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政治哲学的产生与历史演进_江畅.pdf

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 0 2 2年第5期(总第4 1期)6 9 西方政治哲学的产生与历史演进|江 畅【摘 要】西方政治哲学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 8 0 0多年的米诺斯文明,但真正的源头是 荷马史诗,苏格拉底创立了西方历史上第一个理论形态的政治哲学。西方政治哲学理论化阶段沿着两条进路展开:一是苏格拉底开启的构建目的论政治哲学的路线;二是斯多亚派创始人芝诺开启的构建自然法政治哲学的路线。马基雅维利开启了西方政治哲学现代化进程,其根本特征是政治哲学家不再将政治哲学奠基于本体论,从宇宙本体演绎人类本性,而是将政治哲学局限于人性,通过观察和分析人类行为和社会现实揭示人类本质。自1 9世纪8 0年代,西方政治学主要朝着规范政治学研究和实证政治科学研究两个方向发展,西方现代政治哲学在其中都有所体现。西方政治哲学的历史演进告诉我们,政治哲学要始终保持对政治现实的反思、批判的态度,通过反思批判现实政治揭示政治本性,并以之作为应然要求促进现实政治走向应然政治。【关键词】西方政治哲学;目的论;自然法;政治学;政治科学【中图分类号】D 0-0 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 0 9 6-1 7 2 3(2 0 2 2)0 5-0 0 6 9-1 7【作者简介】江畅,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部政治哲学研究中心教授西方政治哲学如果从苏格拉底创立算起,迄今已有2 5 0 0多年的历史。其渊源虽 然 最 早 可 追 溯 到 米 诺 斯 文 明 或 克 里 特 文 明(约 公 元 前2 8 5 0公元前1 4 5 0年),但 由 于 迈 锡 尼 文 明(公 元 前1 9 0 0公 元 前1 2 0 0年)的毁灭,只留下了 荷马史诗 的部分记载,因而其真正的孕育期不过6 0 0多年。西方政治哲学诞生以后的演进大致上可划分为理论化时期(公元前5世纪至基督教诞生)、宗教化时期(基督教诞生至1 5世纪)、现代化时期(1 6世纪至1 8世纪)和学科化时期(1 9世纪至现代)四个大的时期。到1 9世纪8 0年代,西方国家开始培养政治学博士研究生并进行具有学科意义的政治学研究,现代意义的政治学(作为社会科学的*本文系2 0 1 9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新时代公务员行政伦理建设研究”(1 9 B Z X 1 2 1)、2 0 2 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新时代 人民美好生活 水平测度与高质量发展研究”(2 1 B Z X 0 3 8)的阶段性成果。7 0 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 0 2 2年第5期(总第4 1期)分支的政治科学)正式诞生。从此,西方政治哲学与政治科学发生了分离,西方政治哲学不再在政治学的母体之中,而成为了真正现代意义的政治哲学。西方政治哲学的演进历史有不少经验需要总结,也有一些教训需要反思,在构建中国特色政治哲学的今天,西方政治哲学的经验教训值得借鉴和汲取。一、西方政治哲学的萌生一般认为,理论形态的西方政治哲学是苏格拉底创立的,但在他之前很早就已经有了政治活动,有政治活动就有政治思想,其中包含政治哲学思想或元素。这种非理论形态的政治哲学思想,有的可能已经比较系统,但更多的是比较零碎的观点、看法。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社会关系突破了纯粹的血缘亲情关系,出现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因而需要凭借某种强力(最初主要是军队)的统治者而不是德高望重的族长来治理社会。这种治理活动就是在政治思想支配下的政治活动,而政治思想中包含着诸如社会价值目标合理性、统治的正当性、治理方式合法性等思想,这些思想无疑是政治哲学的一些元素。随着文明的进步,古希腊文明早期政治思想中的政治哲学元素越来越丰富、系统,这就为政治哲学的诞生准备了条件。在1 9世纪末之前,人们谈到古希腊文明的起源通常是追溯到 荷马史诗 所描述的时代,即发生在公元前1 1 9 3年公元前1 1 8 3年以阿伽门农、墨涅拉俄斯为首的希腊联军进攻以普里阿摩斯为国王的特洛伊城的十年攻城战,史称特洛伊战争时期。