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明词》中的“病酒”书写及其文化意蕴.pdf

第41卷第2期 常 州 工 学院学 报(社科版)Vol.41 No.22023 年 4 月 Journal of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 Edition)Apr.2023doi：doi：10.3969/j.issn.1673-0887.2023.02.008全明词中的“病酒”书写及其文化意蕴吴凡(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9)摘要：书写“病酒”意象体现了明代词人对个人身份的认同：饮酒消渴与疾病意识是对病人身 份的明确认知；“病酒”既是文人身份的象征，又将其雅致的审美情趣与文化修养展现出来；“称疾”后饮酒和诗，隐喻着仕与隐的身份选择。“病酒”意象还隐喻社会失序以及词人的个人遭遇与内心 的愁苦。词人病后饮酒既是以酒养生的文化体现，又是词人纵情诗酒、及时行乐的生活写照。当酒 无法完全消解病苦时，词人选择遁入佛禅，释然超脱。关键词：全明词；疾病书写；身份认同；“病酒”隐喻中图分类号:1207.23 文献标志码:A疾病与酒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常结伴出现,“病”与“酒”有实写，有虚写,虚实交织难以区分,呈现出“病酒”隐喻和文化。词体中也有“病酒”意象，如吴文英的“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 户”，陆游的“一日饮酒三日病，客路那堪夜闻 雨，2o目前学界对古代文学中的疾病书写研究 较多,词方面主要研究“瘦”意象,从“病瘦”词中 分析词人的自我表达。关于“病酒”意象的专论 研究较少，故全明词中的“病酒”意象有较大 研究空间。明代词人结合自己的身份、时代的特 点，在词中融入“病”与“酒”意象,将各种情志诉 诸笔端。全明词中同时涉及病与酒的词有152 首。这些词中蕴含丰富的个人与社会隐喻，显示 着疾病书写与酒文化的交织。一、身份认同下的“病酒”书写身份认同是对主体自身的一种认知和描述,包括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等，是在社会群体和他者 影响下个人对自我身份的追求。“病酒”词中主 要有病人、文人、士人与隐者4类身份。()病人身份病人是4类中最明显的身份。在统计的152 首“病酒”词中，有30余首词的标题或序直接表文章编号：1673-0887(2023)02-0039-04明词人身患疾病。如徐应丰临江仙病起呈同 寅、王世贞少年游病后朝中措病起饮 酒、王屋鹏古鸟天病中答友，词人的病人身份 不言而喻。在全明词中，词人常用司马相如的相关意 象来暗喻病酒，有直接使用“相如病”的词,如“相 如近来病久”，亦有用“茂陵”之典，如“茂陵 多病不胜秋”卩两，“茂陵投老惟多病”口戶。“茂 陵”代称司马相如，源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亦有词作用“文园”之 典,如“文园病成”笃“做弄得、客里文园，病后 更无力，3 57o司马相如曾任文园令，此处文园即 指司马相如，文园病指消渴症。史记司马相 如列传记载相如曾患消渴症：“相如口吃而善著 书。尝有消渴症。”西京杂记也有类似的记载:“长卿素有消渴疾。”因此，文园病常指代消渴 症。消渴症与酒息息相关。备急千金要方曰：“凡积久饮酒，未有不成消渴。”三国志所载 卞兰故事也显示了酒与消渴症联系密切：“苦酒 消渴,时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赐兰，兰不肯 饮后渴稍甚，以至于亡。”同如备急千金要 方所言,卞兰因嗜酒而患上消渴症。身患疾病后,病人身心会发生一定变化，产生 收稿日期=2022-06-30作者简介:吴凡(1996-)，女，四川成都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40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疾病意识。