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斯·华顿《欢乐之家》中的共同体形塑_赵欣.pdf

第29卷第1期江 苏 理 工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Vol.29，No.1Feb.，20232023年2月伊迪斯华顿（Edith Wharton，18621937）被评论界惯性定位为风俗小说家，但正如苏西 托马斯（Susie Thomas）认为“乡土作家”的标签是薇拉 凯瑟（Willa Cather，l8731947）的“死亡之吻”，意味着“滞后于时代，迷恋农业文明，拒绝现代性”155，“风俗小说家”也成为华顿的“死亡之吻”。评论界将目光更多地放在她与老纽约所代表的旧时代间的纠葛，忽视了她对现代性的反思。比起因循守旧，华顿更是位与时俱进的作家，“愿意参与全球思想和影响的交流”21。镀金时代的美国面临一系列社会问题，传统价值分崩离析，社会向心力逐渐流失，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华顿敏锐地意识到镀金时代面临新旧共同体的交错共生，并在 欢乐之家（The House of Mirth，1905）中对该问题进行了探讨和回应。国际评论界对华顿的共同体思想已有重视和讨论：剑桥美国文学史主编萨克凡 伯柯维奇（Sacvan Bercovitch）3226指出，华顿的礼仪小说“与其说是关于地方社会形态，不如说是关于这些社会模式的破坏”，表层的礼仪书写之下是对旧社会形态的撕裂和新社会形态的产生的描摹和思考。大卫 明特（David Minter）458认为华顿再现了“陷入已有秩序与兴起秩序冲突中的女性”，帕梅拉 奈茨（Pamela Knights）5213更为明确地指出莉莉始终在寻找一个“超越的空间”。国外学者在不同程度上注意到了华顿的共同体思想，但并未就 欢乐之家 中的共同体形塑进行具体分析。而目前国内学界对 欢乐之家 的探讨多涉及华顿的自然主义倾向6、莉莉巴特的崇高美7、圣经原型分析8、屋宅装饰9等问题。纵观国内外研究，鲜有论及 欢乐之家 中华顿的共同体思想。华顿在该作中对共同体的思考首先体现在小说标题。“欢乐之家”取自圣经典故，语出传道书第七章第四节，“智者的心，住在哀伤的家；愚者的心，住在欢乐之家”。但本文认为作者用意不仅是抨击声色犬马的上流社会和绅士淑女的愚蠢，还暗含寻找理想共同体之意。共同体理论历经发伊迪斯 华顿 欢乐之家 中的共同体形塑赵 欣（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陕西 西安 710128）收稿日期：2022-01-06基金项目：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博士重点项目“库切小说 耻 中的空间权力分析”（BSZD2019007）作者简介：赵欣，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国文学。摘要：伊迪斯 华顿在 欢乐之家 中对共同体的理解不仅隐含于小说的标题之中，也反映在小说交错并置的三种共同体之中。老纽约共同体充斥着两性问题、种族歧视、拜金至上三大离心力；精神共和国共同体表面绚丽繁华，实则虚幻排外，两者都未能脱离狭隘的伪共同体本质。女工共同体互爱互信互帮互助，但其作为资本运作的齿轮，无法供养毫无生存能力的莉莉。对三大共同体的讨论和反思展现了华顿在理想社会构建方面的探索和思考，以及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和体谅。关键词：伊迪斯 华顿；欢乐之家；共同体形塑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7394（2023）01-0024-07DOI:10.19831/ki.2095-7394.2023.01.010第1期赵 欣：伊迪斯 华顿 欢乐之家 中的共同体形塑25展，但“家”的概念穿行其中。鲍曼（Zygmunt Bau-man）101强调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 家”，滕尼斯（Ferdinand Tnnies）11107指出“对家的研究其实就是对共同体的研究”11107。