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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
时空观
中国艺术
美学
詹冬华
2013年 第4卷 第4期(总第16期)2013年12月15日出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传统文艺的空间形式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18BZW005)、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江西师大当代形态文艺学研究中心2020年度招标项目“先秦两汉审美空间的生成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JD20067)的阶段性成果。审美时空观与中国艺术美学审美时空观与中国艺术美学*詹冬华摘要: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涉及三个维度:一是自然与社会,主要表现为“自然时空”;二是情感与心理,主要表现为“心理时空”;三是符号与形式,表现为“形式时空”。儒家的“德性时空”、道家的“道体时空”、佛禅的“佛心时空”是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的主要思想渊源,在审美时空观的构成方面,三者所产生影响的侧重点略有不同。在中国传统艺术中,自然时空、心理时空、形式时空彼此渗透,相辅相成,共同营构出具有独特美学光芒的艺术审美时空。关键词: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思想渊源;艺术呈现审美时空观是中国古代艺术美学研究中的重要命题,它与艺术审美体验、审美超越,艺术文本的创作与形式构成,艺术的价值理念等问题密切相关。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所涉及的领域较多,既关涉到中国哲学中的时空问题,又与中国美学、诗学中的范畴命题密不可分,同时又与艺术理论与实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文拟首先厘清审美时空观的基本内涵,并对其构成维度展开理论分析;其次,从儒、道、释三大主流文化层面对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产生的思想渊源进行探究,以期对审美时空观的发生情形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最后,结合几种代表性的艺术,考察审美时空观的具体呈现样态,以期对该问题有更为切实具体的理解。一、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的构成审美时空观虽然与时空问题密切相关,但并不等同于时空本身。审美时空观有着自己的发生历程、构成维度与本质属性。所谓“审美时空观”,是指人们的审美思想意识以及艺术审美实践中所呈现出来的时空观念,它包含广义与狭义两种内涵。广义的审美时空观指的是一切审美领域中所涵盖的时空观,包括自然美、社会美、生态美、艺术美、宗教美、科技美等。比如自然美中的宇宙星空、山河大地;社会美中的礼乐秩序、政治空间;宗教中的时空想象及艺术表现;现代高科技对宏观及微观世界的探索与超越等等,都渗透着特定的时空观念。从审美的角度看,这些都可以归为审美时空观。狭义的审美时空观是专指艺术审美领域所表现出来的时空观,可以简称为“艺术时空观”。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层面的审美时空观,均包含丰富的情感心理因素;所不同的是,“艺术时空观”最终必须以具体的符号形式作为载体,也就是说,艺术时空观最终完成于“形式时空”的建构,它关涉到艺术创造、文本构成、审美鉴赏等诸多环节。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涉及三个维度:一是自然与社会,主要表现为“自然时空”;二是情感与心理,主要表现为“心理时空”;三是符号与形式,主要表现为“形式时空”。就艺术作品而言,这三个方面同时存在,缺一不可。没有“形式时空”,艺术就毫无价值,甚至形同虚设;没有“心理时空”,艺术家就无法真正展开审美构思与创作,艺术鉴赏也无法进行;没有“自然时空”,艺术形式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所依傍。审美时空观的发生与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要经历几个重要的形成阶段。