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练行为与专长：基于“习惯”的现象学考察_戴潘.pdf

第 39 卷第 1 期2 0 2 3 年1 月自 然 辩 证 法 研 究Studies in Dialectics of NatureVol 39，No 1Jan，2023 学科与教育 文章编号:1000 8934(2023)1 0131 07熟练行为与专长:基于“习惯”的现象学考察戴潘(上海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上海 200025)收稿日期:2022 7 11作者简介:戴潘(1981)，上海人，哲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认知科学哲学。关于德雷福斯是否可以完全归结为习惯主义是有争议的，德雷福斯并没有明确支持熟练行为是自动化和类似反射的，但此处仅作为问题的引出。摘要:在对熟练行为与专长的研究中，习惯主义者认为专家投入一种沉浸式应对，反思性介入会影响技能和专长发挥，而理智主义者认为心智的反思性控制对于提升技能和专长必不可少。经验研究表明这两种观点往往相互交织，并构成一个连续的谱系。“心智性反思控制”和“身体性的自动性”的二元论无法解决“动态界面问题”。在此二元对立之间存在着一个广阔的、尚未充分发掘的领域，即习惯领域。立足于对习惯的有机主义和现象学解释，尤其是基于梅洛 庞蒂的心身辩证法，可以发展出一种奠基于身体自动性之上，但同时又具有内在智能性的习惯概念，这种习惯概念可以阐明熟练行为与专长的本质特征。关键词:习惯;专长;理智主义;习惯主义;现象学中图分类号:N031文献标识码:A引言在熟练行为与专长的研究中，存在着习惯主义(Habitualism)和理智主义(Intellectualism)之争(以下简称 HAB 和 INT)，而这种争论来源于德雷福斯与麦克道尔之间长期的理论分歧。德雷福斯(Hu-bert Dreyfus)认为，专家的熟练行为和我们的日常活动，只有在一种“沉浸应对(absorbed coping)”中，才能发挥最强表现，而心智性是专业应对的敌人，一旦有意识、反思性地介入行动过程，就会影响专长性能的发挥。而麦克道尔(John McDowell)则认为，与沉浸应对相对应的是一种坚持理性的观点，即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理性的，某种概念性因素从一开始就渗透在行为中，可以从理性上阐明和指导。对于具身应对技能来说，同样必定渗透概念和思维，存在于“理由空间”中。跟随德雷福斯的观点，HAB 认为熟练行为不需要反思性介入，而是基于身体自动的、直觉的或知觉的直接习惯性控制。相反，INT 则采纳了麦克道尔的观点，主张行为只有在有意的反思性控制下，才能被称为是熟练的，因为行动是意向、信念、愿望等高级心理状态的结果，熟练行为的控制包含命题性(概念性)的心理操纵，熟练行为只是一般意向行为的子集。INT 或者主张“安斯康姆主义(anscombeanism)”，即熟练行为需要反思，一个人对于自身行为具有某种第一人称知识，但这种知识本身并不是理论或命题知识。然而，对身体和思维的技能性专长的经验考察证明，在高水平的运动与思维技能中，既存在自动性应对，也存在审慎反思和关注。那么它们是如何发挥作用，彼此关系如何呢?一、HAB 和 INT 的连续谱系性HAB 和 INT 并非简单的非此即彼，而是构成了连续谱系性，这在运动和思维专长的经验研究中往往表现为某种复杂纠缠性。例如，在运动专长方面，“专家的健忘症”是支持 HAB 的有力证据，即在专家做的事和自我报告之间存在脱节，比如运动员执行一次关键性传球，但该动作只是当下情境性反应，之后才意识到并自我报告该传球。由于反思必然依赖工作记忆，而可报告性和工作记忆紧密联131DOI:10.19484/ki.1000-8934.2023.01.017自然辩证法研究第 39 卷第 1 期结，如果专家无法给出报告，那么说明在熟练行为中并不存在反思过程。