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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从自发到自觉：论人人生产中的分工张志鹏摘要：以互联网和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通讯技术深刻重塑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伴随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的具体展开，一种名为人人生产（PeerProduction）的新型生产方式正方兴未艾，并日益受到批判理论学者的关注。人人生产具有异于传统资本主义生产的诸多特征，包括非异化劳动、去中心化和非等级制管理、作为共有物的生产资料和产品的非商品化等。一些研究据此指出，人人生产中已经没有劳动分工（divisionof labour），只有劳动分布或分配（d i s t r i b u t i o n o f l a b o u r）。这种观点的合理性在于，人人生产中劳动的异化性质与资本主义生产中的劳动相比已经显著减弱，但是它一方面把应当加以解释的现象当作既成事实，忽视分析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另一方面则对人人生产从资本主义生产那里继承下来的分工视而不见，从而造成对人人生产中劳动分工的存在和特征的遮蔽。本文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思想和方法对人人生产中的分工展开批判性分析，指出人人生产中仍然存在劳动分工，只是由于人人生产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将生产资料转化为共有物，因而其分工的自发性质已经减弱，而自觉性质有所增强。深刻把握人人生产中的劳动分工，有助于正确辨析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最新特点和演变趋势，并富有成效地探索人人生产挑战和取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可能性。239从自发到自觉：论人生产中的分工关键词：人人生产共有物资本主义自发分工自觉分工异化劳动半个多世纪以来，现代信息通讯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广泛应用使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深刻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由信息技术的改造而呈现出许多新特点，相关学者开始使用诸如“技术资本主义”“平台资本主义”“数字资本主义”和“数据资本主义”等术语来描述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各种具体展开形式。值得注意的是，本世纪初以来，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夹缝地带，依托互联网服务和个人计算机的普及，具有迥异于资本主义生产特征的、异质性的新型生产方式或劳动合作模式正在大量涌现。追踪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展现出的最新特点，比较各种新型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生产的异同，探索建立某种非资本主义或后资本主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可能，正在吸引越来越多当代批判理论学者的关注，渐有汇成一股当代资本主义批判性研究重要潮流之势。人人生产（PeerProduction）的现实实践及其理论研究在过去十多年间的兴起，正是这股潮流的代表之一。在针对人人生产的理论研究中，以劳动分工为切人点的分析占据了重要位置。这种情况不难理解：分工与协作和劳动工具紧密相关，分工的变化必然导致生产资料所有制、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的合作方式Douglas Kellner,Technology and Democracy:Toward a Critical Theory of DigitalTechnologies,Technopolitics,and Technocapitalism,Wiesbaden:Springer Nature,2021,p.15.Nick Srnicek,Platform Capitalism.Cambridge:Polity Press,2017.2Dan Schiller,Digital Capitalism:Networking the Global Market System,Cambridge,MA:MIT Press,1999,p.xiv.Sarah Myers West,“Data Capitalism:Redefining the Logics of Surveillance andPrivacy,Business&Society,vol.58,no.1(2019),pp.20-41.需要指出的是，对于Peer Production，Pe e r-t o-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或P2P5Production，目前国内学者关注较少，尚无通行译名。有学者将其译作“大众生产”（常静，杨建梅，欧瑞秋：大众生产者的参与动机研究述评，（转下页）240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和产品分配方式的相应变化，因而理解分工对于把握任意一种生产方式具有无可回避的重要性。然而，一些学者在分析人人生产中的分工时采取了过于激进的立场，陷人了某种“乌托邦式的社会-技术想象”，从人人生产目前对雇佣劳动的有限改造出发，直接得出人人生产中已经没有劳动分工的结论。本文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思想和方法，特别是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和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分工理论，尝试与这些学者展开批判性对话，以确定人人生产中是否仍然存在劳动分工，澄清人人生产中劳动分工的性质，据此辨析资本主义生产在信息时代呈现出的某些新特点，并初步刻画人人生产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复杂博奔关系。一、人人生产简介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如果诞生于英国的（接上页）科技管理研究2 0 0 9 年第5期），本文则拟采用“人人生产”这一名称。正如下文将提到的那样，在人人生产共同体中，生产者之间不存在传统资本主义企业员工之间的等级制关系，而是作为地位平等的同伴彼此合作。因此，本文认为，“同伴生产”或“人人生产”的译名更能体现人人生产的特点。考虑到中文叠词“人人”与英文短语Peer-to-Peer在形式上的对应，本文将PeerProduction、Pe e r-t o-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 和P2PProduction一概译为“人人生产”。