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东亚海洋文学的瑰宝--鄚天赐及河仙相关的诗文史料.pdf

海洋史研究（第二十辑）2022 年 12 月 第 102121 页18 世纪东亚海洋文学的瑰宝 鄚天赐及河仙相关的诗文史料杭 行明清鼎革之际，受战乱影响，广东雷州府人鄚玖（16551735）背井离乡泛海来到真腊。他凭借自身能力在暹罗湾东北沿海地区建立了一个名为“河仙”的政权。为了应对暹罗的挑战，鄚玖称臣于安南阮氏。广南国国主阮氏封其为河仙镇总兵。鄚玖去世后，其子鄚天赐（17181780）继位。鄚天赐继承并发展了河仙作为东南亚国际贸易港的优势地位，并在此基础上将河仙政权的各项事业推上顶峰。西山起义爆发后，河仙政权亦遭到冲击。鄚天赐在暹罗被迫自尽，河仙的自主性随之消失，最终被纳入阮朝（18011945）的统治之下。鄚天赐鼓励商业活动和对外贸易，大力推广儒家思想。他在镇署里建了孔子庙，在郊外设立招英阁，专门研究校正儒、佛、道家经典，撰写、品鉴诗词和文学作品。通过招英阁，鄚天赐组织了几次跨海文学交流。来自中国、安南和河仙本地的文人骚客围绕一些主题作诗赋文。经常来往于河仙的作者杭行，美国布兰迪斯大学教授。关于鄚氏何仙政权，参见李庆新 鄚玖、鄚天赐与河仙政权“港口国”，李庆新主编海洋史研究 第一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李庆新 鄚氏河仙政权“港口国”及其对外关系：兼谈东南亚历史上的“非经典政权”，见李庆新主编 海洋史研究 第五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李庆新 东南亚的“小广州”：河仙“港口国”的海上交通与海洋贸易（16701810 年代），见李庆新主编 海洋史研究 第七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陈智楷（字淮水）等商人，负责搜集各地文人的作品，并在广州出版，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鄚天赐所选的描述河仙十景的 河仙十咏。李庆新、夏露在其文章里讨论了这些诗对于促进中越文学交流以及海外华人间传承中华文化的作用和影响。新加坡学者翁赐宁（Claudine Ang）的著作详细引用分析了鄚天赐所写十景的诗文。越南史与海外华侨史专家陈荆和在其论文中发表了包括鄚天赐在内的 32 名参与 河仙十咏 的诗人的 320 首诗。陈荆和还列举了 河仙咏物诗选 周氏贞烈赠言 诗传赠刘节妇 诗草格言微集 等著作，可惜皆已失传。河仙十景总集 是第二次以河仙十景为主题进行的中越文学交流成果，是由鄚天赐次子及指定继承人鄚潢（？1820）于18 世纪50 年代牵头组织的。该总集保留至今的部分只有驻扎嘉定（今胡志明市）的广南五营参谋阮居贞（17161767）的 10 首诗。翁赐宁在其著作里收录全文并加以详细解释。本文聚焦鄚天赐所撰诗文以及围绕河仙政权的文学创作，主要介绍笔者最近搜集的、散见于中国和越南文献中与鄚天赐及河仙政权相关的一些诗赋和书信。这些资料非常稀有珍贵，有些原本早已失传，只留下手抄本，有很高的参考研究价值。一 鲈溪闲钓鲈溪闲钓 成书于鄚天赐掌权一年后的 1736 年，是迄今发现最早的鄚天赐文集，其甚至比著名的 河仙十咏 问世更早，由鄚天赐在鲈溪所撰写的 30 首诗和一篇赋组成。鲈溪是河仙中心区以东四公里外、与暹罗湾直接相连的一条小溪，是鄚天赐最爱去的地方。只要没有公务缠身，他都会30118 世纪东亚海洋文学的瑰宝 越 郑怀德：嘉定城通志，（河内）教育出版社，1998，第 307 页。李庆新：鄚玖、鄚天赐与河仙政权（港口国），第 193195 页；夏露：1719 世纪广东与越南地区的文学交流，见李庆新主编 海洋史研究 第三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Claudine Ang Tsu Lyn，Poetic Transformations：Eighteenth-Century Cultural Projects on the MekongPlain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9，pp.121-163.