或者专家可能自认为他们遵循某种规则而做出错误的报告，例如击球手持有一个信念，即在球运动的时候眼睛必须跟着球，但专家击球手的目光往往会离开球本身，执行对球未来走向和落点的某种“预测扫视”。这表明，反思意向的语义内容在熟练行为的控制中没有发挥作用。游泳更容易被看作是一种身体自动化的沉浸式活动，一旦入水，依赖野蛮、盲目的习惯性身体动作，身体的自动化将全面接管心智控制。卡普乔(Mas-similiano Lorenzo Cappuccio)指出，习惯对于高水平运动技能的发挥具有决定性作用，正是运动的习惯储备的丰富性，才使运动员有效地行动、感知和思考。为了实现最大的运动经济性，内隐的习惯倾向显然比外显的理性选择更有效，对于运动习惯的充分巩固和多样化也是专家阶段技能获得的显著标志。这种习惯不是一种简单的“用进废退”原则，因为习惯的机械重复甚至可能带来技能衰退。卡普乔引用杜威对“技能的练习(practice of skill)”和“为了技能的练习(practice for skill)”的区分，认为前者是技能习惯的养成，而后者仅仅是动作的机械重复，“杜威认为习惯是动态的、可塑造的、智力的。这种增加的灵活性和适应性使运动受益习惯是运动员需要塑造的一种经验材料，以便有效地整合技能和熟练性的储备。”1 但是由于受到认知“双重加工理论”的影响，即认知具有“受控的”和“自动的”两重结构，INT 解释不承认习惯的智能性。INT认为，自下而上的习惯缺乏出于自愿的能动性和对环境的敏感性，因而不可能自发产生智能。相反，智能来源于更高层次的自上而下的理智控制，例如游泳大师的积极的“水生能力”，必定包含对有意的、目标导向行动的理智控制。另一个支持 HAB 的例子来源于运动学中的“窒息症(choking)”和“易普症(yips)”。帕皮诺(David Papineau)认为，窒息的发生，主要是因为运动员在身体的自动化执行中，对自己身体的基本行为产生了自我意识和明确思考，从而阻碍了专长的执行。而易普则是由于运动员开始关注那些构成了他们已经习得的基本行为的运动组件而不再关注基本行为，从而丧失了技能，无法执行基本行为。2 但是，正如贝穆德斯(Juan Pablo Bermdez)指出，窒息症的出现可以同时由相互矛盾的“显式监控理论”和“分心理论”来解释。3 前者认为，对任务的反思性专注会导致窒息症，来自被监控的压力阻碍了直觉性任务表现，但不影响反思性任务表现。而后者认为，需要对任务进行反思性专注，才能避免窒息症，依赖于表现结果的压力阻碍反思性任务表现，但不影响直觉性任务表现。在思维专长方面，德雷福斯经常以国际象棋为例来说明沉浸应对，特别是快棋大赛中，大师并不会对棋局进行分析、思考和概念化，而是“直接被棋盘上的力量所吸引，做出一个巧妙的移动”4。即使 INT者麦克道尔也承认快棋赛中只存在弱 INT，即一种隐性的、无意识的概念性心理过程，“不会明确地思考它的内容除非这种流动被打破了”5。而蒙特罗(Barbara Gail Montero)则明确反对象棋比赛中的HAB，他提出:“快棋专家确实会明确地思考它们的行动正如德雷福斯所强调的，他们瞄准(zeroingin)有限数量的可能动作，但与德雷福斯相反，这种瞄准是概念性的和理性的。”6 211蒙特罗对德雷福斯的论点进行了反驳 6 212 213:首先，关于明确思考。蒙特罗指出德雷福斯的观点不符合下棋的实践，因为:达到德雷福斯所描绘境界的大师在现实中非常罕见，不是熟练行为的一般标准。我们在标准象棋比赛中所看到的开局往往大同小异，但快棋开局的走法却千奇百怪，甚至难以理解，这显示出技能水平是跟随思考时间而变化的。棋盘上的可供性往往出于对手的陷阱，在快棋训练中，会有意针对简单的野蛮战术进行锻炼，目的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思考。快棋对于最佳走法的瞬间识别确实重要，但年轻大师比年长大师更依赖于计算，快速计算能力是获胜的决定性因素。其次，关于直觉。德雷福斯认为，下棋中的“瞄准”是一种身体而非心理层面的直觉形式。但蒙特罗指出，直觉并非是“无心智”或“非概念”的。当然，并非所有表现都可在心理层面描述，但当大师表现最佳时，必定会做出大量的“判断”，进入思维和直觉相互融合的理由空间之中。