从小说标题来看，House（房子、家）是home的物质载体和实体，Home（家）既指精神家园也指物质家园，因而house可作为最小单位的home（家）和共同体。在这个意义上，标题就具有了第二层含义，欢乐之家是人们期盼中的美好家园，憧憬中的理想共同体。莉莉穿梭于各式各样的家以追寻欢乐之家，从童年创伤之家、青少年颠沛流离之家，到成年后寄人篱下之家。她终其一生是在幼年丧失家园，青少年到成年无家可归的交迭创伤中试图重建一个欢乐之家来实现对童年的想象性救赎。莉莉对欢乐之家的渴望穿行于语境和坐标迥异的老纽约共同体、精神共和国共同体和女工社团共同体，体现了华顿对共同体的多维度、多棱镜探索。一、老纽约共同体：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老纽约共同体（以下简称“老纽约”）维护巩固美国老牌贵族既得利益，表面繁华祥和，实则腐烂排外。莉莉以高雅趣味和崇高道德为元素建构老纽约并试图以此弥合与后者的矛盾，但两性问题、种族歧视、拜金至上三大离心力注定老纽约并非她追寻的欢乐之家。（一一）传统经济的性别分工和角色期待传统经济的性别分工和角色期待导致扭曲的两性问题导致扭曲的两性问题父权逻格斯中心家庭模式致使老纽约对两性施以双重标准，“男人可以随性所至”12135，而女性需服从“真女性”行为规范，包括“虔诚、纯洁、顾家、驯服”13151。“顾家”要求女性只能对家庭景观进行塑造，活动范围的天然处所仅限于家、裁缝店和珠宝店等，禁止涉足男性专属的经济生产行业。在该经济模式的运作下，男性以承担经济供养家庭为荣，女性以挥金如土、对经济无知为傲。老纽约诸女性都表现出对经济领域的认知空白，莉莉更是不断重申“对金钱毫无概念”1231，“华尔街是个巨大而神秘的世界”1284。二元对立的经济秩序绝非理想的家庭经济模式，“从经济的角度上讲，家是成员们一起劳动，共同享受的共同体”11109，夫妻共担经济责任并共享经济成果才是欢乐之家的经济根基。老纽约女性缺场的经济模式导致夫妻间的恶性循环链：沦为赚钱工具又不堪经济重负的男性或孤独悲哀或寻花问柳；女性或聚焦于华服派对，或因经济依附对丈夫的桃色新闻视而不见。滕尼斯1195指出，共同体的核心因素是齐心协力和共同领会，即“相互一致的、结合到一起的信念”，而经济生产的独断性致使夫妻交谈仅限于金钱派对等炫富行为，“所谓交流也无法形成内在的纽带和交融，而只是向外进行表述。这种共同体实质上是分崩离析的堆砌”148，老纽约缺乏共同体内部的互相扶持及深度沟通，莉莉对父亲边缘地位的回忆、格斯等夫妇的貌合神离均证实了经济独断及缺乏沟通致使家庭纽带日益薄弱。（二二）情感和共识缺场于老纽约的友情情感和共识缺场于老纽约的友情和亲情和亲情老纽约以同质化的社交标准作为共同体的准入条件，“为融入必须打桥牌”1239，迫使他者地位的莉莉处处以均质化标准形塑自我。她感叹老纽约友谊的虚伪，“我最好的那些朋友.不关心我的死活”128。同质性反映规训性，这意味着对差异性和生命力的抹杀，毫无理想共同体应具备的“充满感情的共同的关怀”1581，反映了华顿对标准化的压迫性话语的批判，对包容异质性的平等多元共同体的呼唤。同时，理想共同体的“亲属关系的意志与精神可以仅仅依靠自身、依靠纯粹的记忆滋养自己”1188，但在老纽约单打独斗的莉莉鲜有实质性的亲缘纽带，极度缺乏共同体连接的情感和心理需求。监护人斯特普尼夫人直至小说第110页才出现，说明她在莉莉艰辛生活中的缺场。姑妈及表哥对莉莉的经济求助断然拒绝，血缘共同体物理在场本质缺席，寄人篱下的被动凸显莉莉追寻欢乐之家的急迫性和必要性。滕尼斯1198指出，共同体成员间需“相亲相爱.互相倾诉，共同思考”，而以夫妻利用、友谊虚伪和亲情冷漠为表征的情感纽带的缺失从内部瓦解着老纽约的基本凝聚力，暗含了华顿对共同体形塑中伦理困境的反思。（三三）老纽约极具种族歧视色彩老纽约极具种族歧视色彩欧洲大陆的反犹情绪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26第29卷江 苏 理 工 学 院 学 报达到顶峰，大批犹太人逃离欧洲并投奔美国，引发对劣等移民污染美国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恐惧与担忧，彼时的“百分百美国”运动、优生学思想为美国的种族歧视提供了合法依据。