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论纲_王齐洲.pdf

第 56 卷第 1 期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Vol 56 No 12023 年 1 月Journal of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Jan 2023收稿日期:2022 01 10作者简介:王齐洲(1951)，男，湖北洪湖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古典文学和文献学。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论纲王齐洲1，2(1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2 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摘要:用历史的眼光清理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发生、发展、演变的历史，不仅是中国古代小说学科发展的内在需要，也是科学地建构中国古代小说史的理论基础和现实要求。“以今例古”“以西律中”不是建构中国古代小说史和小说观念史的正确态度和方法。而按照中国古代小说思想的本来面目描述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才能让人们真实地了解中国古代小说和小说观念，深入认识传统与现实的内在联系，这样的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才算是中国古代小说观念自身的历史。中国古代小说既有被正统文化所接纳的士人小说，也有被正统文化所排斥的通俗小说，还有由近古市民小说发展演变而来的近代公民小说。而反映这些小说的观念之间既有联系也有区别，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必须对它们的发生、发展、演变及其相互关系进行客观描述和科学说明，才能建构出真正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关键词:古代小说;观念史;士人小说观念;通俗小说观念;市民小说观念;公民小说观念中图分类号:I207 40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 579(2023)01 0092 09An Outline of the Concept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WANG Qizhou1，2(1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2 Hubei Literature Theory andCriticism Research Center，Wuhan，Hubei 430079，China)Abstract:Clearing up the history of the occurrence，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ancient Chinese no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y is not only the internal need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scipline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but also the theoretical basis and practical require-ments for the scientific construction of th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Using current rules orideas to understand and explain what happened in the past”and“explaining and constraining Chinawith Western thinking”are not the correct attitude and method to construct the history of ancientChinese novels and novel concepts Only by describing the concept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original nature of the thought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can people trulyunderstand the ancient Chinese novels and the concept of novels，and deeply understand the internalconnection between tradition and reality，such a concept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can be re-garded as the history of the concept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themselves Ancient Chinese novels in-clude literati novels accepted by the orthodox culture，popular novels rejected by the orthodox cul-ture，and modern civic novels developed from the ancient citizen novels There are both connections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concepts of these novels The concept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must be objectively described and scientifically explained on their occurrence，development，evolutionand their mutual relations，so as to construct the concept history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that canstand the test of historyKey words:ancient novels;concept history;concept of literati novels;concept of popular novels;con-cept of citizen novels;concept of civic novels小说观念是小说思想的核心，它回答小说是什么(本体论)和小说做什么(功用论)，并指导小说怎么做(创作论)和怎么读(批评论)。