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三种文本形态考辨_熊言安.pdf

文学研究苏轼 念奴娇 赤壁怀古 三种文本形态考辨熊 言 安（安庆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摘要：苏轼 念奴娇 赤壁怀古 存在三种文本形态，即手写本、石刻（刻帖）和刊刻本。清人朱彝尊据洪迈 容斋续笔 卷八“诗词改字”条所载黄庭坚手写本确定 赤壁怀古 文本，时人颇有微词；当代一些学者以现存苏轼、黄庭坚书 赤壁怀古 石刻（刻帖）为校勘依据，然书迹皆系伪作；南宋曾慥刊本 东坡乐府 和傅幹 注坡词 以辗转抄录的方式流传下来，可资参考。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宋刊本胡仔 苕溪渔隐丛话后集 所引东坡 赤壁怀古 文本颇具校勘价值，然这则材料一直未被学界发现和利用。关键词：苏轼；赤壁怀古；黄庭坚；文本形态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4730（2023）01-0032-05收稿日期：2021-07-26DOI：10.13757/34-1329/c.2023.01.006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苏轼书迹及其相关诗文编年辑校研究”（20BZW063）。作者简介：熊言安，男，安徽庐江人，安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念奴娇 赤壁怀古（以下简称 赤壁怀古）是苏词中的扛鼎之作，也是豪放派词的代表作。这首词在王兆鹏先生等 宋词排行榜 中排名第一1。赤壁怀古 文本存在三种形态：手写文本，记载于南宋洪迈 容斋续笔 卷八“诗词改字”条；现存东坡草书和山谷行书 赤壁怀古 石刻（刻帖）；刊刻本，如南宋曾慥刊本 东坡乐府、傅幹 注坡词、元延祐七年（1320）刊本 东坡乐府。另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孤本宋刊胡仔 苕溪渔隐丛话后集 所载东坡 赤壁怀古 词，虽不同于别集，但也属于刊刻本范畴。这三种文本形态如何考量？其依据是什么？学界未曾系统讨论过。兹不揣浅陋，粗陈己见。一、洪迈 容斋续笔 所载 赤壁怀古 手写文本关于苏轼 赤壁怀古 词的文本，洪迈 容斋续笔 卷八“诗词改字”条载：向巨原云：“元不伐家有鲁直所书东坡 念奴娇，与今人歌不同者数处，如 浪淘尽 为 浪声沉，周郎赤壁 为 孙吴赤壁，乱石穿空 为 崩云，惊涛拍岸 为 掠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为 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 为 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2317？向巨原是洪迈之友，容斋三笔 卷九“向巨原诗”条载：“亡友向巨原，自少时能作诗。诗成，观者皆服。”2524元不伐，名勋，黄庭坚 山谷别集 卷十八 与元勋不伐书（九）题下小注曰：“自元祐初从山谷游，几二十年。”3朱彝尊 词综 据洪迈所载将 赤壁怀古 词文本定为：大江东去，浪声沉，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孙吴赤壁。乱石崩云，惊涛掠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间如寄，一尊还酹江月4。朱氏按曰：“他本 浪声沉 作 浪淘尽，与调未协。孙吴 作 周郎，犯下 公瑾 字。崩云 作 穿空，掠岸 作 拍岸，又 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作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益非。今从 容斋随笔 所载黄鲁直手书本更正。至于 小乔初嫁 宜句绝，了 字属下句乃合。”4其说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认同。如清王奕清等编 （康熙）御定词谱 卷二十八曰：“容斋南渡词家，去苏轼不远，又本黄鲁直手书，必非伪托。词综 所论最为谛当。”5清冯金伯 词苑萃编 卷二十一曰：“是词当以 词综 本为善。”6清丁绍仪 听秋声馆词话 卷一三：“东坡 赤壁怀古 念奴娇（按，应作 念奴娇 赤壁怀古）词盛传千古，而平仄句调都不合格。