疾病意识又进一步强化词人对自身病 人身份的认同。“瘦”是词人最常见的疾病意识 之一,“瘦”字在“病酒”词中频频出现，如：“拼为 伊、文园生瘦,消渴难o，3 1716王世贞少年游 病后更是以“嶙峋”极写自己病后的消瘦:“朝来 风面太嶙峋。逢著怕他嗔o，3 1088此外，词人也用 腰、腰带等变化来写自己的消瘦，如齐天乐甲 戌清明雨中感春：“相如近来病久。纵腰围暗 减，犹未全瘦。宿酒昏灯，重门夜雨，寒食清明依 旧。”63邵亨贞在清明的雨夜中以相如自喻，以“腰围暗减”写自己病后的消瘦。陈霆也用腰带 孔眼移位写自己久病后的消瘦:“病酒经旬，腰带 新移眼o，3 54S（二）文人身份明代词人在书写病酒意象时多用相如之典,但并非所有词人都身患疾病，更多是“为赋新词 强说愁”，以“病酒”象征其文人身份。陈如纶的贺新凉写道:“门外客来成雅集,酒和诗、唤起文园病o，3 938 雅集”“酒”和“诗”既是文人身份的象征，又将其雅致的审美情趣与 文化修养展现出来。消渴症需要不断饮酒消渴，“唤起文园病”是以夸张的手法展现雅集中饮酒 作诗的尽兴场面。杜甫有诗云:“我虽消渴甚，敢忘帝力勤。”又 云:“消中只自惜。”注曰：“消中甫自谓有消渴之 病也。”在客居中杜甫写道：“茂陵著书消渴 长。”注曰：“司马相如居茂陵,病渴,著封禅书。甫有渴疾，故以自比也。”8：司马相如与杜甫均为 文坛大家，皆患有消渴症。一些明代词人也以相 如自比，认同自己的病人与文人双重身份。旨酒盈樽,随作诗赋,亦是文人追求的诗酒生 活。“文园病”成为文人诗酒精神下的一种“文人 病”。文徵明风入松首先点明自己近来身体抱 恙，“近来无奈病淹留”“古鼎香浮”“兴至闲书乘 几，困来时覆茶瓯”“手抛团扇拈书册”几句凸显 其在病中的自在、闲适之感,勾勒出其雅致的文人 情趣。最后，“最是诗成酒醒”劝说明他对诗酒 生活的追求以及对文人身份的认同。（三）仕隐身份在病酒词中，有的词人并不是真正患有消渴 症而“病酒”。“病”具有模糊性和多义性，因此“病酒”有着丰富的含义。词人对疾病的书写，有 实写，亦有虚写，有的描述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的 则隐喻一种介于士人与隐士之间的身份。二者的 界限往往不清晰。元、明易代之际，士大夫面临着政治环境的转 变，他们对身份的认同也发生了变化。在与官方意 识冲突之后,他们体现出疏离政治场域的倾向，成 为走入田园山林的隐者。“称疾”“谢病”“卧疾”等 是他们常用的政治话语，体现着政治身份认同。明 初朝纲松弛、民怨日增,士大夫普遍厌倦仕途,向往 隐逸生活。如全明词中梁寅的小传写道：“明 初，征修礼乐书，将授以官，以老病辞。”以“老病”为由推辞为官，显然是政治话语。梁寅在谢池春 慢中写道:“前半伤多病，后半休虚负。白醴匏尊 满,紫笋山肴具。心无累，皆佳趣。自辞觞酌，劝客 须当醉。”皿梁寅称病远离魏阙后，过上闲适自得 的诗酒生活,体现着他对隐士身份的认同。古代士大夫常以疾病写自己离开政治中心后 的人事状况,马朴的浣溪沙春日病怀就是典型 的例子:“礼废往来疏主客，药扶衰弱理君臣。霍然 何日醉芳辰。”讣此外,邵亨贞浪淘沙也有类 似的词句:“想应多病故人疏。门巷凄凉谁买赋，瘦 也相如。”想应多病故人疏”一句化用了孟浩 然岁暮归南山中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 疏”9：,表面上写病后故人对自己的疏远和自身的 孤独之感，实际上是写自己去职后的人事凄凉。“门巷凄凉”更是将孤寂凄凉之感描绘纸上。“买 赋”则是化用相如之典,暗喻自身仕途失意,想要获 得重视。结合词人小传“洪武中，官松江府训 导”卩叭可知邵亨贞对明代新朝抱有一定期望，依 旧认同自己的政治身份。在春草碧中，他写道:“儒冠已负平生，不羡扬州去骑鹤。”“扬州骑鹤”出 自南朝梁殷芸小说中“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 州”一句,指富贵与成仙。“儒冠”是邵亨贞政治身 份的象征,即使被这一身份所负，他也不羡慕“扬州 去骑鹤”，坚守儒家思想，出仕为官。病人、文人、士大夫、隐者这4类身份在词中 交织,随着词人境遇的变化而有所侧重。二、“病酒”词中的疾病隐喻自苏珊桑塔格提出“疾病的隐喻”后,学者们 第2期吴凡:全明词中的“病酒”书写及其文化意蕴41指出了疾病的隐喻对文学创作的重要性。