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来袭：“一战”动员与美国1918年流感疫情的暴发.pdf

病毒来袭：“一战”动员与美国 年流感疫情的暴发杨馗（南昌大学 区域历史与档案文献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杨馗，南昌大学区域历史与档案文献研究中心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国社会史、教育史和疾病医疗史。，“：，”，（），“：，”陶飞亚、邹赜韬、杨恩路：美国 大流感溯源的污名化与科学探索，中国社会科学 年第期；施诚、倪娜：西方学术界重大传染病起源地研究的歧见和偏见 以黑死病、美洲天花、梅毒和 年大流感为例，清华 大 学 学 报（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年 第期；，：，：，；，：，：，刘文明：年大流感的起源及其全球性传播，全球史评论 第辑，年；李秉忠：关于 年大流感的几个问题，史学月刊 年第期；，：，；，：，：，内容摘要 年，流感疫情在美国暴发并迅速扩散。军营是美国疫情的“重灾区”，也是疫情传播的重要源头。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在于急迫的战争动员导致军营异常拥挤，成为流感病毒的“温床”和“孵化器”。作为一个疆域辽阔的移民国家，美国拥有世界上背景最复杂的士兵群体，这加速了流感病毒的演化和泛滥。由于时代的局限，美国对流感疫情的防控犹如盲人摸象，错漏百出。关键词流感；疫情；战争动员；征兵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年，一场规模空前的流感疫情席卷全球，大约亿人受到了感染，约占当时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其中，至少 万人死于这场灾难。因为致病、致死人数惊人，这场疫情也被称为“瘟疫之母”。美国不仅是这场疫情的重灾区，也是这场疫情大规模暴发的起点。对此，学者们重点关注了疾病溯源、全球传播等方面的问题，对美国国内状况与疫情暴发之间的关联探讨不多。本文拟对美国的战争动员与流感疫情暴发之间的关系进行考察，以管窥当时美国社会无力应对大规模流感冲击的原因。一、军营中疫情的暴发在 年，与平民相比，美国军队中的流感疫情暴发得“更早”“更严重”，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DOI:10.16225/ki.wgwtyj.2023.01.013病毒来袭：“一战”动员与美国 年流感疫情的暴发“疫情向社会传播的源头”。年月日，在位于美国堪萨斯州莱利堡军事基地（）的芬斯顿军营（），一名叫作艾伯特吉切尔（）的厨师突然感觉咽喉和头部疼痛，他的体温已经高达。医务官要求他立即卧床休息并对他进行了隔离。他被许多历史学家看作 年流感疫情的“零号病人”（）。紧接着，出现了第二位病人 汽车兵李德雷克（），他的症状与吉切尔几乎完全相同。医务官也对他进行了隔离。然后，出现了第三名病人阿道夫赫比（）。赫比的病情更加严重，他不仅出现了高烧，而且喉咙、鼻腔和支气管都发炎了，眼睛也感觉疼痛。至当天中午，莱利堡军事基地的发病人数达到 人。一个星期后，这一数字达到了 。一个月后，因流感倒下的士兵达到 人。军营中的流感来自何处呢？根据学者们的研究，它很有可能来自距芬斯顿军营 多英里的哈斯克尔县（）。哈斯克尔位于堪萨斯州的农村地带。在 年的时候，美国已经完成了第二次工业革命，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工业强国，电灯、电话、铁路等现代化产品层出不穷。但哈斯克尔发展的脚步却大大落后了，在这里，“土地、庄稼和牲畜就是一切，肥料就代表着文明的气息”。哈斯克尔辽阔、荒芜、寂静，气候十分极端：通常火辣辣的太阳会炙烤着大地，但偶尔下雨，就会暴雨连连，酿成水灾；冬季的气温十分恐怖，有时会达到零下；狂风常年肆虐，春季的沙尘暴和冬季的暴风雪都令人胆寒。一个名叫詹姆斯迪克森的士兵从家乡来到芬斯顿军营，在给友人的信中无奈地表示：“尤尼斯，请别太期待我的来信，堪萨斯的大风会把一切吹走”。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冒和流感等呼吸系统疾病的发生是无法避免的。人们通常只把它们看作家常便饭，不以为意。但在 年月底、月初，一种奇怪而严重的流感引起了当地医生劳瑞迈纳（）的注意。