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札记%28一%29.pdf

382023年第2 期（总第2 0 5 期）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No.2,2023(SumNo.205Journal of Radio&TVUniversityPhilosophy&SocialSciences)【编者按】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的巅峰，皇皇巨著，雅俗共赏，李逢春先生研读红楼梦有年，把玩赏读，钩玄提要，每有心得，则击节叹赏，录为札记。札记言辞精美，新见迭出，开卷有益。编辑部精选其中九则，以飨读者。读红楼梦札记（一）李逢春（内蒙古开放大学，内蒙古呼和浩特0 1 0 0 1 1）摘要文章在红楼梦文本细读的基础上，以独特的学术札记形式，探究书之来历、宝黛根底、雨村出处、黛玉入府、宝钗出场、宝玉用情、太虚幻境、宝黛是非、宝玉论生死、才情初试等，呈现红楼梦研究的别致一体，论述关乎书之大要与撰者用心，文字独具特点，或赏析评议，或辨其疑义，发其幽微隐秘、妙趣会心之处，庶为研究红学之助。【关键词红楼梦；文本细读；札记；脂砚斋中图分类号】1 2 0 7.4 1 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0 0 8-0 5 9 7（2 0 2 3）0 2-0 0 3 8 1 8D0I:10.16161/j.issn.1008-0597.2023.02.005红楼梦乃一部大书，皇皇巨著，雅俗共赏，既适合学者、大家作考据、索引的功夫，发其幽冥隐嗨之处；亦适合贩夫走卒、升斗小民劳碌之余，把玩读赏，破愁解闷。其书缠绵侧，云霞满纸；其意唯美尽善，绚丽华美，为国人精神境界、诗意生活的归宿，自然读起来也不能味同嚼蜡，木讷无趣。所以将其会心妙趣之处细细掂出来，仔细说开去，是我辈之责任。唯恐笔力不逮，眼高手低，不能玩味其万一。一、书之来历甲戌本凡例开宗明义述其书名之来历，认为其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日风月宝鉴，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日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这一番“鬼话”、三个名字，无非是作者掩人耳目。红楼梦因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演红楼梦曲子十二支，暗示个人命运，应十二钗之数；风月宝鉴为跛道人救贾瑞之病所持镜子之名，雪芹亦旧有风月宝鉴之书；石头记即无才补天、幻形人世之顽石自述其事，由空空道人抄录问世。其实，顽石凡心已炽，急欲人红尘之中，于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受享受享。然世事往往如此，即僧道二仙所言，“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收稿日期 2 0 2 3-0 3-1 2【作者简介 李逢春（1 9 6 4），男，内蒙古开放大学，校党委书记。39古代文学研究李逢春读红楼梦札记（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1 8 所以历尽甘苦之后，复归本质，仍然是一块顽石而已。石头是历劫，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人生如梦幻泡影，释家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一世，不过也是历劫，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儿女情长，到终了之时，尘归尘、土归土而已。作者自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之大无可奈何之日也！当此时，则自欲将已往所赖页一一上赖天恩，下承祖德，锦衣幼之时，甘養美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1 3 又诗日：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延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S作者是将红楼一梦拟作人生悲剧而写，忆及其中悲苦血泪、种种情由，种种繁华皆如烟云过眼，人生尽头，方大梦初醒。甲辰本卷首梦觉主人序日：“今夫红楼梦之书，立意以贾氏为主，甄姓为宾，明矣真少而假多也。假多即幻，幻即是梦说梦岂无荒诞，乃幻中有情，情中有幻是也。”2 1 5 6 2 八十回故事中，由繁华到调零，由热闹到冷寂，总应了那句话“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链席”3 3 4 9。9。个中滋味，与张竹坡评点金瓶梅的“冷热金针”法恰可对看。张竹坡说“金瓶以冷热二字开讲，抑敦不知此二字为一部之金匙乎？”4 7“金瓶梅是两半截书，上半截热，下半截冷”4 1 2 8“故前五十回，渐渐热出来；此后五十回，又渐渐冷将去。”4 1 8 1 红楼梦中众姊妹人住园中，脂粉娇娃，诗酒唱和，桃争杏妒，花柳繁华，是何等热闹喧嚣。及至大观园抄检之后，姊妹星散，阶除荒芜，门可罗雀，又是何等孤寂凄?。正是由盛转衰，天道循环，冷热交替，命也运也，理之必然。俞平伯先生说，红楼梦是一部极严重的悲剧，不但宁荣两府由盛而衰，十二钗之由荣而，能使读者为之炝然雪涕而已。蒋勋说作者要写的是自已一生的梦幻，繁华根本是一场梦，他只是告诉你，在所有的生命中，权力、财富、爱情，全部是一场空。他要告诉你，知道是空，你还是执着。知道归知道，执着归执着。古人撰述小说闲文，并不想立言邀名，也不想赚几多真金白银，“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事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3 1 6,所以也无甚版权的概念。何况小说家并非读书正道，人皆讳之，于是往往作者自将姓名隐去，抑或故弄玄虚，说得云山雾罩，倒教后人百般搜求考据，不知作者云谁。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日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日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日金陵十二钗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5 1 7 据此，今人一般认为，红楼梦作者为曹露，字梦阮，号雪芹、芹圃、芹溪居士，通称曹雪芹。乃祖曹寅，官至通政使司通政使，任江宁织造、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五十二回宝玉睡不着，只听见自鸣钟敲了四下。庚辰本脂批日：“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写法，避（曹寅）讳也。”6 1 6 7 6 可见批者对作者家世非常熟悉红楼梦各个版本的评语或有多人，脂砚斋为其中主要批书者。评语有朱笔，有墨笔；有些署“脂砚斋”，有些署“畸笏叟”，还有署其他名号的。