自哈佛大学教授尤柴本克勒（YochaiBenkler）于2 0 0 2 年提出“基于共有物的人人生产”（commons-based peerproduction）这一概念以来，以人人生产为对象的理论研究呈迅速增长之势。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事件包括：2 0 12 年，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传播学助理教授马修奥尼尔（MathieuONeil）等创办以人人生产为研究主题的学术期刊人人生产杂志（Journalof PeerProduction）；2 0 19 年，威斯敏斯特大学出版社出版由长期关注人人生产的比利时学者米歇尔鲍文斯（M i c h e l Ba u w e n s）等撰写的人人生产研究专著人人关系：共有物宣言（PeertoPeer：T h e Co m m o n s M a n i f e s t o）；2 0 2 1年，由奥尼尔等编辑的人人生产手册（T h e H a n d b o o k o f Pe e r Pr o d u c t i o n）由约翰威利父子出版公司（JohnWiley&Sons,Inc.）出版发行。Mathieu ONeil,Christian Pentzold and Sophie Toupin,eds.,The Handbook of PeerProduction,JohnWiley&Sons,2021,p.7.241从自发到自觉：论人人生产中的分工某种新型机器造成了印度和中国劳动者的失业以及两国“整个生存形式的改变”，那么这种机器的发明便是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事实”。在某种意义上，以互联网和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通讯技术的发明和普及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历史性事实。毋庸赘言，这种事实不会孤立存在，而会发展和延伸为一张由诸多类似事实联结而成的事实之网。如果说互联网和计算机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改变了几乎所有国家的生存形式，那么它们造成这种改变的具体途径既包括改造传统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包括催生作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的人人生产。大致说来，人人生产经历了准备、诞生和扩展三个主要发展阶段。首先，资本主义生产随现代信息通讯技术而经历的信息化改造，以及信息产业本身的迅速发展，为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在信息时代实现再结合开辟了新的可能性。一方面，互联网访问服务和个人计算机日益廉价易得，互联网和计算机的劳动资料属性和个人消费品属性之间的界限渐趋模糊；另一方面，互联网作为主流知识传播媒介的地位不断得到突显和巩固，使得作为信息产业劳动对象的非物质生产资料（代码、文档、知识和设计等)与劳动者之间的结合愈发紧密。此外，非物质劳动技能通常难以被对象化到机器中,因此与劳动者日趋融合。这种双重结合信息生产领域内劳动者与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的结合，以及劳动者与劳动技能的结合一一为人人生产的兴起准备了必要的客观和主观条件。其次，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不但在实践中初步验证了人人生产方式的可行性，也为人人生产的诞生积累了必要的组织经验。2 0 世纪7 0年代末，新自由主义私有化浪潮蔓延到当时尚在裸中的软件行业，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16 8 页。21976年，也就是微软公司创立的第二年，作为公司联合创始人之一的比尔盖茨（Bill Gates）发出致爱好者的一封公开信（Bill Gates，“A n O p e n Le t t e r t oHobbyists,”Homebrew Computer Club Newsleter,vol.2,no.1(1976),p.2),表达了他对未经授权就免费使用微软公司软件产品的失望之情，揭开了软件版权保护时代的序幕，成为软件私有化浪潮的标志性事件之一。242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总第2 8 辑）时任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员理查德斯托尔曼（Richard Stallman）对此深感失望，并于19 8 3年发布GNU宣言（GNUManifesto），阐发自由软件运动（FreeSoftwareMovement）的基本理念和原则，即反对软件私有化和商业巨头对软件行业的垄断，任何人都应享有使用、学习、修改和传播软件的自由。斯托尔曼的倡议得到广泛响应，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蓬勃发展，其催生出的大量自由和开源软件对互联网和计算机的技术发展和社会普及而言厥功至伟，并启发了包括维基百科在内的一系列新型信息和知识生产实践。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常被视作人人生产的原型。受新自由主义私有化思潮和政策影响，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城市政府纷纷放弃提供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社会职能，放任私人资本占有城市公共资源，扮演公共服务供应商的角色。兴起于过去十多年间的共有物城市（CityasCommons）运动试图对此做出实践上的回应。它以生产、占有和管理城市共有物（urban commons）为目标，以发动包括城市居民在内的多种社会主体参与城市公共资源、产品和服务的生产、分配和管理为手段，力求应对和消除由私人资本侵人城市公共产品和服务领域而造成的负面后果。共有物城市运动为人人生产在物质生产和生活领域的落地与传播创造了重要机遇人人生产实践的发展逐渐引发相关学者的理论关注。2 0 0 2 年，研究互联网经济和相关法律的哈佛大学教授尤柴本克勒（YochaiBenkler）以开源操作系统Linux为切人点，正式提出“基于共有物的人1Free Software Foundation,Inc,“The GNU Manifesto,2021-11-02,https:/www.gnu.org/gnu/manifesto.en.html，2 0 2 2-0 8-2 1.19 8 5年，斯托尔曼成立自由软件基金会（Free SoftwareFoundation），为自由软件运动奠定了组织基础。20世纪末，从自由软件运动中又分化出开源运动（OpenSourceMovement），两者通常合称自由和开源软件运动（FreeandOpenSource SoftwareMovement）。目前已经涌现出一批以共有物城市或城市共有物为研究对象的理论成果。美国福特汉姆大学的希拉福斯特（Sheila Foster）提出了“城市共有物”（转下页）243从自发到自觉：论（生产中的分工人生产”（Commons-basedPeerProduction）这一术语。本克勒将人人生产视作“一种新型的组织生产的方式”，其特征是“彻底的分散、协作和非私有权”，其基础是“许多分布广泛、联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