陈荆和：河仙鄚氏文学活动、特 河仙十咏 就，史学 40.2/3（1967）；李庆新：海上明朝：鄚氏河仙政权的中华特色，学术月刊 2008 年第 10 期。陈荆和：河仙鄚氏文学活动、特 河仙十咏 就，第 168 页。Claudine Ang Tsu Lyn，Poetic Transformations，pp.191-222.在鲈溪过上好几天。18 世纪末，诗集随着战乱而遭到损坏。19 世纪初，阮朝大臣郑怀德（17651825）把诗集雕版保存下来，并以“明渤遗渔”为题重新刊刻，这一版本流传至 20 世纪 40 年代。当时有一篇文章这样描述：每一首诗都以不同风格的书法所写，在诗的相对页面是美丽的山水画，为诗句增添视觉和情感元素。很可惜，明渤遗渔 后来也佚失了，没有留下完整的版本。河仙鄚公庙的墙壁上留存了第一首、第二首诗以及赋的一部分。从那优美的书法和山水画来看，它们似乎是直接从已佚失的雕版页面复制而来。陈荆和曾摘录两首诗文：之一鲈溪泛泛夕阳东，冰线闭抛白练中。鳞鬟频来黏玉饵，烟波长自控秋风。霜横碧藋虹初霁，水浸金钩月在空。海上斜头时独笑，遗民天外有渔翁。之二溪上流黄夜色溶，黏钩闲钓五更钟。四边露气浮沉外，一缕波光几万重。恬洁每怜鸥鹜狎，行藏应付水云共。满舟风月堪娱处，老倒沧溟入酒钟。1985 年，学者高自清在胡志明市社会科学图书馆发现了另外四首诗文原稿，2009 年，其文章中又提到了一首。不过该文没有提供原版汉字。笔者找到其中两首诗的汉文原版，在这 30 首诗当中排在第五、第二十五。另外，在中国驻越南大使馆文化参赞彭世团、驻胡志明市总领事馆副领事韦红萍的热心帮助下，笔者成功复原了另外一首诗（排在第十）。401 海洋史研究（第二十辑）陈荆和：河仙鄚氏文学活动、特 河仙十咏 就，第 166167 页。陈荆和：河仙鄚氏文学活动、特 河仙十咏 就，第 166167 页。图 1 河仙屏山脚下的鄚公庙内西壁上面绘有 鲈溪闲钓。两首诗在正中，赋文的一部分在对联的两旁。墙壁上的漆已经严重脱落，导致赋的书法和山水画模糊不清。（作者摄于 2015 年 4 月）之五浪平人稳自悠哉，闲荡轻舟钓溯洄。缗直深沉钓饵重，鳞罗乱水纹开。昼寻云影随流泊，夜逐寒光带月回。笑傲烟波时出没，相期溪汐海潮来。50118 世纪东亚海洋文学的瑰宝 汉文原版出自孟昭毅 东亚汉诗画“渔父垂钓”题材与禅机，人文杂志 2016 年第1 期。之十趁霁苻青展钓轮，长留人在碧溪春。金钐逐影抛香饵，玉织临波拽锦鳞。万顷不惊风浪起，四时长遇水云粼。闲余舸舰吟风月，独钓汪洋老此身。之二十五远俗沧州隔是非，迩来栖息寄裘衣。烟开远浦金鳞簇，管弄晴空白羽冠。短棹移时浮荡漾，长歌到处思依儆。得鱼一笑频来去，且把丝纶卷夕晖。30 首诗中的最后一首，由著名河仙女诗人和小说家梦雪（19142007）发现，1986 年发表。之三十水国云乡景不凡，沿溪山色碧巉岩。淡烟稳棹横孤艇，细雨轻簑障短衫。吞饵滩头多繄线，停竿天际见征帆。丝纶海外长舒卷，鼓楫从容检钓函。此外，还有一篇赋，见于 18 世纪 70 年代广南顺化官员范阮攸（17191786）的 南行记得集。该文集记录范阮攸当时在广南的所见所闻，并收入当地众多文人的诗词、赋文、散文和书信。其中包括鄚天赐以及和他经常往来的广南文人的诗文。南行记得集 只以手抄本的方式流传下来，原件保存在河内汉喃研究院。601 海洋史研究（第二十辑）感谢中国驻越南大使馆文化参赞彭世团和驻胡志明市总领事馆副领事韦红萍协助还原汉文原版。越 范阮攸：南行记得集，越南汉喃研究院 A.2939。赋海阔天空，云高水融。时华若旧，世事无穷。循游于沧波之上，纵沉于南浦之东。唯遁商之得路，固物我之有穷。愿托踪于茫渺，庶无情于穷通。伫知遗庶，老作渔翁。于是扴钓具，拂蓑笠，扁轻舟，事蒿蓬，渔经茶灶，酒瓮诗筒，用备应事，稳逐轻征风。趁潮波之成务，任晨昏以勤工，审涓流而泛滥，的樯浒之冲融。一竿长预，闲钓此中。尔乃粘香饵兮抛轻茧，沉新月兮横螮蝀，一缕才垂，万波随动，玉簇圆，绡皱风弄，倚揖兮沉吟，随机兮挽控。吾非食而多求，物因贪而自送。