词综 详加辨证，从 容斋随笔 所载山谷手书本云：大江东去2023年2月第42卷第1期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Edition）Feb.2023Vol.42 No.1第42卷总第232期一樽还酹江月。较他本 浪声沉 作 浪淘尽，崩云 作 穿空，掠岸 作 拍岸，雅俗迥殊，不仅孙吴 作 周郎，重下 公瑾 而已。”72741-2742朱氏等前贤的说法似乎依据不足，其他学者已经论及。第一，“今人歌”本不存在不协律问题，如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卷一百九十八 东坡词曰：“至集中 念奴娇 一首，朱彝尊 词综 据 容斋随笔 所载黄庭坚手书本，改 浪淘尽 为 浪声沉，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为 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因谓 浪淘尽 三字于调不协，多情 句应上四下五。然考毛幵此调，如 算无地阆风顶，皆作仄平仄，岂可俱谓之未协？石孝友此调云：九重频念此，衮衣华发。周紫芝此调云：白头应记得，尊前倾盖。亦何尝不作上五下四句乎？”85449可谓言之有据。第二，“今人歌”本虽然不协律，但瑕不掩瑜。如清先著 词洁 卷四曰：“此词脍炙人口，点检将来，不无字句小疵，然不失为大家。词综 从 容斋随笔 改本，以 周郎公瑾伤重，浪声沉 较 （浪）淘尽 为雅。予谓 浪淘字虽粗，然 声沉 之下不能接 千古风流人物 六字。盖此句之意全属 尽 字，不在 淘沉 二字分别。至于赤壁之役，应属 周郎，孙吴 二字反失之泛。惟 了 字上下皆不属，应是凑字。谈笑句甚率，其他句法伸缩，前人已经备论。此仍从旧本。正欲其瑕瑜不掩，无失此公本来面目耳。”71363清钱斐仲的看法与先著相似，如其 雨华盦词话曰：“坡公才大，词多豪放，不肯剪裁就范，故其不协律处甚多，然又何伤其为佳什。而 词综 论其赤壁怀古 浪淘尽 当作 浪声沉，余以为毫厘千里矣。知词者，请再三诵之自见也。夫起句是赤壁，接以 浪淘尽 三字，便入怀古，使千古风流人物，直跃出来。若 浪声沉，则与下句不相贯串矣。”73013第三，元不伐所藏东坡 赤壁怀古 词文本可能是初稿，如郭沫若先生 念奴娇 赤壁怀古考 说：“黄山谷所书殆是东坡初稿，后经改易，故有所不同。”9483当然，郭氏说法只是一种猜测，因为按照常理，修改稿会比初稿更完美，但有时候也会出现修改稿不如初稿的情况。这大约是由文学作品的抽象性决定的。不过，从宋元刊东坡词籍以及“与今人歌不同者数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等语句看，“鲁直所书东坡 念奴娇”文本在向巨原、洪迈生活时代即流传不广。因此，朱氏依据黄庭坚手书来定大江东去词文本并不可取。也有人怀疑洪迈所载内容的真实性，认为“洪迈 容斋随笔 所记载的 诗词改字 条是失准的”10。其依据是不足的。其一，如上文所述，向巨原是洪迈的朋友，元不伐从黄庭坚游近二十载，其言值得相信。今人如无确凿反证，则不当予以否定。其二，容斋续笔 卷八“诗词改字”条所载例子共有三则，前两则：“王荆公绝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 又到江南岸，圈去 到 字，注曰 不好，改为 过，复圈去而改为 入，旋改为 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 绿。黄鲁直诗 归燕略无三月事，高蝉正用一枝鸣。用 字初曰 抱，又改曰 占、曰 在、曰带、曰 要，至 用 字始定。予闻于钱伸仲大夫如此。”2317从学界研究情况看，前两则所记内容的真实性不仅无人质疑，而且经常被当作诗词炼字的经典案例。由此可见，容斋续笔 中关于大江东词这一则内容应该是比较可靠的。二、苏黄书法刻帖（石刻）中的 赤壁怀古 文本当代一些学者在笺注东坡词集的过程中，或依据 成都西楼帖，或依据苏轼草书、黄庭坚行书赤壁怀古 石刻（刻帖）来确定大江东词文本，但据笔者调查，今传 成都西楼帖 中未收 念奴娇 赤壁怀古 词，所谓东坡草书、山谷行书 赤壁怀古 石刻（刻帖）皆系伪作，皆不足为据。（一）今传 成都西楼帖 中未收 念奴娇 赤壁怀古 词刘尚荣先生校注 傅干注坡词 说：“谈笑，宋拓 成都西楼帖（清末影印本）收东坡醉草该词石刻（以下简称石刻）作 笑谈。樯橹，石刻作樯艣，二妙集 本、茅维 苏集 本 强虏 下原注：一作 樯艣。人间 作 人生。”