普通流感的重症病例主要是免疫力低下的老年人、儿童和孕妇，但这次流感对年轻人也会造成严重的伤害。病人的病势发展非常快，原本健康的男女会突然出现皮肤青紫、呼吸困难、吐血等严重症状，以至于无法站立。病人的数量很多，迈纳医生焦头烂额，他收集了病人的血液和尿液，不断查找各种书籍，咨询其他医生，以寻求良方，但收效甚微。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几个星期过后，哈斯克尔的疫情突然停止了。虽然普通民众在庆幸之余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段恐怖的记忆抹去，但迈纳医生没有掉以轻心。为了提醒其他医生，他在美国卫生部发行的周刊 公共卫生报告（）上发布了一则警报。这则警报非常简短，题目是“流感：堪萨斯州哈斯克尔县”，内容只有一句话：年月 日，在堪萨斯州哈斯克尔县出现了 个严重的流感病例，其中人死亡。这是目前在公开发行的医学刊物上能找到的关于 年大流感的最早报道。可惜的是，这则简短的报道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那么，哈斯克尔县的流感疫情是怎样传入芬斯顿军营的呢？媒介是哈斯克尔及周边县市在芬斯 ，：，：，：，：，：，：，：，：，凯瑟琳阿诺德：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田奥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年，第 页。，“：，”，（），年第期外 国 问 题 研 究顿军营服役的士兵及其亲友。美国政府在堪萨斯设立军营的目的就是招募周边地区的适龄者入伍。由于人口稀少，当地的报纸 圣塔菲箴言报（）对附近居民生活进行了详细的报道，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芬斯顿军营流感疫情的蛛丝马迹：一个叫迪恩尼尔森（）的年轻士兵从芬斯顿军营回到了家乡，而后又返回了军营；一个叫欧内斯特艾略特（）的哈斯克尔居民去芬斯顿军营看望他的兄弟，当时在他所在的村庄中很多人都得了严重的流感，其中就包括他的女儿。不难想见，除了上述报纸的记录，芬斯顿军营和周边县市之间的联系还有很多，很有可能正是士兵的探亲、居民的访友，使哈斯克尔的流感疫情传入了芬斯顿军营。如果流感仅仅在地广人稀的哈斯克尔传播，那可能很快就会销声匿迹。但传入芬斯顿军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军营内部十分拥挤，各地军营之间又存在着频繁的人员调动。在 年的月，美国最大的 个军营都暴发了流感疫情。然而，月之后，就像哈斯克尔的情形一样，流感在军营中偃旗息鼓了。很多美国人如释重负，觉得这次疫情与每年的季节性流感一样 来去匆匆。但到了月，流感卷土重来，这次它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致病和致死的人数都急速上升。在这一波疫情中，军营仍是重灾区。月 日到 月 日，美国军队中感染流感的人数达到 人，发展成肺炎的人数达到 人，死亡的人数高达 人。此时，美国的军队人数大约是 万，这意味着在美国军队中大约的人得了流感，得了流感的人之中大约的人恶化成了肺炎，得了肺炎的人之中最终不治。在这一波疫情中，马萨诸塞州德文斯军事基地（）的情况非常典型。月日，德文斯基地出现了第一个流感病例；第二天出现了 例；月 日，确诊人数达到 例；至月 日，单日新增确诊人数达到顶峰，为 人；此后，疫情的发展趋于缓和，到月底，每日新增确诊人数不到 人。由于疫情发展迅速，许多医护人员在护理病人的过程中染病和死亡，德文斯基地在月 日向首都华盛顿的美国军医署（）请求增援至少 名护士和 名医务官。由于军队中疫情严重，在许多美国人的眼中，这些“国家的保卫者”已经变成了“祸害的源头”，他们对士兵“充满恐惧”。德文斯军营旁有一个常住和暂住人口合计大约 人的小城艾耶尔（）。在疫情暴发前，艾耶尔和德文斯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艾耶尔居住着许多部队官兵的家属。但月 日，在军营中流感疫情蔓延开来之后，艾耶尔的卫生管理部门宣布，除非履行必要的军事任务，禁止德文斯基地的官兵进入艾耶尔城。与此同时，波士顿停止了通往德文斯军营的特别列车，但通往艾耶尔的火车照常运行。民众们不仅对身穿制服的军人心怀恐惧，就是对军人们穿过的衣服和鞋子也忧心忡忡。月日，堪萨斯市（）的新增流感确诊病例达到 例。，：，“，”，（），“，”，（），“，”，“，”，（），“，”，：，“，”，“，”病毒来袭：“一战”动员与美国 年流感疫情的暴发 月日，新增病例 例，死亡病例 例。