古希腊文明追溯到了古希腊早期的迈锡尼文明(约公元前1 9 0 0年公元前1 1 5 0年)。但是,迈锡尼人曾经占领了克里特岛,克里特文明被迈锡尼人继承和发扬,融入到迈锡尼文明。克里特文明(亦称米诺斯文明)大约在公元前2 8 5 0年兴起,一直持续到约公元前1 4 5 0年克里特岛被迈锡尼人占领而结束。如此一来,希腊文明的历史就可以追溯到克里特文明的兴起。1 9世纪末期,考古学家在克里特岛上发现了众多宫殿遗址,从而证明了克里特文明的存在,自此克里特文明被认为是古希腊文明的源头所在,是欧洲最为古老的文明。当迈锡尼人将希腊的文明史推前到克里特文明时,西方政治哲学的源头也就追溯到了克里特文明。考古发现,克里特岛上有许多宫殿,其中作为首都的克诺萨斯的王宫最为宏大华丽,这表明那时已经有了明显的阶级或者阶层分化,形成了等级制度,甚至可能演化成了君主制。传说中名叫米诺斯的国王在岛上建立了自己的奴隶制王国。克里特岛人还为殖民掠夺,组建了历史上最早的海军。与克里特不同,本土的迈锡尼比已建立米诺斯文明的克里特落后,但在克里特的影响下逐渐向文明过渡,到公元前1 6 0 0年才建立王国。迈锡尼统治克里特后,承袭了克里特掌握的爱琴海商业贸易网的控制权,也全面吸收了克里特文明的遗产。此后从公元前1 4 0 0年至公元前1 2 0 0年,迈锡尼文明达到鼎盛时期。迈锡尼文明遗址考古发现了大量的线形文字 泥版文书,从中可以了解到当时迈锡尼文明的人口状况、牲畜和农产品的数量、土地的数量、祭品的多寡、武器数量等,据此可以推断出当时的经济、政治、宗教和社会结构。十年特洛伊战争使迈锡尼诸国元气大伤,加上北方游牧民族多利安人南下攻城掠地,最终导致了迈锡尼文明的衰亡。公元前1 2世纪末“似乎有一只巨手突然将辉煌的迈锡尼文明抹去,江 畅 西方政治哲学的产生与历史演进7 1 留下的仅有孤立和贫困”,从此希腊历史进入长达四百年的“黑暗时代”(约公元前1 2 0 0至公元前8 0 0年)。黑暗时期实质上是希腊文明从奴隶制社会倒退到了军事制社会。此时的政治统治多实行军事民主制,一般分为军事首领、议事会和民众大会三个机构。军事首领是通过民众公开选举的部落领袖,在和平时期管理祭祀和解决诉讼争端,在战争时期负责统领军队外出作战。议事会由部落的长老们组成,有广泛的权利,遇到重大问题要首先在议事会进行讨论做出决定。民众大会是全体成年男子都可以参加的大会,对重大问题比如战争、议和、迁徙和推举军事首领等,以呼声高低的方式进行表决。民众大会原则上拥有最高的权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氏族部落内部分化加剧,军事首领和长老们的权力越来越大,重大问题往往先由议事会决定后,再由民众大会进行形式上的表决。部落贵族为了压制普通氏族成员的意见,长期不召开民众大会。在黑暗时代的后期,部落的管理机构开始向国家统治机关过渡,古希腊再次进入了文明时代的门槛。流传千古的 荷马史诗 成书于这个时期,所以史称“荷马时代”,但需要注意的是,它描述的不是这个时代,而是荷马所称颂的“英雄时代”即迈锡尼文明的英雄的时代。从以上简要考察可以发现,西方政治哲学的萌生虽然可以追溯到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文明,但迈锡尼文明因为早已衰亡而没有得到古希腊人的直接传承。黑暗时代结束后的古希腊文明才是西方的第一个文明形态。但是,荷马史诗 只是通过描述特洛伊战争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迈锡尼文明中的思想文化以及政治文化。从这种意义上看,古希腊文明虽然可以说与迈锡尼文明以至克里特文明有关联,但这种关联仅仅体现在 荷马史诗 对古希腊文明的影响,与迈锡尼文明并无直接承继关系。荷马史诗的主题是歌颂英雄们的德性,而这种德性主要是在战争中体现出来的,具有鲜明的政治性质。从政治哲学的角度看,荷马史诗 中包含的政治哲学元素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战争的正义性问题。虽然其中并没有表达希腊和特洛伊中的哪一方是正义的,但希腊联军将士拥有强烈的为正义而战的信念。二是英雄的德性问题。荷马史诗 对作战双方没有明显的倾向性,力图对战争做出客观的描述,但对双方将士的英雄德性给予了高度的歌颂和赞美。正义在其中也被看作是德性,因此德性问题是史诗中包含的最重要的或中心性的政治哲学元素。德性的具体体现是成就,而成就概念有两个尽管密切相关但却互不相同的尺度:“获得成就就是获得优秀,但取得成就也就是取得胜利。”要对竞争中的优胜作出评价,就需要公正的概念,而公正的概念是与实践推理的概念相互联系的。