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332窟营建的政治隐喻——基于武周政治视角的观察.pdf

收稿日期 基金项目 年度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研究专项“敦煌壁画外来图像文明属性研究”（项目编号：）；年度陕西师范大学“长安与丝路文化传播”专项科研项目“唐长安对敦煌石窟影响研究”（项目编号：）。作者简介 焦树峰（），男，山西大同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敦煌学、丝绸之路佛教美术。莫高窟第 窟营建的政治隐喻 基于武周政治视角的观察焦树峰（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摘要 圣历元年（年）武则天驳回武三思等人的立太子请求，在狄仁杰等朝臣的坚持下准备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在这一背景下，作为有建窟传统的敦煌李氏以第 窟的修葺完工来庆贺此事，并且举行礼忏祈福等佛事活动。圣历碑 中对李氏郡望的两次书写也是对政权将重回李唐的政治隐喻，第 窟对于敦煌李氏家族和李唐王朝来说具有“纪念碑”性的意义。关键词 莫高窟；第 窟；武周政治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莫高窟第 窟是初唐敦煌李氏家族为凸显其门第而开凿的功德窟，这在学界已成共识。贺世哲先生认为，第 窟造像内容丰富，佛教思想突出，其中的涅?经变可分成十组，形象地表达出释迦从临终说法到起塔供养的场景，这是莫高窟涅?经变塑绘结合的开始 。马德先生通过对碑文的考证后认为，敦煌李氏是莫高窟史上最活跃的家族，其在造像碑中攀附汉代李广是为了抬高其门弟 。谢生保先生从莫高窟建窟史、归义军史、敦煌李氏兴衰史等方面对李氏三碑的研究成果进行了综述总结 。黄韵茹先生以第 窟珞珈山观音图像为切入点，认为第 窟融合了涅?和华严信仰 。赖文英先生认为，第 窟作为初唐唯一遗存的涅?经变，整窟造像内容涉及华严、维摩、法华，是此时期涅?思想与诸大乘思想融合的反映 。张景峰先生认为，第 窟的开凿是对武则天建立周朝、自称转轮王转世的逢迎 。杨效俊先生认为第 窟和第 窟反映了敦煌李氏忠君爱国的价值观，圣历碑 大历碑 是其家族的纪念碑 。随着敦煌图像学研究进入超细读阶段 ，对文献的超细读可在微观上反映出时代背景及时人心态。细读 圣历碑 发现，两次对李氏家族的郡望门第进行叙述，这意味着李氏对其门第的强调。敦煌李氏在敦煌地区本就是名门望族，为何要在 圣历碑 中书写两次？研究发现，在圣历元年（年），武则天驳回武三思等人立太子的请求，而把庐陵王李显召回神都准备立为太子。值得注意的是，第 窟修葺完工正在此后不久。文章围绕第 窟的修葺完工与武周朝的这次立太子事件是否存在关联这一问题，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以武周时期政治关系作切入点对第 窟的修葺动机做进一步探讨。一、武周圣历元年太子之争事件钩沉武周时期立太子问题是武、李两氏斗争的焦点。武周圣历年间，皇太子之位仍然悬而未决，这给武氏家族谋取太子之位带来了机会。圣历元年（年）二月，武承嗣和武三思为寻求太子之位，多次请人对武则天说“自古未有以异性为嗣者”。但是，武则天在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还是立自己的侄子为太子的问题上，一直犹豫不决。她曾私下征求狄仁杰、王方庆等朝臣的意见，狄仁杰劝武后说：“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附姑于庙者也。”（）武则天“意稍寤”。圣历元年（年）三月，武则天决定召回庐陵王，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以庐陵王有疾为由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回都。“戊子，庐陵王至神都”（），人情咸悦。庐陵王的召回引起朝臣强烈反应，也让武则天真正看到了“天下士庶未忘唐德”的情况，以致武则天手抚狄仁杰之背大呼曰：“卿非朕之臣，乃唐社稷之臣。”