“不想嫁人”的理性冲动“绝不是因为害臊或是在忸怩作态”1105。面对乔林的求婚,珊珊的犹豫反倒仿佛“冒犯”了众人,招来了蜚短流长,“凭她那些条件,还想找个什么样的?”1102这与母亲钟雨的“反常”克制形成了鲜明对照。塞奇维克意义上的羞耻从酷儿转借并拓展到性别层面,其社会性在于依恋和欲望的“中断回路”23712023 年 9 月下半月刊(总第 195 期)文学伊芙科索夫斯基塞奇维克(Eve Kosofsky Sedgwick):美国性和性别研究专家,早期致力于性别研究和对酷儿理论的开拓,代表作为男人之间(Between Men)和密柜认识论(Epistemology of the Closet)。吉尔德勒兹(Gilles Louis Rn Deleuze,19251995):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酷儿:是所有不符合主流性与性别规范的性少数群体所使用的身份、政治和学术用语。(broken circuit)对自我和他者的区隔、推拒和吸附。如果说珊珊的“羞耻”是被小说时代环境等外置视角观察定义的,即主体自身并没有这样的“情动”感知,那么母亲的“羞耻”则是小说内置“意识形态”规制的结果,即历史价值内化形成的“意志”压制与人本质性欲望的冲突。珊珊被外加“羞耻”是因为与“知性”常态偏离、对“爱”的不确定的想法。母亲的内生“羞耻”则是“情动”主体渴望获得“情感”接触对象的回应却因已知必然无法得到回应而对于“情动”回路的自我截断,如母亲与“他”相遇时,“牵我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而且轻轻地颤抖着”“虽面对面地站着,却是谁也不看着谁”1111,当“他”挨民警训斥时,母亲自然地发生了情感的联动,“就像小学校里一个一年级的小女孩,凄凄惶惶地站在那严厉的校长面前一样,好像那民警训斥的是她而不是他。”1112母亲的明明在意转化为同“他”极为悖反的“相约忘记”。张洁在小说中似未给出类似“拥抱”“爱抚”“呼吸急促”等更为明显的“情动”标记,但由“情动”而缔结的“窘迫”“惶惑”恰恰构成了生理结构性的自我局促,“冰凉”“颤抖”和目光的回避,何 尝 不 是 另 一 重 意 义 上 的“脸 红”(blush)?Elspeth Probyn 在 Blush:Faces of Shame 中将“羞耻”作为道德晴雨表的作用方式,它通过给人以不愉快的体验导致面部的胀红、“刺痛”3,而这种“刺痛”进一步溢散便转换为人际关系或两性交往中的不稳定模态。母亲和高干“情动”关系的确认正是通过“非碰触”性的相吸与疏离的往复,以一种更隐微的方式搭架起了应激聚拢的网络。那么,母亲和高干间的“羞耻”情动从何而来?现实“伦理道德”筑就的高墙多大程度上有被“震摇”的可能?张洁在爱里突出到一个特定的时间:1969 年的冬天。在“文革”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他因为坚持真理、挑战红极一时的“理论权威”而受到迫害,死于非命,母亲为“他”在手臂上缠了黑纱并因此挨了好一顿批斗,当他人追逼乃至女儿询问时,母亲都闭口不言“他”的身份,此刻“羞耻”分裂出了二重性。一是历史时刻框定,母亲和“他”被动承受的污名、指责、痛苦;一是带有“自愿牺牲”意味的“羞耻”回避。在塞奇维克看来,羞耻通常具有延展性,其产生的原因多为个体在公共视线中的暴露,“羞耻”在承受的共同面上将母亲与高干隐秘地归聚一处,二人既被这种感觉所吞没,也因这种感觉实现了更深一层的相契。高干和他妻子的婚姻既是母亲和“他”爱的阻抑,也使“羞耻”情动被绑缚了时代的“情”和“理”的双重枷锁,母亲珍视心底涌泛的、隐匿珍藏的“恋慕”,却又从这“恋慕”中无法建构和“他”的爱情身份认同,“羞耻”早已超越了女性被传统预设规约的“矜持”造作,而成为了一种抑制性的情感存在,母亲在“羞耻”中愈加确认自我,同时,又因“羞耻”与“他”陷入了一个“情动”的双向围城和语境,想要靠近又无法靠近,想要宣称又无法宣称,想要动情却又耻于情动。如此,“羞耻”便兼有了情感施为和受予的双重意境。母亲和“他”只能“淡淡地、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像两个没有什么深交的人”,一生未曾告白、未曾碰触,甚至连手也没有握过一次,遑论其他。“羞耻”被抽衍出了深层“依恋”,“依恋”则在自我强制撤回的拉锯中加深了情动“禁忌”的历史确认。