荷马史诗 中的德性思想对古典时期乃至后来西方的伦理学和政治哲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麦金太尔指出:“无论 正义还指别的什么,它都是指一种美德;而无论实践推理还要求别的什么,它都要求在那些能展示它的人身上有某种确定的美德。所以后续的历史都将不可避免地是一种实践推理和正义与美德 更一般地说是与人类善 的关系史。”但是,史诗并没有提供作为西方政治哲学 美 萨拉B.波默罗伊等:古希腊政治、社会和文化史,傅洁莹、龚萍、周平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 0 1 0年,第5 1页。当时迈锡尼文明已经毁灭,而且也没有考古,希腊人不可能知道迈锡尼的物质文明。美 麦金太尔: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万俊人、吴海针、王今一译,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 9 9 6年,第4 0页。美 麦金太尔: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万俊人、吴海针、王今一译,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 9 9 6年,第3 5页。7 2 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 0 2 2年第5期(总第4 1期)核心内容的有关国家的内容。西方政治哲学有关国家的内容并非源自史前文明,而是源自由黑暗时期的军事制部落演进而来的奴隶制城邦。黑暗时期之后,希腊经历了一个古风时期(公元前7 0 0公元前4 8 0年)。在此两百年间,希腊社会脱离了黑暗时代,发展速度不断加快,新的城邦国家纷纷建立。随着人口增长,希腊人开始向外殖民,新的希腊城邦遍及包括小亚细亚和北非在内的地中海沿岸,其中势力最大的是斯巴达和雅典。古风时期许多希腊城邦面临着诸多问题,如贵族间的派系斗争不断。经过梭伦(约公元前6 4 0约公元前5 5 8年)改革和克利斯提尼(约公元前5 7 0公元前5 0 8年)改革,到公元前伯里克利(约公元前4 9 5公元前4 2 9年)执政的时代,雅典的大部分问题已经解决,民主制度建立起来。抵抗波斯的最终胜利,使雅典进入了政治、经济、文化全面繁荣的古典时期(公元前4 8 0公元前3 2 3年),雅典成为古希腊世界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然而,长达2 7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公元前4 3 1公元前4 0 4年)使成千上万的人丧生,由战争引发的经济问题加剧了城邦已有的阶级矛盾,进而激发了血腥的内战,城邦之间的战争成为生活的常态。古希腊社会的繁荣催生了古希腊哲学,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在希腊本土以及地中海沿岸,特别是小亚细亚西部、意大利南部涌现了一大批本体论哲学家。他们的本体论思想为古希腊政治哲学的诞生提供了沃土和深厚的根基。公元前6世纪,东方的伊奥尼亚出现了提出世界本原问题的哲学家,如米利都的泰利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米尼和爱非斯的赫拉克利特。他们反对过去流传的种种神话创世说,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一些物质性的元素,如水、气、火等,他们最早用自然本身来解释世界的生成。在意大利南部出现了一些认为万物的本体不是物质性的元素,而是一些具有普遍性的性质的哲学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是“数”,以巴门尼德为代表的爱利亚学派认为是“存在”,并认为“存在”是不变的,运动变化的只是事物的现象。后来的自然哲学家在承认运动变化的同时,企图在它们背后找出永恒不变的因素。恩培多克勒认为是水、火、土、气四种“元素”;阿那克萨戈拉则认为,万物是由各种不同性质的“种子”以不同的比例结合而成的,而“努斯”是事物运动的最后原因;德谟克利特把万物的本原归结为最小的不可再分的“原子”,它们没有性质上的差异,只有形状、排列、状态的不同。与此同时,适应民主政治的需要,出现了一批以教授演说的论辩术为业的“智者”。他们讨论的中心不再是自然界宇宙生成等问题,而是集中到人类社会政治伦理方面来,“人”成为研究的中心。智者的著名代表普罗泰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