892023年第1期李学勤:商代的四风与四时,中州学刊1985年第5期;郑慧生:商代卜辞四方神明、风名与后世春夏秋冬四时之关系,史学月刊1984年第6期。首先是“自然时空”的哲学化与审美化。在这一阶段,人们对宇宙自然的时空感知经验已经越来越丰富,开始上升到抽象的哲学认识阶段,并自觉地运用这一认识成果解释或指引各种社会实践活动,包括艺术审美。在中国古代,自然时空主要表现为“四时”模式。在先秦时期的哲学、宗教、政治、农业、军事、艺术等文化中,“四时”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殷商时期,“四时”代表着四方之“神”,掌管“春夏秋冬”四季与“东南西北”四方,带有鲜明的神性色彩。西周以降,“四时”的神性光辉渐次减退,展现出人文的思想内涵,“四时”与国家政治、社会人伦、农业生产、军事斗争等重大社会活动密切关联,此时的礼乐活动多与国家事务相关,自然也受到“四时”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四时”模式对后世艺术审美意义重大,文学、音乐、书法、绘画、园林等艺术,无论是艺术的表现内容还是审美形式,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四时”的影响。需要说明的是,不同的思想文化对自然时空的哲学把握是不同的,“四时”主要表现于儒道文化中,其中又以儒家为最。特别是周易,以“四时”为基点,推演出一套“时”“位”一体化的时空模式,应用于天道人事诸多层面。老庄虽然也论及“四时”,但只是将其作为道论时空思想中的一个注脚。在老庄的思想视域中,时空内涵于宇宙大“道”,“道”无边无垠、无始无终,对“道”的体悟是沟通天人、超越有限追求无限的不二之途,天地之大美就蕴含在“道”中。佛禅的自然时空观则与之迥然有别。佛教以奇幻的想象建构了一个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宇宙时空体系,儒道所津津乐道的“天地四时”在佛陀眼里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万劫一瞬。这种时空观为中国古代文化提供了独具特色的思想图景与美学智慧。其次是“心理时空”的开启与提凝。审美是带有丰富情感的重要心理活动,审美时空观的确立离不开情感与心理的参与。心理时空的发生根源于人对有限与无限之间根本对立这一事实的洞见以及对自身生命“有死性”的深刻反思。人生天地之间,仰观俯察,鉴往追来,深知天行有常,恒患人命危浅。由此生出无限的感慨与哲思,即便寿比彭祖,在天地宇宙之间(自然时空)也不过弹指一瞬。中国古代无数圣贤哲人都在思考这一困扰人类存在的根本问题,寻找超越自然时空的有效途径。在这一问题上,儒家走的是外在超越之路,道家、佛释走的是内在超越之路。儒家以血亲关系的代际传递来对抗生命的衰朽,同时又辅之以“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文化价值导向,试图以德性、功业、著述三种方式延续人的精神生命,以弥补肉身生命的深刻缺憾。人们在追求事功、实现价值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情感,或是沧海桑田的宇宙之思、或是山河易代的历史感喟、或是时乖命蹇的个体咏叹。如此,人们以特定的情感倾向面对自然、社会、历史时空,因而,时空得以情感化的面目出现。历代文人雅士有关“登高临流”“伤春悲秋”“抚今追昔”的文学书写,都是时空情感化的具体体现。道家、佛禅的超越方式有别于此。在道家看来,以有限追求无限是徒劳且危险的,执着于肉身生命以及功名富贵无异于南辕北辙。超越自然现实时空的唯一途径就是与大道同一(“和之以天倪”),而要与道冥合,关键要做到心灵的提凝与精神的专注,亦即“虚静”。老子的“涤除玄鉴”,庄子的“心斋”“坐忘”等,皆是达至“虚静”、实现“逍遥”的心理修持功夫,同时也是摆脱自然现实时空宰治的不二法门。老庄的时空观主要体现于道论与生死观之中,“涤除玄鉴”“心斋”“坐忘”的目的是体悟大道、超越生死,其实质最终呈现为一种独特的心理时空。老庄的心理时空既是哲学的,又是审美的,为后世文艺创作的审美想象提供了直接的思想启示;特别是庄子对“逍遥”精神的诗性建构,将老子的道论哲学由宇宙论向生命论推进了一大步,其所设定的“大鹏”视角为齐万物、等生死提供了宏阔的宇宙时空观支撑,对后世文艺创作(主要是山水诗、山水画)的视野与境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佛教对心理时空的开拓较之道家更为深入彻底。佛教中的“禅定”就是专注于内心的修习方法。大乘瑜伽行派、中国的唯识宗对心识做了极为系统精微的研究,禅宗更是以“明心见性”为要旨,以色空观为思想基础,在“万古长空、一902013年 第4卷 第4期(总第16期)2013年12月15日出版有关中国古代文艺审美心理时空的探究,笔者有专文论述,详见詹冬华:时空视阈下的审美心胸理论,文史哲2016年第4期。