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的“性灵”思想及其影响下的文学创作_范永康.pdf

Vol22 No1Mar 2023第22卷第1期2023年3月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Journal of Zhejiang Business Technology Institute张岱，字宗子，号陶庵老人，浙江山阴人。他是晚明清初时期深受性灵观念影响的重要作家。明清易代之际，政治动荡，社会混乱，“经世致用”成为了文学的主流观念，但张岱的文学思想没有受到当时社会政治需求的禁锢，他在明亡之时选择隐居避乱、潜心创作。他的性灵思想深受阳明心学的影响，“真情”“率性”“闲适”是其核心内涵，这些思想都渗透在他的诗文创作中，成为古代性灵文学的经典之作。1张岱的“性灵”思想“公安派”与“竟陵派”是晚明性灵文学的高峰，张岱自然会受其熏染，其诗文代表作 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被认为“全沿公安、竟陵之派”。（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六）但是，张岱的性灵思想主要源于其哲学思想，也即以阳明心学为根基。张岱的曾祖父张元忭与徐渭关系密切，同为阳明后学王畿的门生，深受王阳明“良知”说的影响。张岱的祖父张汝霖同样接受阳明心学，与陈继儒、王思任、黄汝亨、陶奭龄、焦竑等人交往密切，对张岱的影响最为显著。张岱在四书遇的“序言”中说：“余幼遵大父教，不读朱注。凡看经书，未尝敢以Zhang Dais Thought of“Nature and Spirit”and his Literary Creationunder its InfluenceFAN Yong-kangZHONG Jia（Shaoxing University，Shaoxing 312000，China）Abstract：ZZhang Dais thought of nature and spirit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Yangmings theory of mind.“Truefeelings”，“frankness”and“leisure”are its core connotations and these thoughts permeate his poetry and prosecreation.He not only expresses“truth”when expressing his own feelings but also pays attention to expressing thetrue feelings of the characters when portraying the images of others.His poems and essays show an obvious“sec-ularization”tendency，often focusing on the daily life of the civil class and reflecting the publics desire，inter-est，personality and pursuit from minor details.Zhang Dai has important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iterary thought of“nature and spirit”in later generations.Key words：Zhang Dai；nature and spirit；literature creation张岱的“性灵”思想及其影响下的文学创作范永康钟佳（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摘要：张岱的性灵思想深受阳明心学的影响，“真情”“率性”“闲适”是其核心内涵，这些思想都渗透在他的诗文创作中。他不单在抒发自身情感时表现“真”，在刻画他人形象时也注重表现人物的真性情。他的诗文作品中表现出明显的“世俗化”倾向，常以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为中心，从细枝末节处反映出大众的欲望、趣味、个性和追求。张岱对后世性灵文学思想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关键词：张岱；性灵；文学创作中图分类号：I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9565（2023）01-015-04收稿日期：2023-02-08基金项目：浙江省越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科研项目“越地性灵诗学研究”（编号2020YWHJD02）阶段性研究成果。作者简介：范永康（1972），男，安徽芜湖人，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学方面研究；钟佳（1997-），女，浙江湖州人，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方面研究。15Vol22 No1Mar 2023第22卷第1期2023年3月各家注疏横据胸中。正襟危坐，朗诵白文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间有不能强解者，无意无义，贮之胸中，或一年，或二年，或读他书，或听人议论，或见山川云物，鸟兽虫鱼，触目惊心，忽于此书有悟。”这种独立思考、明心见性的学问之道显然源自于阳明心学而非程朱理学的传统。张岱称赞王阳明的良知之说“为暗室以炬”，他认同王阳明的“心本体”，认为“圣人论人，必论其心”，“认得本心，一生更无余事”。由于家学的影响，张岱对性灵文学思想家徐渭、陶望龄、王思任也十分器重，并受到他们的启发。张岱编纂过徐文长逸稿，撰写过王谑庵先生传王季重先生像赞，陶望龄还是其从外祖，他对诸位先生的为人为文莫不崇敬，赞赏有加。正是在阳明心学和诸位性灵文学思想家的启示下，张岱形成了自己的性灵文学思想，包括以下几方面的内容：一是“真情”。程朱理学强调“性即理也”，人之七情有扰乱性理之虞，张岱则视性情为一体，他赞同贺场的看法：“性之与情，犹水之与波，静时是水，动则是波；静时是性，动则是情。盖即此意。”他充分肯定情感存在的合理性，以“真情”为人之性灵。他在张子说铃序中指出：“食龙肉谓不若食猪肉之味为真也，貌鬼神谓不若貌狗马之形为近也，余主何说哉！言天则天而已矣，言人则人而已矣，言物则物而已矣，何论大小哉！亦得其真、得其近而已矣。”他主张诗文创作应当追求真情实感，本色自然，反对摹仿他人，虚伪矫饰。