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的晚明小品批评.pdf

总第212期Sum No.2122023年第2期No.2.2023阜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 l of Fuya ng Norma l University(Socia l Science)DOI：10.14096/34-1333/c.2023.02.13四库全书总目的晚明小品批评潘鑫（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摘 要：四库全书总目对晚明小品的评价以否定性为主.四库馆臣针对晚明小品存在的离经叛道、内容 杂乱、不著出典、慕奇好异、语言纤佻、体例不当、考证疏舛等诸多问题，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同时，总目 对部分持论笃实、文辞雅洁、考据精核、富于史料价值、作者具有高尚道德晶格的晚明小晶，给予了一定程度的 肯定.总目的晚明小品批评，主要是受官方哲学即程朱理学以及考据学风的影响.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总目 对晚明小晶积极和进步的一面认识不足.不过，总目也敏锐地指出了晚明小品的一些弊病.客观看待总目 的晚明小晶批评，有助于今人全面把握晚明小晶的优缺点、理性评价其价值.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晚明小忌否定性评价;中图分类号：1207,62 文献标志码:A晚明小品以其生活化、个人化的内容题材和独 特的审美趣尚，备受现当代读者的青睐。四库全 书总目（下文简称总目）亦著录了百余种晚明 小品，主要见于子部杂家类，史部地理类、子部艺 术类，集部也有分布。然而，总目对晚明小品 的评价总体上是否定性的，它们中的大多数都被列 入存目之中即是明证。这与晚明小品在现当代受到 的评价大相径庭。对于这一点，吴承学先生的晚 明小品研究、琛龙林和谢谦的四库全书总目 视野中的晚明小品文以及何宗美先生的四库 全书总目的小品批评一以明代子部提要为中心 都关注到了。不过，笔者注意到总目还是对部 分晚明小品表示肯定。这一点虽也为吴著和噱、谢 之文提及，但前者只是一带而过，后者亦未充分展 开。总的来说，以往研究对总目的晚明小品批肯定性评价文章编号：2096-9333（2023）02-0089-06评问题探讨得尚不够全面和充分。因此，本文拟在 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这一问题做进一步的考察和 论述，以期对已有的研究成果有所补正。一、总目对晚明小品的否定性评价吴承学晚明小品研究指出，总目对晚 明小品的批评往往从文风和士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批评其小品习气，一是批评其山人习 气所谓小品习气，是指億薄轻佻的作 风所谓山人习气，是指其潦倒恣肆又自命 清高之俗态。”妙琛龙林、谢谦四库全书总目 视野中的晚明小品文将总目对晚明小品文具 体缺点的评价归纳为“纤佻”“芜杂”“伪袭”“浅 陋”等“积习四态”气何宗美先生则认为：“总目 小品批评的立场，取决于它对小品所体现的文风特 征和文化趣向的根本否定，特别是对晚明文风和晚收稿日期：2023-01-16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协同创新重大项目“中国经学诗学史”（GXXT-2021-045）.作者简介：潘鑫（1995-）,男，安徽金寨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文献.-89-明文化的根本否定晚明小品标志性的文风是 纤佻，而纤佻文风极具否定意义。”131167这些观点极 具启发意义，但对于总目对晚明小品的否定性 评价总结得都不够全面。通过系统梳理总目中 关于晚明小品的提要，笔者发现总目对晚明小 品的否定性评价涵盖了内容、语言、体例、考证等 诸多方面。(-)内容清王朝建立以后，程朱理学重新成为官方哲 学，对散文创作的影响则是要求文以载道。