为了遏制疫情的蔓延，月日，该市防疫部门的负责人甘农（）发布了一条命令，要求全市出售“二手”物品的店铺、洗衣店、染色店和鞋店暂停营业。甘农还表示，希望居住在洗衣店和染色店的家庭尽快搬离店铺。堪萨斯市为什么出台上述政策呢？因为该市的一些“二手”商家会在芬斯顿军营收购士兵们闲置的衣服、鞋子，经过清洗、染色后出售给堪萨斯的居民。甘农认为，这些衣服和鞋子会把军营中的流感病毒带到城市中来，“很多孩子感染了流感，就是因为居住在处理这些旧衣物的店铺里”，因此要求这些店铺暂停营业。他规定，只有经过彻底消毒并把来自芬斯顿军营的物品全部处理后的店铺才能恢复营业。堪萨斯市的上述举措表明，当时的人们清醒地意识到军营内的疫情远比社会上的疫情更加严重，军营是疫情传播的源头。衣服、鞋子等物品的确可能沾染到流感病人的唾液、血液，从而造成疫情的扩散，但完全不需要通过销毁的方式来斩断传播链。将所有来自军营的衣物一律销毁，将所有店铺一律关停，要求居民撤出处理来自军营物品的店铺，这些严厉的举措意味着平民对军营的恐惧已经谈虎色变、杯弓蛇影了。二、征兵埋下的疫情“祸根”一般而言，战争与传染病的暴发是紧密相连的：疲惫、伤病、人员聚集、水土不服、粮食短缺等因素都容易导致疫情的泛滥。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就暴发了至今原因不明的瘟疫，成为其最终败于斯巴达的重要原因。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殖民者身上携带的天花、伤寒等病毒让美洲印第安人遭遇了灭顶之灾，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抗。在拿破仑远征俄国期间，法国大军就因斑疹伤寒损失惨重。但需要指出的是，年美军中的流感疫情与上述疫情存在着明显的区别：历史上的那些疫情暴发于激烈的军事对抗之中，而美军的疫情却是暴发在和敌人交手之前：美军在没有达到欧洲战场之前就已经有大约万人死于流感了！他们还没有走出国门，就死在了军营中。杜甫感叹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美军更加凄凉，他们还没有出师就死了。这种情况如此奇怪，以至于美军负责传染病调研的乔治索珀少校（）感叹道：在住宿和饮食条件良好、战争的压力和焦虑尚未到来的情况下，美军“疫情暴发的突然性”和“感染人数的巨大比例”在世界战争史上是“非常罕见的”。考虑到美国的征兵条件和参战时机，流感疫情的暴发就愈发让人难以理解。在一战中，如表所示，与其他主要参战国相比，美国动员的兵力并不多。考虑到在当时的主要参战国中，美国是仅次于俄国的第二人口大国，这意味着美国的征兵压力较小，它完全有余地挑选身强力壮的男子参军。这些人也是免疫力最强，最有能力抵御传染病侵害的。而且，美国参战的时候，英、法、德等国已经在欧洲战场鏖战数年，大批士兵饥寒交迫，伤病缠身。与他们相比，由于美国本来就是当时世界上经济实力最强的国家，物资供应充裕，士兵的饮食居住环境要好得多，美军士兵抵御流感侵袭的能力似乎应该更强。但实际情况却恰好相反。虽然主要参战国家都遭到了流感的侵袭，但美军的损失却是最“，”，“：，”，（），“，”年第期外 国 问 题 研 究惨重的：超过 万人患病，约占美军总数的。与之相应的，德军患病人数仅为 万，英国远征军（）患病人数仅为 万。德军、英国远征军的人数都远远多于美军，确诊人数却少于美军，两相对照，这种矛盾就愈加突出。表一战中主要参战国动用的兵力万人德国俄国英国奥匈帝国法国意大利美国 毋庸讳言，传染病的暴发具有很强的偶然性，但需要指出的是，传染病的泛滥却是需要条件的。年，美国流感疫情的大规模传播与其战争动员有着紧密的联系。从整体上看，一战中美国的军事动员有两个明显的特点。第一，任凭急迫，节奏快，规模宏大。由于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阻隔，美国和欧洲、亚洲的军事强国距离遥远，国防压力较小。因此，一直以来，美国的军队规模很小。如表所示，在 年间，在世界主要军事强国中，美国的军队人数是最少的，一直不到俄国军队人数的，仅为兵力非常薄弱的日本的左右。美国的军队不仅数量少，而且缺乏训练。自内战之后，美军“没有任何大规模行动的经验”，“最重型的装备是中型机关枪”，它的预备队 国民警备队是隶属于各州的“半职业民兵”，“没受到过像样的训练”。表世界主要强国的军队人数万人 年 年 年 年 年俄国 法国 德国 英国 奥匈帝国 意大利 日本 美国 从 年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