（）“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武周朝立太子问题是当时朝野关注的焦点，从武则天驳回武三思等人的请求，到召回庐陵王并宣付中外，再到择日礼册欲传位于李氏皇族，时间长达数月，这一重大事件从长安传递到敦煌在时间上也较为充足。二、圣历元年太子之争消息传入敦煌的可能性分析信息的传递速度关系到第 窟修葺完工与武周立太子事件是否有关联，因此有必要对长安与敦煌之间信息传递的时间进行说明。武周圣历年间，丝绸之路畅通，长安和敦煌之间交流频繁，圣历元年立太子事件的消息快速传入敦煌在时间上存在可能性，理由有二：第一，圣历元年（年）二月武三思就谋求太子之位，武则天不许。从二月到五月时间差三个月，而长安到敦煌的时间大致需要一个半月或两个月。第二，圣历元年（年）四月辛丑，娄师德为陇右诸军大使，检校营田事 （），长安发生的太子之争消息也可能通过武周重臣娄师德传到敦煌，至少他的到来，会把长安发生的事情带到陇右，乃至传到敦煌。第三，战争消息的传递也可作为敦煌到长安消息快速传递的佐证。从汉代以来的烽火边警和军情急报来看，通过沿途驿站的快马飞报，最短八天时间即可从敦煌上报到长安 。虽然战争时期军情紧急，战报传递快速，但武周朝立太子之事同样非比寻常，关乎李唐国运和李氏家族利益，消息快速传递实属应当。综上，圣历元年（年）二月，武三思请求立为太子被驳回，一个月之后，武则天诏庐陵王回神都，并“宣付中外，择日礼册”。至四月，武则天祀太庙。值得注意的是，五月，莫高窟第 窟修葺功毕。敦煌李氏作为敦煌大族，自称和李唐皇室一脉，对武周朝发生的关乎李唐王朝命运的事件自然十分关注。由此推断，敦煌莫高窟第 窟乃是李氏家族精心设计的洞窟，它与当时的太子之争事件存在密切联系，两者之间在时间上也契合。可以说，在 圣历碑 中对其郡望的两次叙述便是对此次事件极好的政治隐喻。三、敦煌李氏的开窟传统与第 窟的纪念碑性由上文可知，在圣历元年发生的武、李两氏争夺太子事件，以及后来庐陵王李显将要被立为太子的背景下，敦煌李氏作为有开窟传统的望族自然要有所行动，更何况这也是对其门第的炫耀，圣历碑 中对于李氏郡望的两次书写便是对圣器重归李唐的隐喻。（一）敦煌李氏的开窟传统沙武田教授研究表明，敦煌李氏家族世代信佛，有开凿功德窟的传统。根据 圣历碑 记载，第 窟开凿于圣历元年（年）之前，洞窟形制为覆斗顶殿堂窟，西壁开一龛，南壁画弥勒经变，北壁绘观无量寿经变一铺，东壁门上为法华经变，四披为千佛。第 窟完工于圣历元年（年）五月十四日，为李克让所建。洞窟形制为前部人字披、后部平顶，有中心方柱，柱东向面与南、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年北壁前部各塑立佛一铺，西壁开一龛。西壁、南北壁、东壁分别有涅?佛、涅?经变、维摩诘经变、珞珈山观音、阿弥陀三尊五十菩萨等壁画。开凿于大历年间的第 窟，仍然是李氏家族开凿的大型洞窟，另有李氏的“当家三窟”，公维章先生认为其为 窟门顶小龛、窟 （）。敦煌李氏笃信佛教，他们在莫高窟营建史上堪称最为活跃的家族 （）。敦煌李氏开凿的洞窟多为“原创性”洞窟。第 窟的弥勒经变是隋代弥勒上生经变向盛唐弥勒上生下生经变成熟的过渡形式，在敦煌首次把三个经变集中于一窟的家族功德窟，反映了窟主李达的法华信仰 （）。第 窟北壁的维摩诘经变画在一块完整的壁面上，表现情节更多，属于最好的壁画 。第 窟南北两壁精心设计的密教龛，在当时都属于原创性的设计。正如巫鸿先生所言：“李氏家族不但是一个具有深厚佛教信仰、以建窟行动巩固血缘世系的家族，而且是一个富于原创雄心，立意在莫高窟引领艺术潮流的家族。”（）（二）圣历碑 所体现的“纪念碑性”圣历碑 刻于圣历元年（年）五月，全名为 沙州效古府校尉李君莫高窟佛龛碑并序，原存于莫高窟第 窟前室南侧。宿白先生在 武周圣历李君莫高窟佛龛碑 合校 中对其全文进行大体复原 ，郑炳林先生有完整释文。学界对于 圣历碑 引用较多的是：“厥初秦建元二年，有沙门乐観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更即营建。伽蓝之起，滥觞于二僧爰自秦建元之日，迄大周圣历之辰；乐観、法良发其宗，建平、东阳弘其迹；推甲子四百余岁，计窟室一千余龛。”（）从前秦建元二年到武周圣历年间，莫高窟已经开凿一千余窟。这段话对于莫高窟的开窟起始以及断代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细读 圣历碑 发现，其仍有研究空间。比如 圣历碑 中对于敦煌李氏郡望的两次叙述，第一次说其为“高阳顼之裔，太尉危之苗。