然而，晚明小品创作深受心学与禅宗思想的影响，反对和 抨击程朱理学，并主张儒、释、道三教归一。在作 为官学权威代言人的四库馆臣看来，这些晚明小品 自然是离经叛道、大有问题。如管志道问辨牍 提要：“志道之学，出于罗汝芳。原本先乖，末流弥甚。放荡恣肆，显唱禅宗，较泰州、龙溪为尤甚。并 举其尺牍答王太常塘南先生书为例：“则益信 孔、颜之不离日用而见天则，真是即心是佛，即经 世是出世，与文殊之智、普贤之行，两不相违oW 151637 程朱理学历来批判佛家学说，认为其“出世”“涅 槃”之说皆是荒唐幻妄之谈。管志道却援墨入儒，将孔颜之学与佛教相提并论，认为二教同根同源，这自然会被四库馆臣视为异端邪说而大加批判0不少晚明小品是杂采诸书汇为一编，对材料的 选择没有明确的标准，内容的编排又十分随意，存 在庞杂、冗滥、琐碎、无序等弊病，这一点也遭到 了四库馆臣的非议。如李诩戒庵漫笔提要：“其 间多志朝野典故及诗文琐语。而叙次烦猥，短于持 择。于凡谐谑鄙俗之事，兼收并载，乃流于小说家 言OW411105该书是一部笔记小品，是作者数十年随笔 记录的所见所闻，从其成书看就带有很强的随意 性。在内容上，包括了典章制度、人物言行及诗文 集、考据议论、名物解释、民俗方言、医药养生等 诸多方面，不可谓不杂。该书引用了大量前人著述，有论语孟子这样的儒家经典，有汉书大 明会典之类的史书，有容斋随笔酉阳杂俎 等笔记小说，还有东坡集怀麓堂集等诗文 集，经史子集均有涉猎。正文分为八卷，共有562 个条目，“不以品列，不以类分，不以甲乙次第为 先后”血，难怪总目以“叙次烦猥”评之。晚明小品还普遍存在着引用前人著述却不注 明出处的问题，这与晚明浮躁的学风关系密切。而 以治学严谨著称的四库馆臣自然无法接受，往往以“剿袭”“剽魁”“攘美”等语加以斥责。如焦玆焦 氏笔乘提要：“然多剿袭说部，没其所出ow 1411103并 历数其“剿袭”之处，如卷一“周易举正”一条 出自洪迈容斋随笔，卷四“乌鬼”一条见于沈 括梦溪笔谈。以至发出哀叹：“玆在万历中，以 博洽称，而剽窃成书，至于如是，亦足见明之无人 矣1411103余懋学说颐提要：“每则征引古事相 类或相反者二条，撮为四字标题，而以论断数语缀 其末然引事不标出典，置论亦多庸肤ow 1411101如 其卷之五“如画逼真”一则：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玩之胜，此真境也，观者必曰如画。故有“图画即江山”“身在画 图中”之语。至于丹青之妙，此绘境也，好事 君子嗟赏之不足，则曰逼真。故又有“人间又 见真乘黄”“斯须九重真龙出”之语。以真为 假，以假为真，均之妄境耳。人生万事如是，何特此耶！171125-126此则内容实出自容斋随笔卷十六“真假皆妄”:江山登临之美，泉石赏玩之胜，世间佳境也，观者必曰如画。故有“江山如画”“天开 图画即江山”“身在画图中”之语。至于丹青 之妙，好事君子嗟叹之不足者，则又以逼真目 之。如老杜“人间又见真乘黄”“时危安得真 致此”“悄然坐我天姥下”“斯须九重真龙出”“凭轩忽若无丹青”“高堂见生鹘”“直讶杉松 冷，兼疑菱存香”之句是也以真为假，以假为 真，均之妄境耳。人生万事如是，何特此耶!181216-217 稍加对比就会发现，余懋学只是改动了几个无关紧 要的字词，删去了几句诗，就将他人的作品变成了 自己的。全书共388则，情况大都如此，可以说是 明目张胆的“剿袭”了。此外，慕奇好异之风盛行于晚明。晚明文人于 慎行在其笔记谷山笔塵中曾喟叹：“近年以来，厌常喜新，慕奇好异，六经之训目为陈言，刊落芟 夷，惟恐不力。陈言既不可用，势必归极于清空；清空既不可常，势必求助于子史；子史又厌，则宕 而之佛经；佛经又同，则旁而及小说。拾残掇剩，转相效尤，以至踵谬承讹，茫无考据，而文体日坏 矣。”切这种风气在晚明小品创作的体现，就是 好为异论、好记神怪之事。前者如陈继儒狂夫之 言，总目评价其“书中杂论古今得失，才辨亦颇 纵横，而见地多失之偏矫殊不免故为异论4I 1082o 如陈继儒在谈论佛教时，将其比之朝廷所设的养济 院，“以鳏寡孤独之子弟，使佛家任之,101如此 就能使其为我所用，是涣小群而为大群。后者如沈 德符敝帚轩剩语，其提要云：“是书杂记神怪俳 谐，事多猥鄙。”1411231孔子就说自己不语怪力乱神，-90-那么尊崇儒家正统思想的四库馆臣对这类荒诞不 经的小说家言表示不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二）语言总目对晚明小品语言风格的总体评价是“纤佻”，其中又包含着几种不同的风格。