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
观念
中的
存在
神学
批判
德国观念论中的存在论神学批判*德 拉斯洛滕格义/文 王 熙/译*内容提要 文章旨在以“存在论神学批判”为线索串联起康德、黑格尔、谢林三位哲学家的关键思想。文章首先从康德先验哲学对思辨形而上学的批判入手,分析了康德先验哲学的新颖与含混之处。文章随后聚焦黑格尔对“根据”概念的处理,借此引出哲学反思的“他者”的重要性,从而进入到对谢林晚期哲学的探讨中。最后我们将会看到,谢林晚期哲学早已为当代典型的哲学思考模式提供了方向。关键词 康德 黑格尔 谢林 存在论神学批判一 康德对思辨形而上学的批判康德无疑是对存在论神学传统进行批判的第一个伟大的批评家。他所理解的存在论神学是一种有关将一切实际性(实在)最大限度地统一在自身内的存在者的先天学说。如此一来,作为最初与最高的存在者,上帝就具有了*此文节选自 Lszl Tengelyi,Welt und Unendlichkeit:Zum Problem phnomenologischer Metaphysik,Verlag Karl Alber,2014。标题为译者自取,提要和关键词为译者所补充。拉斯洛滕格义(Lszl Tengelyi),德国籍匈牙利裔哲学家,1954 年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逝世于 2014 年。研究方向为德国与法国现象学、德国古典哲学、古代哲学。2001 2014 年,滕格义在德国伍伯塔尔大学担任现象学与理论哲学教席教授。王熙,波恩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德国古典哲学。004 德国哲学 2022 年卷(上)总第 41 期“理性的先验理想”这一形态。该理想在 纯粹理性批判 中所受到的分析,标志着与存在论神学传统的明确的决裂。所以这一分析不应在我们对形而上学与存在论神学之间关系的思考中缺席。与存在论神学的决裂属于康德在 纯粹理性批判 中引入的“思维方式之革命”的组成部分。这一革命开启了前所未有的思维可能性,后者与全新意义上的“先验哲学”观相适应。然而在过去数十年间,一些在法国哲学史写作中具有现象学立场的研究者,例如马克里西尔(Marc Richir)与让-吕克马里翁,在这一“先验哲学”观中却发现了一些理应引起我们关注的含混之处。两位思想家都将矛头指向康德哲学中的代表性概念 “经验的可能性”或曰“可能经验”。(一)康德对先验理想的批判康德在 纯粹理性批判 里描述了“理性”是如何试图“将每一个物表象得如同是从其在那个全部可能性中所拥有的份额里推导出自己特有的可能性一样”。在“理性”的这一尝试中,我们能够一如里西尔那样辨别出一种形而上学的核心关切,而康德出于该形而上学所具有的思辨性特征而对其加以反对。但这一描述并不适用于一切形而上学。例如对亚里士多德而言,关键之处全然在于,在其与纯粹可能性的对立中来理解现实之物。托马斯阿奎那也强调,现实存在(actus essendi)绝不可能从本质性或事物的可能性中派生出来。然而形而上学自其苏格兰转向起,便在事实上关涉这样一种倾向,即将存在者理解为可思之物(Das Denkmgliche)一般,将现实的实存者理解为可思之物的一种特殊情形。如我们已看到的,下述理念,即一切本质性或可能性的总和(现实世界由于一个最优原则而作为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脱颖而出)才正确描述了莱布尼茨对创世事件的理解。由此可以看出,康德对思辨形而上学的批判并非针对形而上学一般,而只是针对一种特殊的形而上学传统理路,康德由于自身所处的历史情境而对这种形而上学尤其熟悉,或者也我在与汉斯-迪特冈蒂(Hans-Dieter Gondek)合著的书中已经简短讨论过这个话题。下文不可避免地会与书中的陈述存在内容上的重叠。参见 Neue Phnomenologie in Frankreich,Frankfurt am Main:Suhrkamp,2011。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2/B600。译文参考 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4。下同。译者注德国观念论中的存在论神学批判005 可以说,这是他唯一熟悉的形而上学形式。我们可以将上述传统理路与下列这种形而上学画等号,即从邓斯司各脱到莱布尼茨与德国学院哲学所处的时代 在普遍-单一论(katholou-tinologisch)基本结构的框架内形成的形而上学。