李广以猿臂操奇，李固以龟文表相”，其中还强调了其父为“渥洼冀子，丹穴凤雏”，表明其李氏家族和李唐皇族的正统地位 （）。第二次在碑文最后再次说明“李氏之先，出自帝颛顼高阳氏之苗裔其后为陇西之人。逮凉昭食邑敦煌，又为敦煌人也”。对于其郡望门第的两次强调，再联系到 圣历碑 的立碑时间为圣历元年（年）五月，由此可以推知，圣历元年二月武则天驳回武三思立为太子的请求，三月迎庐陵王李显回神都洛阳，五月第 窟修葺完工且树碑纪功，九月李显被立为皇太子，时间上的关联有明显的现实背景和强烈的政治寓意。因此可以认为，第 窟的修葺完工和武则天迎回庐陵王，准备还政于李氏有关。圣历碑 中对李氏门第郡望的两次强调也是对政权将重归李唐的一次“纪念碑”式的铭记。巫鸿先生指出，设计者将中心柱窟作为一种特殊建筑词语使用，通过把这种往昔窟形与新式的大型叙事画相结合，以传达这个石窟的特殊“当下性”（）。迎庐陵王李显到神都的政治意味太过明显，在敦煌李氏看来是事关李唐复国、王权神器重归李氏的重大事件，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意义，第 窟的修葺完工便是对“当下”政治事件最好的隐喻与表达。四、“纪念碑”性的建筑程序与佛事活动如前所述，第 窟和敦煌李氏家族为了庆贺庐陵王被召回神都准备复立太子事件有关，是修建的一座“纪念碑”式的洞窟。基于这一政治背景，第 窟作为庆祝性洞窟，会举行一系列的佛事活动。第 窟用来为武周王朝礼忏祈福。圣历碑 中记载大周朝转金轮之福，“德被四天，不言而自信；恩隆十地，不化而自行更绍真乘，载隆正法；大云遍布，宝雨滂流”。先对武周朝的统治进行赞扬，之后便说第 窟在建成之后便“设供塔前，陈桂馔以薰空，尊蓝羞而味野”“每年盛夏，奉竭尊容，就窟设斋，燔香作礼”。第 窟为中心塔柱窟，“后起涅?之变。中浮宝刹，匝四面以环通”，带有佛塔性质。圣历碑 中记载“敕丰碑兮塔前，度后昆兮可兮”，把功德碑放在塔前的记载，说明李氏家族似乎也把第 窟作为塔的功能在使用，李氏家族会在窟内举行绕塔祈福等佛事活动。绕塔供养有重要功第 期焦树峰：莫高窟第 窟营建的政治隐喻德，佛说右绕功德经 中记载舍利弗偏袒右肩并以右膝着地请佛说右绕佛塔的果报，世尊回答右绕佛塔可以远离八种灾难，即“念慧常无失、福命悉长远、常生最尊胜、富贵多财宝、而无悭吝心、见者皆欣仰、妻子悉具足、持戒善通达、自在王阎浮、诸相自庄严、令母常安乐、垢秽所不染、坚固不可坏”。法苑珠林校注 也说绕塔有五种福德，分别是“得端正好色、得声音好、得生天上、得生王侯家、得泥洹道”。绕塔祈福符合李氏开凿第 窟的逻辑。举行讲经法会。圣历碑 在结尾处记载：“敬敕丰碑，合掌曲躬，乃为词曰：法身常住，佛性难原。”其中“敬敕丰碑，合掌曲躬”描绘出了一个动态的礼佛姿势，且所说之词和讲经文相类似，似是表明在第 窟举行了讲经活动。慧远和道安法师时把讲经说法作为一种佛教仪式确定下来，在初唐之时讲经活动已发展成为重要的佛事活动。讲经法会有祈福消灾的作用，和 圣历碑 记载的“讽诵金言”便可“坦心智之所滞，开视听之所疑”功能相似。五、结语武周时期立太子问题是朝野关注的焦点，对敦煌石窟第 窟的研究应放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去思考。圣历元年五月第 窟的修葺完工，正是敦煌李氏家族对武周时期政治风向的反映。第 窟不仅是敦煌李氏家族开凿的“原创性”功德窟，也是李唐王朝在政治斗争中获得胜利的“纪念碑”。参考文献 贺世哲 敦煌莫高窟的 涅?经变 敦煌研究，（）：马德 敦煌的世族与莫高窟 敦煌学辑刊，（）：谢生保 敦煌李氏三碑研究综述 敦煌研究，（）：黄韵茹 北传密教菩萨造像起源初探：敦煌第 窟之珞珈山观音变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 麦积山石窟艺术文化论文集 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赖文英 中唐敦煌石窟造像的涅?思想 敦煌学期刊，（）：张景峰 敦煌阴氏与莫高窟研究 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杨效俊 王权、佛法、家族与敦煌的宗教空间：以莫高窟李氏家族所供养的第 、窟为中心 唐史论丛，（）：巫鸿 超细读：绘画的再发掘 范景中，严善?艺术及其历史 北京：商务印书馆，：司马光 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