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兹涅茨倒U曲线再讨论_张衔.pdf

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再讨论张衔，王洪东(四川大学经济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岭南师范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作者简介:张衔，四川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王洪东(通讯作者)，岭南师范学院副教授。注: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课题“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研究”(编号:21JD710008)的成果。摘要: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提出后就引起经济学界的讨论，讨论的核心议题是该曲线是否存在。一些文献用实证方法证明了库兹涅茨倒 U 曲线，而且认为该曲线不仅适用于收入差距问题，也适用于包括环境在内的其他现象，并创造了多种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另一些文献采用实证方法没有证实库兹涅茨倒 U 曲线，从而对该曲线持否定态度。特别是，人们普遍把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看成一个无须政府干预就可实现的自发过程。然而，库兹涅茨的文本表明，他是在统计信息不充分的条件下提出假设的;他不仅分析了使收入差距扩大的因素，也提出并分析了使收入差距缩小的多种因素，其中政府干预起着关键作用。同时，库兹涅茨对经济落后国家简单类比发达国家的做法提出了严肃警告。这些都表明，将库兹涅茨倒 U 曲线视为一个自然过程并将其模型化是不符合库兹涅茨本意的。虽然库兹涅茨对政府干预的强调没有引起人们普遍足够的重视，但对我国缩小收入差距、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关键词: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收入差距;政府干预;市场调节中图分类号:F124 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7685(2023)03002609DOI:10 16528/j cnki 221054/f 202303026库兹涅茨在 19531954 年集中研究了美国、英国和德国等发达国家高收入群体的储蓄和收入份额及其变动情况，重点研究了美国 19131948 年的相关情况。他在 1954 年就任美国经济学会会长的就职演讲和 1955 年发表在 美国经济评论 上的文章，根据其所掌握的统计资料，集中阐述了关于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长期趋势的如下假设:收入分配不平等随着经济增长会经历一个由前工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阶段的迅速扩大，随后是短暂的稳定，到经济增长后期阶段再逐渐缩小的过程。库兹涅茨的这个假设被一些文献概括为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或库兹涅茨倒 U 假说。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引起国际学术界的兴趣，并对其展开了大量研究。直到今天，收入分配不平等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仍然是经济学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围绕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研究和争论，形成了肯定和否定两种见解。一些文献用实证方法证明了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并认为该曲线不仅适用于收入不平等问题，也适用于包括环境在内的经济社会现象，而且创造了多种库兹涅茨倒 U 曲线。这些文献的特点是将该曲线看作一个无须政策干预而自发形成的过程，因此，这类文献特别关注实证方法和统计数据。另一些文献同样采用实证方法，但却没有证实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因而对该曲线持否定态度。事实上，如果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是一个自然过程，任何政策干预就都是不必要的。然而，根据库兹涅茨的文本，“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是一个自然过程”62经济纵横2023 年第 3 期及与之相关的流行观点，并不符合库兹涅茨的本意。本文在结构上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文献综述，对学术界主要是我国学术界关于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研究进展做简要回顾。