犹太富商罗斯戴尔艰辛的老纽约共同体之路是一部种族歧视血泪史，反映了新移民试图融入美国共同体的坎坷。初期罗斯戴尔以靠近老纽约的文化符号体系为其合法化造势：衣着及行为举止模仿核心成员；通过充当杰克的长期饭票、格斯的生意伙伴来换取老纽约入场券；追捧莉莉这类可帮他完善社交形象并缩短通向老纽约冗长阶梯的女性。但各类反对声音背后隐藏的种族歧视将他排除在老纽约主流之外，其共同体之路尤为艰辛。中期随着罗斯戴尔经济地位的上升，他得以与莉莉同行并宣告一只脚踏进了老纽约。后期在华尔街呼风唤雨的他仍被贬称为赝品或冒牌货，并未享有与经济地位相称的尊敬，其营财之道和民族特性均被负面化。老纽约从外貌等生物属性上对他进行矮化，证明新移民的低劣，以维护自身共同体的合法性。老纽约拒绝和他分享身份折射了美国人拒绝与新移民分享美国人这一共同体身份。种族歧视造成“社会分裂，社会碎片化和社会沦丧”10144，也注定老纽约并非理想共同体。同时，罗斯戴尔的阶级渐进与经济实力形成对位关系，金钱是他与老纽约冰雪消融的秘密武器。20世纪初，犹太人在美国经济变革中崛起并逐渐掌控美联储。小说中华尔街众生的沉沉浮浮是世纪之交美国经济市场的真实写照。老纽约财富大幅跳水，富豪变负豪。罗斯戴尔凭借暴发户身份转身成为把持话语的社会精英，阶层通过金钱得以融合。莉莉难以撬开裂缝的共同体却向以金钱为隐喻的罗斯戴尔敞开大门，共同体对不同阶层呈现出迥异的面容，证实了拜金至上的老纽约是赤裸裸的利益共同体，对莉莉的流放也是群体利益的权衡与博弈。以罗斯戴尔为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继而收购了老纽约位于第五大道的豪宅，希望借地域关系为其共同体成员身份构建传承性。表征话语资本和社会地位的豪宅代表美国性的深化。他们广邀宾客举办聚会，“寻求固定的机会习惯与各种神圣仪式的支持”1188，以消除审美趣味差异带来的阶级区隔，加固其共同体成员的合法性。购房行为也是世纪之交经济地位提高的犹太人在美国发展的缩影，他们搬离纽约下城东区的犹太居住区以改善居住环境。有研究认为，对罗斯戴尔的塑造说明华顿是种族主义者1680，这可能将华顿对以老纽约为代表的旧共同体的眷恋和对以新兴资产阶级为新共同体元素的汲取视作无法共存的二元对立。华顿对世纪之交美国多民族人口的趋势“着迷又震惊”3224，她意识到多元性和多种族是美国发展的必然趋势。维持既有利益的老纽约势必排斥新型经济形式对共同体的破坏和颠覆。罗斯戴尔以对经济景观的塑造加入了老纽约，甚至主导其未来，说明在华顿看来，无关种族，参与共同体经济景观的生产者都有资格成为其成员。对老纽约同质化的警惕和反思凸显着华顿对多元性与差异性共同体的呼吁，对超越民族性的共同体的思考。二、精神共和国共同体：繁华境，虚幻不牢坚共同体“既可指有形的共同体，也可指无形的共同体”102。华顿在批判老纽约的同时，并置了精神共和国共同体（以下简称“精神共和国”）这一旨在淡化现实物质享乐，专注于纯粹精神的乌托邦。在认清老纽约这一物质乐园掩盖下的情感荒原，莉莉踏上了对精神共和国的追寻之路。然而，由于后者的虚幻性和排外性，其精神共和国之路同样坎坷。（一一）精神共和国呈现出美好与虚幻并精神共和国呈现出美好与虚幻并存的张力存的张力小说描述精神共和国“像两个孩子爬上了禁止攀登的高峰，从那里望见了一个新世界”1275，是“与众不同的世界”1298“遥远的幻想国度”12137。精神共和国是美好的新世界，也是虚幻脆弱的乌托邦，这是该共同体的先天缺陷。精神共同体“建立在共同信仰的基础上”11377，是滕尼斯提出的血液、地缘、精神三个共同体递进层次中共同体稳定性的关键因素，但两人对精神共和国的核心主旨大异其趣，凸显共同体建立的前提真空。莉莉认为理想共同体是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平衡，塞尔登却坚持物质应被排除在外，“没有金钱、贫穷、闲第1期赵 欣：伊迪斯 华顿 欢乐之家 中的共同体形塑27适与焦虑的干扰，没有一切世俗琐事的干扰”1269，将精神纯粹性视为保卫共同体的工具，而只强调精神维度的共同体是充满虚幻的自我封闭。马克思指出，劳动得以“维持各个所有者及其家庭以及整个共同体的生存”17466，在经济基础缺场的情况下高谈精神自足暴露出精神共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