有的插在正文之中，有的写在眉端，有的夹在行间，有的用大字抄在回前或回后，大约三千402023年第2 期（总第2 0 5 期）广播电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多条评语。近有毛国瑶者抄录靖藏本批语，二十二回见畸笏叟批语日：“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7 约略可见畸笏叟与脂砚并非一人。据吴世昌先生红楼梦探源【8 考证，贾宝玉的原型不是作者曹雪芹，而是少年时代的“脂砚斋”。脂砚斋也非曹雪芹，或许为曹雪芹的一位尊长，很可能是作者的叔父，与曹雪芹有极密切的关系，芹写脂评，配合默契，因而甲戌本第一回脂批有“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5 J8之句。周汝昌先生考证，认为脂砚斋口吻颇似女子，且与作者捻熟默契，有可能是最后陪伴宝玉的湘云，此说稍显牵强。甲戌本十三回有评语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救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5 1 7 7前述毛国瑶抄录靖藏本批语，指明此评者为畸笏叟，语气较脂砚斋明显老到，或为长者，又熟知作者家事，可以命作者删改情节。八回宝玉携秦钟拜见贾母，贾母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作表礼。甲戌本脂评日：“作者今尚记金魁星之事乎？抚今思昔，肠断心摧”。5 1 2 5 十七回宝玉躲避贾政一溜烟出园，脂评日“余初看之，不觉怒爲，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写其照，何独余哉？”5 2 1 7 十八回元春省亲，书中交待元春教授宝玉读书识字，脂批日“批书人领过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5 1 2 3 8 二十一回宝玉与袭人等恼气，独使唤小丫头四儿，偏四儿也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一味变尽方法笼络宝玉。庚辰本脂批此处日“又是一个有害无益者。作者一生为此所误，批者一生亦为此所误”。5 1 2 8 6 二十二回贾母为宝钗庆生摆酒唱戏，令宝钗凤姐儿点戏，脂批日“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5 2 9 7也是此回脂批记宝钗制谜后日“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5 1 3 0 8 二十五回宝玉为贾环烫伤，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又口内嘟嘟曦曦的持诵了一回。甲戌本脂批日“一段无伦无理信口开河的浑话，却句句都是耳闻目睹者，并非杜撰而有。作者与余实实经过。”5 3 1 3 4 0 二十八回宝玉因黛玉叫门不应事了，心无挂碍，在慈母前放肆议论丸药名目，对王夫人说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脂批此处日“是语甚对，余幼时所闻之语合符，哀哉伤哉！”6 3 8 3 也也是此回，宝玉在冯紫英席上自荐令官，说道“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吃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酒。”6 3 8 8 月脂批此处日“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又说“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6 3 8 三十八回大观园诸艳吃螃蟹宴赋菊花诗，黛玉要喝烧酒，宝玉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已卯本脂批日“伤哉！作者犹记矮頔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6 1 5 0 3 四四十八回薛蟠为柳湘莲所，无脸见人，意欲外出贩货躲羞。庚辰本脂批日，“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人深思默戒。”6 1 7 七十七回王夫人怡红院雷嗔电怒摔晴雯、芳官等人，脂批日：“此亦皆余旧日目睹亲闻，作者身历之现成文字，非捏造而成者，故不与小说之离合悲欢窠白相对。”9 1 0 1 3 日由此可见批者与作者之关系及其中端倪，脂砚斋或许为宝玉原型，然作者亦掺杂了自已的生活阅历。脂砚斋评语与红楼梦文本彼此辉映、相得益彰，对于读者理解其中关窍趣味大有禅益，不可或缺。脂评本八十回，或为曹雪芹亲笔而为，现流行的百二十回版本，41李逢春读红楼梦札记（古代文学研究后四十回为程伟元、高续写。其续作与前八十回情节有诸多乖违之处，与作者和评者的明喻暗示大有出人。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辨中说，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最明显的矛盾之处，是宝玉应潦倒，而目中明写其中乡魁；贾氏应一败涂地，而目明写其延世泽；香菱应死于夏金桂之手，而目中明写金桂自焚身。”1 0 1 2 4 有有关宝玉结局，已卯本十九回脂批日“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嚏酸藿，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5 1 2 5 4 似非后四十回宝玉中举出家等结局。张爱玲所谓人生“三憾”，恨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但如果不是研究者，没有爬罗剔块的功夫，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区别也就不甚了了，续作庶几可补“红楼未完”之憾。后四十回有林黛玉芳魂孤逝与薛宝钗大婚喧闹之悲喜比对；有隐隐听得吹吹打打与焚稿断痴情之强烈反差；有黛玉临死进出的半句话“你好”这些情节虽或非原作者手笔，读来仍惊心动魄，足可附前八十回骥尾。正如俞平伯先生说，后四十回“敢使黛玉平白地死去，使宝玉娶宝钗，使宁荣抄家，使宝玉做了和尚；这些都是好人之所恶。虽不是高鹗自己底意思，是他迎合雪芹底意思做的，但能够如此，已颇难得。”1 0 1 2 1说到雪芹的种种曲折笔法，脂砚斋于甲戌本一回眉首批日：“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5 1 7 脂批于逐回中搜剔到剖，明白点出作者意蕴，令读者尝知其中之味，于读者阅书不无神益。脂批与红楼梦其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并非附会以传，却是相得益彰。五十七回总评宝钗岫烟相叙一段，日“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已相逢之乐。时方午夜，灯影幢幢，读书至此，掩卷出户，见星月依稀，寒风微起，默立阶除良久。”9 7 4 7足见批书者之心，与作者呼吸与共，同悲同喜，不离须史。批书者也是有才情之人，评语写得玲珑剔透，读来口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