借此消彼，怡怡空空。至于溪口湖平，海头光漭，烟波到处，尽属清思，岛屿观来，悉为佳赏。树草蓊阴于溪畔兮，渚浦葭芦，风云缭渺于海西兮，水天浩滉。沙鸟惊时而翱翔，浮叶随流而荡漾。闻牧笛之长吹，来渔歌而递响。既伫竿以放怀，复思人乎想象。然而片帆烟水，两相沧浪。不知荣富，任乐康庄。宜浮游于天外兮，恒出没乎江洋，既飘零于渔泊兮，期栖息乎江淮，己多情于张子兮，将有意于严光，慕季札之尚清微兮，缅鸱夷之事溟茫。复知引任公之钓兮，宜乎舒卷，浮仲由之桴兮，允矣纵横。系此生于南海，乐造物乎前程。有时遇于风高浪震兮，多使入于汗骇魂惊，有时瞰乎谷纹涟漪兮，多使人于心旷神清，有时睹于鱼跃鸢飞兮，多使人于道念休明，有时感于白云流水兮，多使人于物我忘情。自是昧旦往来，栖迟舴艋，或随涨而泊芦阴，或横笳而歌夜静，或拨桨于困渔，或排纶而引梗。觉天地兮无遗，极风霜兮自猛。薄浮生如沤云，视万物如毫颖。怆皇华兮野亡，悲漂冷兮独警。而又思美人兮渺何之，怀故国兮徒引领，知旰食兮羹墙，雇霄衣兮衾影。愧长大之无才，空盛愤于光景，寄竿竹之生涯。安此生于有幸，对云水以终年，乐烟波于万顷，期不负乎渔乐半生中，畅予怀而诗歌三十咏。二 河仙十景曲咏除了鄚天赐描写河仙十景的汉文诗外，以越南白话喃文所写，同样标注作者为鄚天赐的 河仙十景曲咏 诗集，主要由描写河仙景色的八句七言诗句构成。这些诗虽然不是鄚天赐中文古诗的直接翻译，但其结70118 世纪东亚海洋文学的瑰宝 构与主题均很相似。此外，所有白话诗之前都有 34 行、由 7/7/6/8 节奏组成的歌谣。这些歌谣把诗句里提及的与景色有关的描述、情感和暗示进行重复、放大并作详细说明或阐释。该诗集最早收录在 1900 年至 1907年间编撰的数部文献中。其中最悠久的是题为“河仙家谱”的私人珍藏原稿，亦是唯一包含喃文诗句的著作，其他印刷品只展示了以越南现代国语字书写的诗句。河仙著名大儒和文人东湖（19061969）编辑整理了这部诗集，将其转写成标准化国语拉丁文字，并刊登在 1960 年出版的河仙文学 里。这些诗引起诸多争议，尤其是作者是否确为鄚天赐本人的讨论。1992年，越南学者阮广询和高自清在一份著名学术期刊里展开了持续四期的激烈辩论。阮广询与其他批评者指出，没有任何同时代或接近鄚天赐时代的文献提及白话版本诗集的存在，这些白话诗集在 20 世纪初才开始流传。高自清和河仙本地学者张明达则解释称，20 世纪前书面证据的稀缺主要是因为在像河仙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不断的战事与动荡摧毁了该地的文献记录；再者，当时的作家全都来自精英阶层，他们认为白话著作缺乏古汉文的威望，与其身份不符，故此不配提及。这些学者坚定不移地认为 河仙十景曲咏 是鄚天赐的作品。根据这些学者的说法，20 世纪初把 河仙十景曲咏 收入自己著作的不同作家从不同渠道获得这些诗句，然后按自己的顺序编排标题，他们使用的字词也不是标准的罗马拼音，而是根据作家所说的地区方言发音拼写，各有差异。有些作家甚至不知道鄚天赐的汉文诗，但这也不足为奇，他的汉文诗在 20 世纪 50 年代以前并没有广泛流传。尽管有不一致之处，每个景观的歌谣与诗句都保留了出人意料的内部协调和连贯性，并与其汉文版本的内容大致相同。这些作家不可能同时凭自己的想象编出百余行的诗句。总体而言，越南学者渐趋同意 河仙十景曲咏 乃鄚天赐所写，他们的评判似乎有一定说服力。或许有另一种思路可以解释其来源性质的问题，即通过文字记载下来并不是 河仙十景曲咏 的创作初衷。根据作家东湖801 海洋史研究（第二十辑）的观察，它的目标听众乃安南平民，大多数是目不识丁的贫穷移民。创作白话诗句的原意，是让人们在节日或其他公众场合歌咏、朗读，或像戏剧般表演出来。即使书面语言源自标准内容，但终究次于口头传递方式。因此，其词汇和语法也随着社会用语的演变而有所不同。倘若 河仙十景曲咏真的是鄚天赐或至少是他同年代的人所写，或可让我们更好理解他如何试图建立合法性，并将其统治理念和愿景传递给精英阶层以下的大部分民众。河仙十景曲咏 描述十景的所有曲、诗的喃文版本现皆已失传，只留下越南国语拉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