第二部分是对库兹涅茨得出其推测并被概括成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文本的概述。库兹涅茨的文本表明，他既考察了随着经济增长使收入差距扩大的因素，也分析和解释了使收入差距缩小的抵消因素，其中政府干预起着重大作用。第三部分是对库兹涅茨的核心观点和流行的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批判性思考，第四部分是本文的主要结论。一、文献综述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是学术界对库兹涅茨在 1954 年就任美国经济学会会长时发表的就职演讲和1955 年在 美国经济评论 发表的文章中核心观点的一种概括。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学术界对库兹涅茨倒 U 曲线进行了大量研究，形成了众多文献。关于国外文献，邵红伟和靳涛的文章中做了较全面的综述，1 这里不再重述。本文着重对国内相关文献做一个简要的综述。自 20 世纪 80 年代末起，国内学者开始讨论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并用以解释我国收入差距扩大问题。这种讨论形成了肯定和否定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在我国适用性的两类文献。在持肯定意见的文献中，陈宗胜认为，库兹涅茨倒 U 现象具有规律性，是私有制经济发展中的一种必然性趋势，不可避免;在我国的公有制经济中也存在收入差距倒 U 曲线，只是在特点上不同于私有经济收入差距倒 U 曲线。2，3 郭熙保认为库兹涅茨假说在我国也存在。他用发展经济学理论解释倒 U 曲线，认为我国收入差距扩大是经济结构迅速转变的结果和必然现象。但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缪尔达尔的“扩散效应”就会超过“回波效应”，收入差距就会缩小，即当经济发展到较富裕阶段，劳动收入份额上升，资本收入份额下降，收入分配差距现象趋于改善。4，5 邵红伟和靳涛采用计量经济学方法证明，使用最新的数据和方法仍然可支持倒 U 曲线，并认为收入分配的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揭示了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收入分配演变的一般趋势，用我国数据的计量分析表明该曲线在我国也同样适用。1 肯定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在我国适用的文献，通常将倒 U 过程看作经济结构调整的自发产物。陈宗胜等构建了一个没有政策变量的农业和非农业两部门数理模型，用数学方法给出了在两部门条件下，当部门内部收入差别为零时，作为人均收入函数的部门人口转换过程必然导致收入差别呈倒 U 曲线的一般证明。这就是说，在公有制经济的发展过程中，收入差别的长期趋势同样呈倒 U 型，即在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劳动差别(Af)、熟练劳动和复杂劳动供求(Lz)、剩余生计比(r)和人口非农化(W)导致收入差别扩大;在发展的较高阶段，这些因素的变化又导致收入差别的缩小。68 换言之，库兹涅茨拐点所呈现的收入差别倒 U 曲线，是一个随经济发展或经济增长而自发形成的过程。按陈宗胜的说法，这是一种数学逻辑。9 郭熙保则认为，在缩小收入差距上，自然扩散效应无疑是首要因素。5 需要指出的是，在后来的理论模型和分析中，陈宗胜补充了影响收入差别的民营资本积累和各种收入调节税等经济政策因素(Gk，t)，并认为在经济发展水平获得较大幅度提高以后，政府的政策干预使收入差别呈现缩小趋势。7，8 但如果是这样，则随着经济的发展，收入差距必然是扩大而非先扩大后缩小的，否则政府没有干预的必要。因此，将库兹涅茨拐点归结为政府的政策干预同前述两部门分析在逻辑上是矛盾的。张世伟等基于相对收入不平等，构建了一个同样没有政策变量的两部门数理模型，给出了倒 U 假说完整的函数形式和拐点存在条件。10 这样一来，倒 U 过程成了一个纯粹的自发过程。刘李华等在统一增长理论的基础上，引入初始不平等和代际赠予等要素，分析收入差距的动态变化及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证明了收入差距与经济增长之间呈倒 U 关系，并且随着经济的发展，曲线会向左移动。他们根据其模型得出结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具有理论上的合理性，且“先富”能够带动“后富”。11 肯定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相关文献的一个重要工作，是分析判断、预测或证实库兹涅茨拐点。例如，对于我国的库兹涅茨拐点，张世伟等预测在 2015 年左右出现，后又预测在 20172020 年间达到拐点9，12，而高72经济纵横2023 年第 3 期宏伟等则认为 2006 年就出现了拐点。13 在否定库兹涅茨倒 U 曲线适用于我国的文献中，王振中强调要正确认识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假说，不能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且特别强调了库兹涅茨对发展中国家提出的警告。