吴晓东认 为文学需要疾病来刺激审美想象，需要疾病所承载 的文化符码和隐喻意义刚。明代词人在词中多用”病酒”意象来隐喻世运、仕隐以及愁苦。（一）隐喻世运“身体首先是对整个社会的隐喻。这就意味 着，每当社会危机之时，当国家/民族的边界和 身份认同遭到威胁时，人们很可能会关注于维护 既存的身体边界和身体纯洁。”在变乱之际，词 人以个人所患病症隐喻世运的衰微,通过对自我“病体”的书写暗示社会的失序。“世乱可堪逢节序”353,身逢乱世，邵亨贞登 高时以“病眼”望着满城风雨，满腹闲愁无处可 发，只能借酒抒怀。在满江红中，“病”不再只 指身体的疾病，更隐喻乱世，反映元、明之间的社 会动乱。满江红书写了秋天病中邵亨贞孤单 寂寥的心情,表达了词人对社会失序的不满，同时 也表明他对文人和士大夫身份的认同：“纵乌巾、潦倒不禁秋，犹能赋。”卩肉此外，他的另一首春 草碧也表达了这种乱世漂泊之感:“乱离避世无 方略。何处可寻幽、须期约老病有孤舟、难安 泊。”乱世无处可避，自己就像孤舟一般漂泊 无依。“老病”也反映了词人对社会的悲观心态 和“驹隙如驰,行乐能几”的消极情绪。如王世贞少年游病后描写了社会的动 乱:“故园兵火何时断，归梦碧山贫。”“病骨难低,酒肠新窄，羞见意中人”曲写自己病后难以饮 酒，想要归梦家园。吴易沁园春病忆家园描 写了深陷战火的家园:“匹马驱驰，满眼烽烟，扑面 尘埃”“叹日边夸父,邓林余恨，海中精卫,木石空 哀”“岂为伤春病酒哉，3 2917o吴易“病酒”的原因 不是伤春，他是因家园变得满目疮痍而悲伤不已。卡尔梅宁格认为：“疾病之诱因，部分来自 外界对患者的影响,但更多地则来自患者对待世 界的方式,来自他对待自己的方式”1246词人 们借酒来麻痹身心,消除愁病。他们的病可能是 身体上的,但更多是心理上的。因此，乱世中的词 人佯狂纵酒，以消极的方式对抗世俗,表达他们对 乱世的不满。（二）隐喻仕隐词人借疾病和酒表达对人、事、社会状况的不 满，故词人纵酒称疾，以致消沉、遁世。女口“养衰 病，惟静窥周孔，默契程张。升沉宠辱都忘。且懵 懵腾腾醉几场”3226，表现了词人李祯在病中看破 功名，想要通过饮酒为自己编织幻梦。“到东门 叹犬,华亭叹鹤,悔之晚矣，徒自悲伤”3226-句写 他的功名仕途受挫。鹊桥仙自述表现了他 病后的伤志之悲和落魄处境：“儒冠相误。虚名 相误。衰病又还相误。自怜身世总无成，乾枉了、青春虚度只落得、一贫如故。”7显然李祯 真实患病，但他在仕途中受挫，认为名利相误，青 春虚度，只想挣脱名利的枷锁，在醉后沉入幻梦 中。“病酒”也就具有了隐喻仕途不畅，想要离开 仕途的意味。夏言位高至内阁首辅，他虽身在朝阁,却心羡 山林。少年游中他感恩皇帝对病后自己的信 任:“却笑衰翁长卧病,犹自恋朝行。经国无能，君恩未许，终日费思量。”“入阁平明，挥毫尽日，心口自思量o，3 719酹江月写他想要称病归隐 却被皇帝驳回：“自怜多病微躯，放归田里，独奉 君王勅。”72。在念奴娇中，他再次表达了对隐 士的倾慕之情：“我羡高人，萧然林洞，鹤骨清如 玉”，“忆东邻闲学士，那得一尊相属。病起挥毫，朝回隐几，漫写江南曲，3 716o与东邻学士举杯相 属，在病中饮酒挥毫,都彰显出夏言对隐逸闲适生 活的向往。也有一些词人追慕陶潜，抒写自己隐逸的趣 味。如严惇金菊对芙蓉秋菊：“白衣行酒，绕 篱开遍寒芳。正高情方发，病体初强。平生爱学 陶彭泽，厌浮名、前路茫茫”3：322病体初愈 后，严惇赏菊饮酒，“厌浮名”，想要效仿陶潜归隐 田园。易震吉则是在仕隐之间徘徊。他在念奴娇 中写道:“燕寝凝香何暇，忧民如病,甚日睹欢康。渺渺吾庐,园径有待锄荒须一醉，难开笑口，忽 坠山光o，3 12他忧民如病,既想为官“为生民立 命”，又想要归隐田园，开垦荒径。婆罗门引客 況一词中，“酒病闲诗愁”“一官淡矣”“几时归去，学山翁、重作习池游”彳硕，表达了他虽身在朝野 但心恋山林的心愿。（三）隐喻愁苦除社会、政治与环境外,词人个人境遇与心理 42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情感也倾注于“病酒”隐喻中。格罗德克认为“病 人自己创造了自己的病他就是该疾病的病 因,我们用不着从别处寻找病因，12198 o全明 词中有怀人之思,如张大烈应天长“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