本着求真的原则，写人“必期酷肖其人”，甚至非常看重人物的“癖”和“疵”：“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种“真气”他还称之为“冰雪之气”：“故知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气，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张岱所说的“冰雪之气”对于事物而言，是其纯任自然、自由活泼的生机；对于诗文而言，指的是作者清新脱俗的真性情。二是“率性”。张岱认为人具有仁心之天性，“率性”是葆养天性之道，“仁者，人也。天命之性，天而人者也。合而言之，道也。率性之道，人而天者也”。推己及物，他主张“物性自遂”“己性自遂”。他在放生池中写道：“但恨鱼牢幽闭，涨腻不流，刿髻缺鳞，头大尾瘠，鱼若能言，其苦万状。以理揆之，孰若纵壑开樊，听其游泳，则物性自遂，深恨俗僧难与解释耳。”显然，他承继了王畿、李贽等阳明后学的崇尚率真、自然的理论传统。在四书遇中，他多次引用王畿的观点，主张保持“本来真头面”，保持“本色”，反对伪饰：“明是诈伪之人，又借一种假狂简、假老实以掩饰之，则较之本色雕斫之人又更险矣，岂不可恶！天生丑妇，裙布荆钗，有何可恶？搽脂抹粉，乔装打扮，效颦娇痴，然后可恨。”三是“闲适”。晚明性灵文学告别了“文以载道”的宏大叙述，不愿承当“明道”“宗经”“征圣”的崇高使命，而是走向了“闲适”和“俗趣”。对悠闲生活的自得之情、对自然美景的留恋之情、对欢乐易逝的无奈之情成为文学情感的主流。在文学题材方面，“家国天下不再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而是出现了诸如写景、游玩、赏花、品茶、饮酒、谈禅等以自我为中心的琐事描写”。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有一段名言：“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11?这样精致而富裕的贵族闲情生活成了他性灵诗文创作的重要内容。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对文物古迹、工艺书画、茶楼酒肆、歌台舞榭、放灯迎神、园林池沼、山水风景、奇花异木乃至饮食烹饪、养鸟斗鸡等日常生活和人情风俗的描写。2张岱诗文创作之“真”张岱在 自题小像 中这样评价自己的一生：张岱.四书遇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1.同上，第540页.同上，第507页.张岱.琅嬛文集M.北京：故宫出版社，2012：5.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M.上海：中华书局，2007：55.张岱.琅嬛文集M.北京：故宫出版社，2012：4.张岱.四书遇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21.张岱.陶庵梦忆西湖梦寻M.上海：中华书局，2007：179.张岱.四书遇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203.李小贝.明代“性灵”诗情观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90.11?张岱.琅嬛文集M.北京：故宫出版社，2012：229.范永康钟佳：张岱的“性灵”思想及其影响下的文学创作16Vol22 No1Mar 2023第22卷第1期2023年3月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他通过自嘲的方式总结了自己的一生，抒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功名不成，富贵不再，报国无果，甚至连锄地也做不好。在笔者看来，张岱的自嘲是戏谑而自谦的，但同样也是坦率而大胆的。他敢于诉说人生最真实的遗憾，这恰恰是他深度剖析自我后形成的自我认识与评价。从他的自评中，可以看到他骨子里的率真。张岱不单在抒发自身情感时表现“真”，在刻画他人形象时也着重表现人物的真性情。张岱在祁止祥癖一文中提到自己交友的原则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他提到的“癖”指的是人的爱好，甚至可能是带点瑕疵的偏好。张岱认为有癖好的人才会深情，深情的人才是最真实自由的，才是值得交往的。张岱对有“癖”的肯定和赞赏就是他追求性灵之“真”的体现。从他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张岱只与具有真性情之人交往。如善于雕刻能得重价却贫穷如故的濮仲谦；长相奇丑而说书能力一流的柳敬亭；痴迷花草成狂的金乳生；演技精湛而为情所困、因情而死的女戏子朱楚生；沦落在社会底层却仍似“寒冰傲霜”的妓女王月生这群奇人异士或相貌丑陋、或生活艰苦、或被视为草芥，但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个性鲜明。他们身处负责的生活环境中，但始终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明白自己对自由的追求。张岱十分欣赏他们鲜明的个性，认可他们的人生态度。如雕刻艺人濮仲谦，他的雕刻技艺巧夺天工，受到众人的追捧。但他不会为了金钱就轻易替人雕刻，因为雕刻是他的爱好，而非他赚钱的方式。他热爱生活，有明确的生活追求。他喜好交友，雕刻也是他交友的方式之一。什么时候雕刻、在哪里雕刻、为了谁而雕刻只凭自己的兴致高低：于友人座间见有佳竹、佳犀，辄自为之。意偶不属，虽势劫之、利啖之，终不可得。又如妓女王月生。她出身卑贱至极，连当时曲院的妓女都看不起她，不愿与她为伍。但是社会身份的低微并没有让她陷落于生活的黑暗。她“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好茶”。王月生有自己的特长与爱好，她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热爱生活。她虽地位低微，却也不随意交友。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仍要坚持与命运抗争。张岱评价她的品性为“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在喧嚣浮华的生活中仍然能坚持高洁的气质，即使受到生活的压迫，仍然保持清醒的自我认识，在封建制度的重压下寻求自我存在的价值。这是张岱钦佩的真性情。这些奇人异士在世俗生活中仍然坚持自我，努力保持真性情。张岱非常欣赏这类真性情之人。他们对真性情的追求实际上反映了百姓反抗封建制度的决心。这是晚明时期人性觉醒的必然反映，也是张岱的性灵观念在文学中的重要体现。3张岱诗文创作之“闲”张岱前半生过的是充满闲情逸致的贵族生活，他在散文集陶庵梦忆中花了大量的笔墨来回忆旧时的悠闲生活。如斗鸡社这篇散文记录了他在25岁时开设斗鸡社的经历。仲叔和秦一生等人每天带着大量的字画古董为赌注前来斗鸡，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