康德在他对先验理想的分析中清算了这一形而上学。康德所理解的理想是一种不仅在具体中(in concreto),也在个体中(in individuo)获得鲜活的现实性的理念。该概念构造的一个典范是希腊哲学(例如在古希腊时期的斯多葛学派和伊壁鸠鲁主义者或者怀疑论者那里)中的智者的形态。在此形态中,智慧本身 智慧的理念 获得了一种直观的实在性。作为智慧之理想的智者总是多少具有一些任意的理想化,因为一个理念 例如智慧这一理念 自身并不足以自在地对一个个别的存在者、一个个体施加完整的规定。这也几乎适用于一切理念。不过至少在表面上存在一个例外,尽管是唯一的例外:一个关于一种本质的理念,与其说该本质拥有例如智慧这样的完满性,毋宁说它将一切可能的完满性都统一在自身内。由此它显然是一种理想,因为众多完满性的理念仅凭自身便能对一个个别存在者的特征施加规定。但这样的一种理想便不再是任意的理想化了。因为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 一切可能的完满性的总和,无须顾及(无论哪一种)经验,便能不带歧义地对一个个别的存在者、一个个体施加规定,尽管是在纯粹概念性思维中(亦即,完全先天地)。然而康德认为最完满的存在者这一理想不仅是先天的,还具有“先验的”(在这个词完整的意义上)特征。不同于在“古代的先验哲学”中的情况,在纯粹理性批判 中,这个词所描述的不再仅是超越属或超越范畴之物(transgenerische oder transkategoriale)。对康德而言,“先验”毋宁说是这样一种知识,它不仅可以独立于经验被获得(亦即,先天地获得),同时还掌握了一个 或者更准确地说,至少是一个 使经验一般得以可能的条件。在“经验的可能性”这一思维中所表现出的是一种相比于传统而言全新的观点,这一点针对最完满的存在者这一理想也同样有效。该理想因此便被视为一个先验的理想,因为它 从表面上看 呈现了一种经验之可能性的条件。但这一最完满的存在者的理想又是如何使经验得以可能的?为了回答这一问题,康德选择从一个原理着手,他将该原理称作“可规定性的原理”,并且认为一切概念都遵循上述原理。这一原理指出:“在每两个相互矛盾地对立着006 德国哲学 2022 年卷(上)总第 41 期的谓词中只有一个可以归之于这个(原文上文中提及的)概念”另一个并非纯粹逻辑性的而是先验的原理也与上述纯粹逻辑的原理有关:“一切存在者都是被通盘规定了的”这条在 纯粹理性批判 中被称作“通盘规定性(omnimoda determinatio)原理”的原理不仅与概念有关,还与物有关,并且它是建立在“全部可能性”理念或曰“所有可能性的综合”理念之上的。然而该理念预设了一个对于概念的完整分析。我们发现,如康德所说,“全部可能性”的理念,“作为原初概念,产生了一批谓词,这些谓词都是从其他已经存在着的谓词派生而出,或者说这些谓词不能并列存在”。只有在那些表达出了一个显著的否定或一个隐藏的缺失的谓词都被排除出去后,诸谓词在一切可能性的整体中的共存才能得到保证。当我们想象,经过完整的概念分析,一切复合的谓词都被还原为简单的谓词,一切显著或不显著的否定谓词都从我们的收藏中被排除出去时,我们便得到了一些特定的肯定谓词,这些肯定谓词互相独立,不再表达出缺失或者非存在,而只表达了物的纯然实际的特征。当康德将这些特征的内容描述为“实在性”(事物性 sachheit)时,他与形而上学传统是一致的。这个术语的含义 不同于如今变得主流的语用 与“现实”(Wirklichkeit)意义上的“实在性”(Realitaet)毫无关系。毋宁说,“实在性”一词仅意为“实际特性”(Sachhaltigkeit),因此恰恰不意为现实性,反倒带有一些可能性的意思。“一切可能性的总和”这一概念并非不同于一切实际特性的总和或“实在性的大全”(omnitudo realitatis)。那么现在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实在性的大全可以被描述为事物的经验的可能性条件。康德说:“而实在性则包含有对于一切物之可能性和通盘规定的材料和所谓质料,或先验内容。”他继续补充说,实在性的大全正是由此而作为“一个先验基底”,为一切物的通盘规定“提供了基础,这个先验的基底仿佛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2/B600。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3/B601。