14 陈弘认为，对于一个追求在经济增长中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奉“倒 U 型假说”为圭臬，共同富裕的目标只会渐行渐远。15 李实等利用中国的数据，对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的关系进行了经验分析，结果没有对库茨涅兹的倒 U 型假说给予足够的支持。16 纪玉山质疑库兹涅茨倒 U 曲线，他利用其他国家的时间序列数据、横断面数据及我国居民收入分配格局中正常性收入分配和非正常性收入分配形成的巨大反差，证伪了库兹涅茨倒 U 曲线。17 陈光金的实证研究表明，我国的收入差距变动过程不仅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倒 U 型趋势，反而存在一定程度的 U 型趋势。18 周晨等通过分析指出，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理论并没有广泛的现实适用性，绝非我国“先富带后富”政策的“理论基础”。19 王培暄认为，在全球化背景下，我国的收入差距扩大不再是如库兹涅茨倒 U 型假说所认为的那样，仅仅受“经济增长”这一单一变量影响的结果，其他变量的影响也十分重要，甚至远大于经济增长这一变量的影响，希望通过经济增长来自发缓解收入差距扩大趋势、坐等库兹涅茨倒 U 曲线拐点到来是无效且危险的。20 由文献的简要综述可以发现，肯定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学者大多是对该曲线本身感兴趣，用数理模型证明曲线的存在，特别是用统计计量方法对统计数据进行各种实证检验，希望以此证实倒 U 曲线。同时，国内外大量文献所做的只是求证库兹涅茨倒 U 曲线，并围绕库兹涅茨假说展开争论，却忽视了库兹涅茨对收入差距变动原因的分析和解释，忽视了库兹涅茨关于倒 U 曲线拐点形成因素的分析。这就造成一种十分流行的印象:库兹涅茨的全部文本只是一个收入分配不平等倒 U 曲线。结果导致很多研究库兹涅茨倒 U 曲线的文献并没有库兹涅茨的文本依据，一些研究者对库兹涅茨观点的陈述也并不符合库兹涅茨的原意。尽管一些文献指出了库兹涅茨对政府干预的强调，但还是被人们普遍忽视。因此，有必要对库兹涅茨的文本进行较详细的概述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二、库兹涅茨文本概述库兹涅茨 1955 年在 美国经济评论 上发表了经济增长与收入不平等 一文。他在这篇原创性文献中系统分析了收入不平等及其变化趋势，而这种趋势被其文本的研究者概括成著名的库兹涅茨倒U 曲线。库兹涅茨指出，“本文的主题是个人收入分配长期变化的特征与原因，收入差距是随着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而增加还是减少?哪些因素决定了收入不平等的长期水平和趋势?”虽然数据的缺乏给研究带来了很大困难，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这些数据可以促使人们有意识地构建收入分配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他认为，尽管样本很少，但至少是当时可以用于推断发达国家收入不平等长期变化的起点。一般的结论是，相对收入分配一直在朝着平等的方向发展 自 1920 年代以来，这种趋势尤其明显。库兹涅茨用美国、英国和德国的数据说明了这个推断。他认为收入差距缩小的判断是试探性的，并特别指出，根据有限的数据得出收入差距缩小的判断需要特别强调三个方面。首先，测算中使用的收入是直接的税前收入，不包括政府的转移支付(如救济和援助)。在 1955 年以前的几十年里，直接税的比例和累进性及政府对经济弱势群体的援助占个人总收入的比例都呈上升趋势。美国和英国的情况的确如此，但德国的情况有待进一步调查。因此，扣除直接税后的收入分配及包括政府转移支付在内的收入分配表明，发达国家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将进一步缩小。其次，收入差距稳定或缩小伴随着人均实际收入水平的大幅上升。在收入差距缩小时，发达国家的人均收入不断增加，但灾难性时期除外，例如世界冲突活跃的年份。收入差距缩小意味着低收入群体的人均收入增长速度快于高收入群体的人均收入增速。最后，收入差距的变化会受到短期因素的影响。82经济纵横2023 年第 3 期本节内容均摘译自:Kuznets S，“Economic Growth and Income Inequality”，American Economic eview，1955(1)。对于这一结论，库兹涅茨给出了一个尝试性的解释。他认为，在发达国家的长期经济运行中，至少有两种力量导致税前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剧。第一种力量是储蓄集中在高收入阶层。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不平等的储蓄累积效应将使越来越多的能够产生收入的资产集中在高收入群体手中，而这也是该群体及其后代收入增长的基础。第二种力量在于产业结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