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补全球治理的赤字_黄山.pdf

CHINA REFORM 中国改革 2023年3月 75 天下Global Vision2022年倏忽而过，回顾一年光景，可谓波诡云谲。冬春之交，俄乌军事冲突全面爆发，战场形势的反复进一步推高了全球的粮食与能源价格。入夏，多国受到极端高温冲击，能源危机波及产业民生，持续上涨的成本外溢到欧洲生活的各个方面：领导人频繁更迭，政治权力、外交格局大洗牌而高企的通胀，更将多国经济推向衰退的阴霾中。挑战层出不穷，屡屡击穿预期。人类沿用数十年的全球治理体系已然失效，“冷战”遗留的政治大问题重新浮现。政治学家应该如何升维思想，直面国际政治的底层逻辑变更？去年下半年以来，在 G20、APEC 等峰会上，多国元首迎来了疫情后的首次线下会晤。在“脱钩论”的背景下，中美关系乃至全球贸易如何才能走出“一损俱损”的困境？而中国作为世界第一生产大国，供应链的转移、东盟崛起、人口红利的下降，又将产生哪些具体影响？此外，当政治的问题外溢到日常生活中，普通人如何更好地理解和把握时代脉搏？本期“财新时间”，历史学者施展、经济学家管清友从宏观到微观，从国际到国内，从行动到思想，一同讨论在经济下行的时代，如何洞察乱象，把握关键思想。以下内容为访谈内容文字精选。短期的衰退是不可避免的黄山：2022年是非常不平凡的一年，二位如何看待2023年的经济走势？弥补全球治理的赤字有办法解决或拥有弥补赤字的时间窗口，大都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政治家、经济学家、企业家需要相互匹配黄山|主持人 财新传媒副主编施展|嘉宾 大观学者，北京大学史学博士管清友|嘉宾 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施展：我对全球经济走势不是很乐观。由于疫情、战争，能源价格飙涨，一些发达国家陷入严重的通胀的状态，被迫加息。而它们一加息又会导致全球的资本倒流，使靠发外债融资的新兴国家陷入危机。管清友：短期看，经济的衰退应该是不可避免的。欧洲其实已经衰退了，现在大家讨论美国的衰退什么时候开始，美联储能不能平衡好增长和通胀的问题。当然，即便是衰退，他们的社会保障已经比较好了。现在的问题一个是外部的压力，一个是内部的挑战。如何进一步优化疫情防控政策，启动国内需求是至关重要的。一定意义上，这比疫情优化的政策可能挑战更大，要真正实现内循环，总要有一个拉力。全世界都没有新增的需求，那你要考虑什么呢？要考虑城镇化、工业化、农地制度的改革等问题，而这不仅仅是对现行政策框架的挑战，在思想上也有很多挑战。我对2023年的衰退不是特别担心，我真正担心的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与时俱进地升维我们的思想。“快刀斩乱麻式脱钩对世界是个灾难”黄山：看最近一系列的国际会议公报和解读，我感觉现在大家迫切希望不要再打仗了，不要再搞内耗了，应该集中精力把减贫、债务减免、气候变化、粮食安全等一系列民生、发展的问题做好，二位对此有怎样的评价？施展：聚精会神搞发展，这个愿望当然很美好了，但愿望怎么变为现实？实际上今天的状况有点类似于两次大战之间那个大危机的时候：世界各国有极深的76 CHINA REFORM 中国改革 2023年3月天下Global Vision施展对全球经济走势不是很乐观，“一些发达国家被迫加息，会导致全球的资本倒流，使靠发外债融资的新兴国家陷入危机”。经济关联，却没有政治基础，它就有可能会出问题。今天的状况，令人想到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大危机时期。当时，德国因为战败，它必须做巨额赔款，靠从美国大量借债，德国还得把它的产品能够卖到世界上去，而当时有那么大消费能力的也只有美国。也就是说，德国跟美国相互之间在经济上有了极其深刻的依赖关系。问题是，如此之深的经济上的相互依赖关系却没有一个有效的政治基础。美国不会给德国承诺，我持续给你怎样的一个贷款机制，同时我的市场对你怎样持续的开放机制，你又给我什么样的回报，这一系列的政治基础都没有。最后的结果就是世界大战。对这一前景，早在1919年，凯恩斯已经预测到了。他在巴黎和会之后写过一个小册子，叫作合约的经济后果，里面就谈到了如果各个国家都以民族主义的方式彼此之间相持不下的话，最终一定会导致全球再一次大战乱、再次大崩溃。黄山：一语成谶。施展：他说我们需要有这种超越于各个国家之上的一个从事全球协调的贸易组织，需要为那些陷入困境的货币提供支持的这种货币组织，需要有发展组织给那些陷入困境国家提供贷款，当时就已经把建立WTO、IMF、World Bank 的思路全都提出来了，只不过当时没有人理。等到“二战”快结束的时候，有人想起来20多年前凯恩斯说过的话。于是，“二战”之后，把这几大经济组织都建立起来了。当时管用了，但今天这些东西似乎又不管用了。为什么？因为凯恩斯那一系列设计里面有一个前提预设，各国的经济空间跟政治空间大致上是合一的，绝大部分产品是单个国家内部完成生产的。而到了最近这几年，绝大部分产品横跨多个国家完成生产了，经济空间跟政治空间不一致了，它的那个前提就不存在了。跟1929年大危机还是有一个可以类比的地方，各国有极深的经济关联，却没有政治基础，它就有可能会出问题。各国会投鼠忌器，会有所顾及。囚徒困境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一损俱损。