而小说思想则是小说存在的反映，有什么样的小说存在就会有什么样的小说思想。因此，是小说存在决定着小说观念而不是小说观念决定着小说存在。由于现实的小说存在不断地发展着变化着，人们的小说观念也会随之发展变化，直到今天也仍然如此。当然，小说观念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会反作用于小说存在，制约或影响小说的发展变化，这已为中国小说发展的历史所证明。从一定意义上说，小说的发生、发展、演变与小说观念的发生、发展、演变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构成了中国小说的整体面貌，不能也不应将它们截然分开。因此，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的建构是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的重要内容，理应得到学术界的重视。有鉴于此，本文拟提出关于建构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的基本路径，以就教于关心这一研究的学界朋友。一自鲁迅打破“中国之小说自来无史”的局面撰写 中国小说史略 以来，中国古代小说史的编撰就未曾停歇，有关著作汗牛充栋，成绩斐然。而对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的清理却较少有人关注，专题著作更属罕见。这种状况其实是很不合理的。因为不进行小说观念史的清理，我们就无法判断各个时代究竟有哪些小说作品，就不能保证我们在小说史中所描述和评论的作品一定都是当时的小说作品，自然也就无法准确判断小说在当时的文学艺术和思想文化中处于何种地位，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我们虽然可以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主张撰著者有权按照今人的标准选取合适的作品来建构小说史，从而为曲解古人找到理论依据。然而，中国是一个重视历史的国度，历史的第一要义是事实，而事实并不依赖今人的主观判断，“有是事而如是书，斯谓事实”1(p3)。即使是主张“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2(p2)的贝奈戴托克罗奇，他所强调的也主要是历史与当代生活的联系以及历史与思想活动的一致性，并不反对“历史事件的完整性、叙述与文献的统一性和发展的内在性”2(p230)这些“历史观念”。主张“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的柯林武德，也承认“一切科学都基于事实”，“历史学是关于 res gestae 活动事迹的科学，即企图回答人类在过去的所做所为的问题”3(p37)，“历史学是通过对证据的解释而进行的:证据在这里是那些个别地叫做文献的东西的总称”3(p37)，他实际上是要求史学家努力从那些历史事实和现象中透彻理解隐藏在其背后的思想。因此，用历史的眼光去清理中国古代小说观念，探寻其发生、发展、演变的轨迹，科学地说明何以会如此的主客观原因，不仅是中国古代小说学科发展的内在需要，也是科学地撰写中国古代小说史的理论基础和现实要求。清理中国古代小说观念的发生、发展和演变，应该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全面地占有材料，将这些材料放在历史的语境中，进行具体的科学的分析，予以正确的描述和评价。由于我们所面对的是古人的思想材料，而真正成熟的思想往往是明晰的，加之古人的小说思想来源于小说实践，我们可以将古人的小说思想和小说创作的实践结合起来，使自己的研究更贴近历史的真实。虽然，由于时代背景不同，39第 1 期王齐洲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论纲例如，罗宁 汉唐小说观念论稿(成都:巴蜀书社，2009 年)讨论了汉唐小说的一些基本概念，却没有进行小说观念史的建构。谭帆等 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虽然对古代小说的一些概念进行了颇为细致的学术考察，但还不是系统的小说观念史著作。郝敬 建构小说 中国古体小说观念流变(北京:中华书局，2020 年)则试图建构中国古代古体小说观念的发展史，体现出学界在这一方面的努力，但此类著作现在还很少。文化环境迥异，语言习惯的差别也很大，我们对古人的思想难免会产生误解或曲解，但是，只要我们能够真正站在历史的角度，尊重古人，“具了解之同情”，还是可以准确理解和认识古人的小说观念的。正如陈寅恪所说:“凡著中国古代哲学史者，其对于古人之学说，应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笔。盖古人著书立说，皆有所为而发。故其所处之环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明了，则其学说不易评论，而古代哲学家去今数千年，其时代之真相，极难推知。吾人今日可依据之材料，仅为当时所遗存最小之一部，欲借此残余断片，以窥测其全部结构，必须备艺术家欣赏古代绘画雕刻之眼光及精神，然后古人立说之用意与对象，始可以真了解。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4(p838 839)陈氏所论虽是关于中国哲学史的撰写，但其基本原理也适用于研究中国古代小说观念的历史。“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和“同情了解”无疑是我们与古人进行思想对话的最好心态，也是建构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的较为科学的方法。清理中国古代小说观念的发生、发展和演变，切忌带入今人的“成见”，避免出现“以今例古”“以西律中”等通病，使得中国古代小说观念史的清理变成今人小说思想的演绎。20 世纪 30 年代，金岳霖在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 审查报告 中肯定冯著的同时，批评了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 的研究方法，提出了“哲学要成见，而哲学史不要成见”的著名论断，他说:我们可以根据一种哲学的主张来写中国哲学史，我们也可以不根据任何一种主张而仅以普通哲学形式来写中国哲学史。胡适之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大纲 就是根据于一种哲学的主张而写出来的。我们看那本书的时候，难免一种奇怪的印象，有的时候简直觉得那本书的作者是一个研究中国思想的美国人;胡先生于不知不觉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