11薛瑞生先生 东坡词编年笺证 说：“笑谈樯艣（按，艣是橹的异体字，下同）、人生。原本（按，这里指用于笺证的底本）、傅本、百本、元本、毛本及彊村本、全宋词本、龙本俱作 谈笑强虏人间，从 成都西楼帖 收东坡醉草该词石刻改。”12357又说：“且坡翁醉草此词石刻正作 樯艣，而 强虏 则于坡翁墨迹无征，应以 樯艣 为是。”12360邹同庆、王宗堂先生 苏轼词编年校注 说：“谈笑，曹本据此词石刻作 笑谈。”“强虏，明刊全集、二妙集注：一作樯艣。曹本据此词石刻熊言安：苏轼 念奴娇 赤壁怀古 三种文本形态考辨 33 33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作 樯艣。”“间，曹本据此词石刻作 生。”13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先生 苏轼词集校注说：“樯橹：底本从傅注本、元本，皆作 强虏，此从宋拓 成都西楼帖 东坡手书石刻本。”14以上提及的宋拓 成都西楼帖“坡翁醉草此词石刻”和“此词石刻”，虽提法不同，但从语境上看，应无二致，但从启功、王靖宪先生主编 中国法帖全集 所收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宋拓 成都西楼帖 以及蔡鸿茹先生 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西楼苏帖 、徐无闻先生 成都西楼苏帖初笺、秦公先生 北京市文物商店藏 西楼苏帖 等论文看，帖中所收主要是苏轼的信札和诗稿，并没有大江东词草书这件作品。当然，传世宋拓 成都西楼帖是个残本，“可惜的是 西楼帖 三十卷全本早已失传，明清有关法帖著录中，都只有残本。现存的宋拓残本大约相当于全部的三分之一，大部分藏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还有一册藏北京文物商店。”15因此，不知前辈们从何处看到宋拓 成都西楼帖中有东坡草书大江东词？（二）今传东坡草书、山谷行书 赤壁怀古 石刻（刻帖）皆系伪作东坡草书 赤壁怀古 见于 雪堂石刻 至宝斋法帖 等刻帖以及太原双塔寺和黄州坡仙亭 赤壁怀古 石刻中。山谷行书 赤壁怀古 刻帖见录于清裴景福 壮陶阁续帖，山东嘉祥武氏祠则有石刻。有些学者以这些材料为依据校正文本，如王兆鹏先生在 山谷行书和东坡草书 赤壁怀古词石刻的真伪及文献价值 一文中说：“今存山谷行书赤壁词石刻及其搨本，虽然不一定是山谷手书的真迹，却是可信的文本。东坡草书赤壁词的传藏经过，不如山谷行书赤壁词那样历历可考，只知明嘉靖以前已有石刻。与山谷行书赤壁词互证，东坡草书赤壁词的文本有可信度，即便字不一定是苏轼所写真迹，内容应是苏轼所作。山谷和东坡所书两种赤壁词，是现存最早最接近东坡赤壁词原作的文本，可据以校正诸本异文的正误得失。”16又如曹树铭先生 苏东坡词 即据 苏长公雪堂帖（又称 雪堂石刻）校勘 赤壁怀古 词文本，并引刘鹗跋语：“此即世所谓 西楼帖 也，汪圣锡刻，藏石于成都西楼，传世甚少，故罕见者。”17再如张鸣先生 金“十大曲（乐）”笺说：“据国家图书馆藏 壮陶阁续帖 午册，山谷手书 大江东去帖有三字脱失、一字残损，过录如下”18“此本人间，东坡手书石刻作 人生，除此一点不同之外，其它文字与东坡手书完全一致，特别是 笑谈间，一般多作 谈笑间，唯此本与东坡手书相同，樯艣 的 艣，也与东坡手书的写法一样。相比之下，倒是 十大曲 所收的这首 念奴娇 词，与东坡手书石刻和 山谷书东坡 大江东去 帖 的文字基本一致，这确实值得注意。”18然而通过查检文献著录和学界已有研究成果，不难发现，上述所谓的东坡草书和山谷行书赤壁怀古 都是伪作，不能作为 赤壁怀古 文本校勘的根据。第一，今传东坡草书与山谷行书 赤壁怀古明嘉靖之前无文献著录，至于书迹则出现更晚，东坡草书最早出现在清孙丕庭辑 至宝斋法帖 及佚名辑 雪堂石刻 中，而山谷行书书迹最早出现在民国裴景福辑 壮陶阁续帖 中，可谓流传无绪。第二，今传东坡草书 赤壁怀古 词或出于明郭凤仪刊刻。郭凤仪，字桐冈，嘉靖年间曾任黄州知府。民国汪燊 黄州赤壁集 载：赤壁怀古 词“石已缺佚，所剩数十字，酷肖六朝人手笔。后 桐冈 两字款识，尚可辨”19。郭沫若先生 念奴娇 赤壁怀古 考 说：“传世有 至宝斋法帖 及 雪堂石刻 载有东坡醉笔 赤壁怀古，毫无疑问是假造的。帖中多败笔，如 游 字、如 字、梦 字、还 字转折不合法度，断非东坡手笔。”9484第三，水赉佑先生 黄庭坚伪迹考叙 将刻于壮陶阁续帖 的山谷行书 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