但是，每个人都高度理性的结果是整体的不理性。今天同样如此，要想能够克服整体不理性，前提是对于这种危机，是否有一个有效的管控机制。管清友：全球治理的赤字要比以前大得多，甚至基本上可以得出一个相对悲观的推演，就是人类其实没有学会跟自己和解，人类总是在想方设法毁灭自己。我觉得目前似乎很难解决全球治理的问题。所谓的有办法解决或拥有弥补赤字的时间窗口，大都是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政治家、经济学家、企业家相互匹配，其实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如果用今天这个眼光去推演未来的话，也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黄山：这两年，在中美博弈的大背景下，实际上东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第三方。未来东盟会在全球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施展：现在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两强了，创新主要是在美国，规模主要是在中国。对其他人而言，不是说他们没得玩了，他们是在特定生态位上，有点类似于两个人拔河的时候，这两个人力气都非常大，相持不下，旁边有一个孩子从绳子中间一拽，那两个人也会被拽得倾斜一下。东盟实际上起到的更多是类似这样，在旁边轻轻一拽，这样的一个功能。它不需要有多大力量就能让整个平衡变形。在这个意义上，我会很看重它。管清友：现在美国一部分政治家提出要脱钩，我们一直反对脱钩，欧洲国家也不想跟中国脱钩。全球贸易的结构和100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如果说100年前是一个平面，现在实际上是一团CHINA REFORM 中国改革 2023年3月 77 天下Global Vision毛线，它是立体、多维的交织。这个东西怎么脱钩，快刀斩乱麻吗？对政治家来讲，也许动动嘴就可以。但是，一下子切开，意味着把整个大血管、毛细血管全部切断了，这对世界是个灾难。黄山：如何看待中国人口红利的下降？施展：人口红利确实是不如之前那些年那么大了，但是，我倒不是那么的担忧。马上印度人口就超过中国了，而且，它的人口年龄结构远远好过中国，年轻人非常多。但是，从劳动参与率这个角度看，分子是所有想劳动的人，分母是15岁到60岁之间所有劳动年龄的人，印度的劳动参与率数据是46%，大部分人是不想劳动的，但是，中国这边的劳动参与率，直观感觉肯定不会低于80%。从净劳动人口上来说，最起码十几年之内中国不会到一个劣势的状态。管清友：关于人口红利，从经济发展这个角度来讲确实是红利，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那也可以称作“血汗工厂”。所以，对人口红利的消退我也不太担心，它意味着什么？就是人真正值钱，人真正被尊重了。而且，所谓人口结构的变化，或者说推动经济增长的这种成本优势、劳动力优势在消退的时候，你的经济也被迫要转型。“要改变100多年以来的悲情意识”管清友：好多人都讲“你们中国人太能干了，以至于说你们走自己的路，让我们无路可走”，在我们自己的语境里，听来是很委屈的。我们就是努力干活，环境代价很大，而且过去100年里头，你们老来欺负我们，日子好过一点又来指责我们。但是，我觉得，我们要改变所谓的100多年以来的悲情意识。毕竟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军事实力、经济实力都和过去不一样了，不要他们一说话，我们就草率地这样反应：凡是对方支持的，我们都反对；凡是对方反对的，我们都支持。这种意识反而是不成熟，甚至不自信的表现。施展：听到发达国家说点什么，马上你就特别紧张、警惕，甚至暴跳如雷，实际上那是一种不成熟的小国心态。而中国今天毫无疑问已经是一个大国了，就算别人说得不对又怎样？对我们能有什么实质伤害吗？作为一个大国应该有自信和从容。黄山：国际政治对于普通老百姓的影响是什么？作为普通人，怎么才能够真正地看清楚纷纷扰扰的信息？施展：这个问题很多国际政治学者也在问。因为今天确实很多情况跟过去都不一样了，过去的很多解释框架都失效了，我自己经常也是很懵圈的状态。但是，有一种对于国际政治的理解角度是要尽可能避免的，就是“阴谋论”。因为它实际上是一种思维的懒惰。它假设了有一群坏人，有一盘大棋，然后所有人在这个大棋的操控之下，不断被带入深渊。实际上，这里面就假设了除了下大棋的坏人，所有人都是被动的棋子。这种情形在现实当中根本不存在，所有人都是有自主意志的。历史上确实有过那种尝试下大棋的坏人，但从来没有成功，而真实的国际政治、秩序的演化过程从来都不是大棋的过程，它是多方力量博弈出来一个事先谁都想不到的结果的过程。管清友：我觉得人性使然，即便是解释千遍万遍，“阴谋论”仍然会很有市场。现在有很多虚假的信息，专业人士的解读你看不到，或者传播不出去，非专业的人士就占了主流。相关视频参见【财新时间】年终围话：全球化逆流涌动，经济、政治、外交变数几何？管清友认为，经济的衰退应该是不可避免的，“我真正担心的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与时俱进地升维我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