朝风月”的“顿悟”中勘破时空的秘密。佛禅所开启的心理时空对中国古代美学与文艺理论产生了重要的启示,如“妙悟”“现量”“色空”“空静”“意境”等范畴,均与佛禅的心理时空紧密相关。最后是“形式时空”的营构与外化。这里的“形式时空”是指艺术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可以闻见触知的文本形式。毋庸置疑,任何艺术都要经历构思设计并制作物化的过程,艺术家心中的天才设想最终都必须以特定的物质形式将其符号化。这个由物质形式所构成的符号世界遵循独立的时空法则,因此可称之为“形式时空”。比如诗歌、音乐等主要表现为时间形式,书法、绘画、雕塑、建筑、园林等主要呈现为空间形式。事实上,这些艺术类型兼具时间与空间的形式,只是各有偏重。对于艺术美学以及文艺理论而言,“形式时空”的完成是“审美时空”的最后确立。万流归宗,无论一件艺术作品的形成有多么艰难,受到了多少思想的影响,最后都必然携带着独特的形式面目出现,显现出光彩夺目、不可复制的“形式时空”。在中国美学史、诗学史、艺术理论史上,真正完成形式时空观念的建构的,还是魏晋以后大量出现直到明清时期的美学家、文论家、艺术鉴赏家,诸如陆机、刘勰、钟嵘、宗炳、谢赫、张彦远、张怀瓘、孙过庭、王昌龄、皎然、刘禹锡、司空图、苏轼、严羽、王夫之、叶燮、石涛、王国维等。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虽然已经触及“形式时空”的问题,但是各人的角度不同,程度有深浅,因此对“形式时空”的揭示与阐发也并不相同。当然,除了这些理论家与鉴赏家,中国历代的能工巧匠、诗人、作家、书法家、画家、音乐家、造园家们也功不可没,没有他们的艺术实践,艺术的形式时空就无法落到实处。二、中国古代审美时空观的思想渊源作为中国古代艺术美学的一部分,审美时空观的背后必定存在深广的思想文化背景,主要体现于儒、道、释这三种主流文化之中。我们考察中国古代的审美时空观念以先秦诸子为重点,主要探究原始儒家、道家的时空观及其对中国美学、诗学、艺术理论等所产生的启示与影响。释迦牟尼与孔子处于同时代,佛教与原始儒道大概是同步产生的。但是佛教西汉时传入东土,慢慢与儒道合流并渗透到文人的思想及日常生活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阶段。佛教特别是禅宗的时空观,对唐宋以后的文人士大夫的影响很大,与中国古代艺术美学之间有着紧密的思想关联。由于时空观照方式与超越路径的差别,儒道释对审美时空三个维度的影响也是各有侧重的。儒家侧重于自然时空、形式时空,其对时空的情感化体验也涉及心理时空;道家与佛禅主要关注自然时空与心理时空,而对形式时空无甚兴趣。但有意思的是,道家佛禅关于心理时空的开拓又对艺术审美产生了丰富深刻的思想启示,间接地提供了有关形式时空方面的美学智慧。如此,儒道释均是以自然时空为起点,以心理时空为过渡,最后指向形式时空的生成。接下来的问题是,儒道释是如何打量自然时空的,各自的思想视域与价值立场是什么?儒道释对眼前的自然时空做了哪些改造,改造后的时空具备什么样的思想特质?儒道释时空观为中国古代艺术美学提供了哪些思想启示,又具体落实到哪些范畴、命题或观念之上?以下就这些问题略作论析。(一)德性时空远古先民对自然时空的感知主要表现为“四时”。在先民看来,“四时”是由四位神灵推步所产生的,春夏秋冬这“四时”同时对应东南西北“四方”,“四时”与“四方”一体,这种自然与神灵合一的时空秩序主宰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思想观念。周代以降,时空的宗教性逐渐减弱,人文的因素日益加强,时空逐渐由自然界、神灵界向人伦界下落。这种变革集中表现在周易中,周易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的“天文”所指就是自然时空,“人文”则是礼乐文化及其各种外在表现形式。从“天文”到“人文”,预示着人们对时空的关注焦点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如此一来,人们的时空观就经历了三个阶段:自然时空神灵时空德性时审美时空观与中国艺术美学912023年第1期笔者认为,中国古代存在三种基本的观时方式:“执有观时”“体无观时”“解空观时”,大致对应于儒道佛这三种文化类型。其各自观照与超越时间的路向有差异:儒家是持存和延续“有”,道家是返回本源之“无”,佛禅则是破除执念、顿悟证“空”。参见詹冬华中国古代三种基本的观时方式,文史哲2008年第1期。时间与空间不可分离,在空间观照方面,也存在上述三种方式。刘纲纪:周易美学,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