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2/B600。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2/B600。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3/B601。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3/B601 起。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4/B602。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4/B602 起。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5/B603。德国观念论中的存在论神学批判007 包含有全部材料储备,因而事物的一切可能的谓词都能够由此取得”。如果没有这些对实际特性的储备,对事物的经验是不可能的。然而下列问题依然没有得到回答,即,最完满的存在者的理想是如何使经验得以可能的。因为从实在性的大全中只是引出了另一条通往最完满的存在者的理想的道路。这条道路之所以能够被进入与走过,是因为互相独立且具有实际特性的谓词 一切实在性 的总和似乎不带歧义地对一个个别的存在者施加规定,而这一个个别的存在者可以被描述为最实在的存在者(ens real-issimum)。虽然康德没有明确言及,但这一规定显然必须用下列方式来理解,即,在最实在的存在者中,在最大程度上包含着一切具有实际特性的诸规定,而这些规定 一如“智慧”的情况 容许存在程度上的差异。由此,最实在的存在者便也是最完满的存在者(ens perfectissimum)。它还能被描述为“原初存在者”(ens originarium)、“最高的存在者”(ens summum)以及“一切存在的存在者”(ens entium)。康德补充道:“一个这样的存在者的概念在先验的理解中来思考,就是关于上帝的概念,所以纯粹理性的理想就是某种先验神学的对象”此处所言及的先验神学的这一亚种,会在此后与宇宙论神学加以区分,并被进一步规定为存在论神学。最实在的存在者由此而包含可能性的先验内容与对事物的通盘规定性。因此,它可以被把握为“一切事物的蓝本(prototypon)”。“一切物全部都是作为有缺陷的摹本(ectypa)从它那里取来自己的可能性的材料”最实在的存在者的理想因此同时也是对事物的经验的可能性的一个条件。从实在性的大全到最实在的存在者的发展过程的可能性自身绝非自明的。康德恰恰关注到了该发展过程,并在其中通过进一步观察而发现了三个他无一例外认为有问题的思维步骤:“所以,最实在的存在者这个理想虽然只是一个单纯的表象,却是首先被实现,也就是被制作成客体,接着被实体化,最后,通过理性的一种完成统一性的自然进程,被人格化了”人格化的思维操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5/B603。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8/B606 起。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80/B680。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632/B660。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78/B606。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A583/B611 脚注。008 德国哲学 2022 年卷(上)总第 41 期作并没有为此处的理解设置困难。实体化这一概念也同样容易理解:在先验理想的形态中,实在性的总和这一理念遭到一个存在的存在者(ens realissimum)冒名顶替。但是“实现”是什么意思呢?康德在另一处文段也使用了该词语。他明确表示,我们之所以能完成从实在性的大全到最实在的存在者的前进步骤,是因为我们“在一个作为特殊存在者的理想中借以概括和实现我们理念的杂多的一个单纯虚构,我们没有任何权利作这种虚构”。这段文字显示了,实际上不是最实在的存在者的理念,而是实在性的大全的理念被实现,为了能在理想的形态中被实体化,甚至被人格化。换句话说,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