二、从逃逸到收敛:情动链条的生成与变奏格雷戈里J赛格沃斯的从情状到灵魂认为“情动”是“独异性(singularity)的瞬间”4,情感在人与人之间分解消散并向各方逃逸,德勒兹和伽塔利更为强调“情动”逃避知性解释的一面,从情状(affectio)到情动(affectus)再到具有直接表现性的世界(灵魂),身体情感能力的区间不断拓宽,在有强度的变奏运动中,“知性”实际被逼遣到了“情动”的主观界域以外,张洁的爱里便带有时代症结凝绕的诸多“情”“理”冲突。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现代的性爱”以“所爱者的互爱为前提”5。但老干部的婚姻却起因于革命道德、阶级情谊,他的情动对象是在观念中被给予的,“想要”这个事实本身并不是一个观念,而是一个“情动”6。珊珊眼里的母亲“生得并不漂亮,可是优雅、淡泊,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1107,高干给人的观感则是白发“堂皇而又气派”,眼睛“十分冷峻地闪着寒光”1110,“情动”的观念借由肉体的直观得以具象化,同时进一步牵引着各自的行为:她为了他,煞费苦心地计算对方上下班可能经过那条马路的时间,只为了“看一眼他乘的那辆小车、以及从汽车的后窗里看一眼他的后脑勺”,当她在纷乱的台下隔着距离、烟雾、灯光、人头寻觅他在台上作报告的身影时,泪水会不自主地上涌眼眶,逢到他咳嗽得讲不下去,她就会揪心忧虑;同样地,他为了她,“天天,从小车的小窗里,眼巴巴地瞧着自行车道上流水4712023 年 9 月下半月刊(总第 195 期)文学一样的自行车辆”1114,担心她的车闸“灵不灵”“会不会出车祸”“逢到万一有个不开会的夜晚,他会不乘小车,自己费了许多周折来到我们家的附近”1114,在百忙中也不会忘记注意各种报刊查看母亲发表的作品。行动的双向回指无形地搭架起了二人的情动景观,个体行动与感觉的张力场就这样逐渐地联结并向外生长,无声的盟约在此建立,母亲和“他”的“情动”在纳入读者观察视角的一刻,自动生成了深沉而绵密的情感,这种外部目光对小说内置“情动”的审视加剧了身体触接在情节安排、关系集合构成中被压制的程度,即“情”自身的内蕴滋长逐渐与触接分离,“他”与“她”因礼法的限制只能生成各自理性范围内的情动,无法彼此抵达、接通,这就造成了“情感”与“行为”逻辑的失衡,对于斯宾诺莎或德勒兹而言,人的本质就是他的欲望,欲望是意识的冲动,但张洁的爱里,“欲”的部分被非常态地抛舍了,身、心在“情感”上极力合一,在“伦理”上极力离分,“爱”与“欲”成为犄角,压迫着“情动”下“他”与“她”的每一寸神经,情感的强度不断地收紧,却愈收紧愈贲张。高干本“不相信爱情”,但人至黄昏“才意识到他心里也有那种可以称为爱情的东西存在”,到了他已“没有权利去爱的时候,却发生了这足以使他献出全部生命的爱情”1118。母亲亦死死地挣扎过,她曾写道“有多少次我有意地滞留在远离北京的地方可是等我出差回来,火车离北京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简直承受不了冲击得使我头晕眼花的心跳”1115。“爱”让母亲像“小孩子”一样紧张、痴心、忘情,她无可救药地悲苦着,同时也自甘着,缠卷进一种与自身关系不合的关系之中,没有什么力量能引领“他”和“她”走出这自伤损害的际遇,或曰,这决不是简单的“悲苦”,而是交杂着“愉悦”“忧惧”的复杂情动,行为能力摇摆于“削弱”与“增强”的心理之间,使情绪随着外界扰攘不间断地起伏耗散,主体“逃逸”解脱的愿求便生成于杂感线向稳定态的数次驱策回环。小说结尾处,女儿珊珊突然有些体会到了母亲行将就木才揭开的这份“爱”的恍惚悲凉、镂骨铭心:“我觉得那简直不是爱,而是一种疾痛,或是比死亡更强大的一种力量”,“爱”的不朽性得以彰显,是以“悲苦”在“情动”的容贯面上遭遇封堵,母亲内置的情感被强行中断,经由一次次地自我劝服终于瓦解,逃逸或清除了“情动”后撇弃了联结的可能性,走向了各自的通途,就像母亲“分明至死都感到幸福:她真正地爱过。她没有半点遗憾”1120,但从她对“天国”的希冀来看,怎么可能真无“半点遗憾”?“死”不过是“逃逸”的起点,“逃逸”的尽头不是“身”的毁朽,而是“心”的再生,“情动”的再度回敛。三、去偏执化:情动主体的“抑郁”修复1980 年第 1 期的文艺报,同年第 2 期的文汇增刊,以及随后的光明日报北京文艺新文学丛论鸭绿江读书等刊物皆发表文章评论了张洁的爱,其中主要涉及的核心问题是“主人公的精神恋爱是不是道德的?如何评价老干部的婚姻?”7既然性爱的本性是排他,老干部和原妻“无爱”的婚姻又在多大意义上可以出离“抑郁”?母亲和高干“就像一对恩爱夫妻”般精神上的日夜相契到底是对纯真之“爱”的持守还是三角情动主体相互的妥协、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