此外，如果我们接受一种非语言表达性的“概念”，如空间性概念，以及接受推理过程发生在一个不完全可言说的领域中的话，那么下棋也涉及概念性内容，下棋过程确有可能是概念性的、推理性的和思维性的。蒙特罗引用心理学家比奈(Alfred Binet)对概念化记忆和非概念化记忆的区分，提出象棋大师可以在对弈结束后完整地复盘，因为棋盘是以一种有意义的方231熟练行为与专长:基于“习惯”的现象学考察式编码在记忆中的，只能用概念性来解释。以上研究表明，HAB 和 INT 往往相互纠缠，两者在强意义上构成对立的两极:强 INT 和强 HAB。前者强调大脑中的认知过程、概念性表征、意向状态和内容要先于身体执行，身体是理智的执行工具，其目的仅仅在于节省理智控制所需的认知资源。而后者排斥反思控制和明确的目标表征，沉浸于习惯活动的前反思流，熟练应对环境变化。卡普乔等人从四个方面分析了两者的特征:在执行模式上:INT 强调行动是反思性的、审慎的并且受到注意力的控制，而 HAB 则强调行动是身体自动的、快速的、直觉的以及知觉的反应。在现象学上:INT主张对于行动的自我注意力集中是提高技能准确性和效率的必要条件，而 HAB 则认为这会损害技能的灵活性和高水平发挥。在认知资源的管理上:INT 认为由于思考的介入所导致的多任务处理将会降低专注力从而增加分心的风险，而 HAB 则认为感觉运动程序不会受到同时进行的认知/语言任务的干扰，除非它们反思性地针对感觉运动程序本身的执行。在运动表现的优化上:INT 认为当行动者对于行动结构和目标有着明确的计划和表征时，运动表现要好于身体自动程序，而 HAB 则认为计划和表征即使不干扰身体自动化，也无法促进自动化性能的提升。7 总而言之，强 INT 和强 HAB是完全不相容的，在行动中不存在一种理智与习惯的混合状态。当然，大多数人反对这种强版本，主张弱 INT和弱 HAB。弱版本将反思控制与自动化区分为技能表现的功能组织中的两个独立的、平行的层次，分别描述基本行为和运动组件，而对运动技能的完整描述则通过连续性原则将心智性和自动性混合在一起，两者构成了连续的谱系。弱 INT 赞同强 HAB 所主张的，在身体习惯性自动化活动中确实存在着智能和灵活性，但审慎控制与身体自动化可以深度整合，习惯性、非内容性行为必须受到高层次意向性以及表征性内容的自上而下的影响，赋予习惯以目标。这个过程是单向的，相反的方向则不被允许。因此，表征性才是熟练行为的智能性、目标性和灵活性的真正来源。不过，有意识的思考可能只能以间接的方式影响身体自动技能的执行，即为身体动作的控制系统设置参数，从而使得身体自动程序在面对适当情境时触发正确的自动行为。简而言之，弱 INT 仅在运动组件层面兼容 HAB，但本质上仍坚持习惯的非智能性、不灵活性和机械性，从根本上不具备意向性和目的性，仍然以僵化的方式来理解习惯。而弱 HAB 则主张习惯绝非是强 INT 所认为的缺乏决策能力的单纯机械式过程，即使简单的身体运动程序也能表现出目标导向性和对环境的灵活适应性。这种习惯奠基于运动意向性之上，构成了一种来源于情景性的感觉运动专长和直接的具身参与的隐性“技能之知(know how)”。弱 HAB 也主张习惯与审慎控制的深度整合，强调在心智性层面上的战略性反思与自动化的前反思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熟练的习惯性行动和反思的审慎行动都是有意的行动，只不过两者所依赖的意向性不同。在审慎行动中，存在着表征性内容，而在习惯行动中，则是无表征的，它仅仅是对于环境可供性的一种恰当地回应。习惯性行动虽然存在于亚个人层面，但也积极促进个人层面意向性的引发和生成，在战略、计划层面与审慎控制相兼容。尽管弱 HAB 已经接近本文想要阐述的观点，但这四种解释，都没有从根本上摆脱对于行动研究中的反思/习惯、控制/自动等的二元论框架。尽管它们都声称支持具身认知的基本原则，但仍然隐秘地导向了笛卡尔式的身心二元论。“当德雷福斯提出 心智性是具身应对的敌人 时，麦克道尔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