一是藻 绘。如屠隆白榆集提要：“文尤语多藻绘，而 漫无持择。盖沿王、李之涂饰，而又兼涉三袁之纤 佻也。”1411621其发青溪记中有这样一段描写：“阔 水浩淼，不减江湖。高峰刺天，巨石压水，如僧如 佛，如笠如笋，如刀如剑，如狮如虎，离立奇竦，轮困戌削，诡状非一。”皿“连用八个比喻来形容峰 峦的奇形怪状，极力夸张铺排，令人目眩。二是轻 佻。如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提要举其“破老”一条：“水浒传何所不有？却无破老一事。非关缺 陷，恰是酒肉汉本色如此。以此益知作者之妙。”“破老”即“美男破老”，出自逸周书武称解，意思是用年轻的男宠在君王面前谗惑机智的老臣。这样的话在以儒家正统自居的四库馆臣看来，确实 显得轻薄。三是俪偶。如田艺衡玉笑零音提要：“是书皆采取新奇故事，纬以俪语1411101所谓“俪 语”，就是对偶的文辞。如“管、晏之文无盐，丑 女也，虽丑而有益于国；庄、列之文西施，美妇也，虽美而无裨于世，131 67 0四是诡异。如周宏禰何之 子提要：“宏禰此书，乃以常词故为涩体oW 1411076其 标题似乎出自礼记“佞佞乎其何之”，已是好异 之语；至于书中“太虚奚无，无以无无无，无无无 则无无，无无则虚，虚虚则实，实实则极，极极则 剔 易易则始”曲等语，甚至难以句读，更遑论 理解其涵义了。五是鄙俗。如屠本唆韦弦佩。该书是以中医药方的形式谈论人生修养，旨在宣扬 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试看其“处方”一章“无比 逍遥汤”一则：治伦理难医之证宁耐一个糊涂一个学聋一个正经 三分痴呆七分和匀，用感化汤下。如前证未便即愈，再 加“逍遥”一味服之。吕新吾云：“心不必太 分晓，才分晓便是糊涂。”陈眉公云：“留三分 正经，以度生；七分痴呆，以防死。”医伦理 之要药也。其语言十分口语化，被总目评为“语多近鄙”1411079 O（三）体例总目对晚明小品体例的批评主要针对两 点。一是驳杂，即各种文体兼收并载，混乱不堪。如屠隆鸿苞提要：“又并所为杂文案牍同编入 之，体例尤为Wo 1411076该书所收文体有政论文，如卷五南北备倭策；有佛学著作，如卷二十八 禅净土；有尺牍，如卷三十九答张文学成叔 书；有公案小说，如卷四十八辨妇谋杀亲夫冤 状；有募缘疏，如卷三十四重修冲虚观募缘疏;甚至还有方志，如舆图要略。这些不同的文体 汇集在同一部书中，又没有按类分卷，而是杂糅在 一起，确实不够严谨。再如孙一观托名徐渭编纂的 天池秘集，将诸体诗、词、乐府歌行、赋、杂 文、传、小说等一概收入，被总目评为“体例 驳杂”“杂出不伦”阳叫二是不伦不类。如屠本峻茗笈。该书上、下两篇各八章，每章前有“赞”，末有“评”，先引 陆羽茶经中的相关论述，顶格书写，再引其他 诸书，亚一格书写。然而“点渝”“申忌”二章，茶 经中无内容可引，该部分就略去。据作者自序所 言：“大都以茶经为经，自茶谱迄茶笺 列为传，人名为政，不相沿袭。彼创一义而此释之,甲送一难而乙驳之，奇奇正正，靡所不有。政如春 秋为经而案之，左氏、公、穀为传而断之，是非 予夺，豁心胸而快志意o 1141285总目认为其体例“似疏解茶经，又不似疏解茶经；似增删茶 经，又不似增删茶经。纷纭错乱，殊不解其何 意也1411000 e又如赵世显赵氏连城。其提要云：“其书或引古事而稍附以己说，或自作数语，近乎 语录。又或但引古事一条，无所论断，似乎类书。盖全无著作之体者o 1411102（四）考证清代考据之学十分兴盛，形成了乾嘉汉学这样 声势浩大的学术流派。汉学家们在文字训诂，名物 考证，古籍校勘、辨伪、辑佚等方面造诣颇深。他 们中有多人被召入四库馆，参与四库全书的编 纂工作，如戴震、任大椿、邵晋涵等。晚明小品中 也有部分作品涉及考证，但由于学风空疏，中多疏 舛。这自然难逃四库馆臣的法眼。如叶秉敬书肆 说铃提要：“秉敬好为议论，而考据疏舛谓 冰凝于水而寒于水为翰苑新书论文之妙。不知本荀子语。昭明太子文选序亦尝引用。皆失之目睫之前o 1411104这类低级错误在四库馆臣 看来是可笑的。再看商维濬古今评录提要：“是 书皆借古事立论，不出明季纤巧之习。间有考证，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