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卫所军官犯奸惩治条例探析.pdf

明代卫所军官犯奸惩治条例探析刘正刚柳俊熙（暨南大学历史学系，广东广州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北京 ）摘要：明代卫所军官犯奸现象层出不穷。洪武时期以 大诰 进行惩治，永乐以后不断出台军职犯奸惩治条例，正统时将宣德年间针对收继婚的“败伦伤化”例收窄指向军官。成化以后，各地在司法实践中不断增加军官犯奸惩治例，但所有的例多以革职为民、调卫差操、子孙袭职等予以轻刑薄惩。弘治之后，将“权宜之法”的条例整合进入“常法”，有的则被“大法”吸纳。轻刑薄惩实际纵容了明代军官犯奸行为，引起社会道德下滑，也导致卫所的进一步废毁。关键词：明代；卫所；犯奸；法律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明代实行卫所与州县并行的二元管理体制，卫所军人来自不同的区域，多携带妻小安家。卫所有指挥、千户、镇抚、百户、总旗等军职官员，他们与军人及其眷属接触密切，利用权势违法不时发生，犯奸属其中一种。犯奸指的是男女在婚姻外有违社会伦理与法律的性行为。大明律 列犯奸罪 条，虽无关于军人专条，但其中“纵容妻妾犯奸”“亲属相奸”“奸部民妻女”“官吏宿娼”“买良为娼”等条应适用于军人。洪武以后，律已难以解决日益复杂的社会问题，朝廷为此颁布例以弥补律在司法运作中的不足，有学者认为明代法律是“以律为依据的例的时代”。近年来，有学者从法律史视角关注卫所军人犯罪现象，对卫所犯奸现象有所涉略，但缺少全面系统的分析。笔者在研究明代“佥妻”例与法律演变时，搜集了不少有关卫所犯奸现象的珍稀文献，拟以此为基础，探析明代卫所军官犯奸惩治条例的演变及作用。一、洪武以 大诰 惩治军官犯奸中国古代对“不以义交”的犯奸罪惩治，经历了由汉代宫刑到明代杖刑的演变，总体趋势是轻刑。唐律疏议 杂律中有犯奸罪 条，“大抵奸为败伦伤化之事，宜特立禁条。”唐代将犯奸纳入刘正刚、柳俊熙：明代弘治年间“军职”违法乱纪与立法应对，军事历史研究 年第 期。怀效锋点校：大明律，法律出版社 年版，第 页。日 加藤雄三：明代成化、弘治的律与例 依律照例发落考，杨一凡、寺田浩明主编：日本学者中国法制史论著选明清卷，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吴艳红：明代充军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年版；郭红等：明代卫所“民化”：法律区域，上海大学出版社 年版；刘少华：明代军人司法制度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 年版。黄谋军：明代犯罪武职调卫考论，郑州大学学报 年第 期；刘正刚、柳俊熙：明代弘治年间“军职”违法乱纪与立法应对，军事历史研究 年第 期。刘正刚、高扬：明代法律演变的动态性 以“佥妻”例为中心，历史研究 年第 期。薛允升：唐明律合编 卷 杂律上，中国书店 年版，第 页。张楷：律条疏议 卷 ，杨一凡编：中国律学文献 第 辑第 册，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败伦伤化范围，为后代王朝所继承。明代起初军人犯罪由五军断事司审理，民人犯罪由刑部审理，但自洪武十五年起，卫所与州县军民犯罪皆归入刑部审断。朱元璋在位时，屡次颁布榜文，严惩各类犯奸行为，如洪武二十七年十月三十日榜文：“在京犯奸的奸夫奸妇，俱各处斩”。卫所军职依势奸宿军妻、强奸百姓妻女不时发生，朱元璋遂以 大诰 进行严惩，“奸宿军妇第二十二”记载四例军职犯奸案：锦衣卫千户王成从辽东服役回到南京复职，被差到滁州管军屯种，“倚着官势，唤军人王和卿、刘信妻小回家奸宿”；金吾前卫指挥冯裕、滁州卫百户刘驴儿均“容藏在逃军妇在家奸宿”；儋州千户王兴领军收捕贼人，“将好百姓家妇人拿回奸宿，本妇不从”；蒲州千户张保“节次强奸百姓妻女”。这四例案犯皆是卫所中的百户、千户和指挥等军官，案犯地点包括滁州、儋州、蒲州等地，前两者奸宿对象是军妇，疑似和奸；后两者则明显是强奸百姓妻女。朱元璋将前两者“贬去边远充军”，后两者则“都杀了”，并在本条末强调“今后军官每敢再有这等无籍的，拿住不饶。”大诰 对犯奸的惩处比 大明律 要重，洪武三十年颁布 大明律“奸部民妻女”条规定：“凡军民、官吏奸所部妻女者，加凡奸罪二等，各罢职役不叙。”之所以加重，是因“官吏之于部民妻女，有监临之义，而奸之，是倚势为奸者也。”而“凡奸罪”规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强奸者，绞。”洪武年间，还发生了卫所军官因奸生情而谋杀军妻之夫案：蓟州卫千户宗聚“唤军人王群儿妻周氏回家奸宿。后其夫差使回来听得，将他妇人殴打。”宗聚将毒药给周氏，试图毒死其夫，但夫服毒后未死，周氏用“铁斧在其夫头上连打两下，被四邻救住，不曾得死”。其夫病好后，带着 大诰 准备赴京申诉，宗聚得知，“夺下本军盘缠钞贯，将他 大诰 烧坏了”。宗聚与周氏应属和奸或刁奸，从“四邻”字样看，千户与军人住在同一社区，且比普通军人富裕，可给周氏“好衣服、头面”。这种因奸谋杀并非孤例，洪武时云南曲靖卫指挥牛麟被妾与奸夫谋杀也是如此，牛麟在云南讨一妇人为妾，“每日与同僚官吃酒，便着这妇人出来同座吃酒”，被指挥柳英“诱引私通”，合谋用“毒药毒死牛麟”。朱元璋下令将“指挥柳英与那妇人都将杀了。今后敢再有这等的，拿住一般罪他。”这说明洪武时卫所军官常有聚饮，且女眷可陪同。纳妾是传统婚姻的常态，如洪武时祥符卫指挥郭出征云南，并在云南纳一妇为妾带回家，后在妾唆使下赶走正妻及儿女家人 口。事发，被朱元璋“贬去云南”。大诰 不仅惩治卫所军职犯奸，而且对高级军官犯奸也严加惩治。洪武二十年广西都指挥使耿良被控犯 条罪状，其中有 条与犯奸罪有关，即“强娶韩镇抚姐姐为妾”“脱放犯奸百户邢文”“唤军妇吴四姐在家奸宿”“强娶军人铁脱思女”。瑏瑠朱元璋下旨降耿良为驯象卫指挥佥事。瑏瑡从 大诰 惩治的几例卫所军官犯奸现象可以发现，洪武时，内陆和边陲均建立了卫所，军人携眷从原乡进入他乡卫所，原有的社会网络已支离破碎。他们在新的地方要跟卫所中的同袍和卫所外的民户建立新的关系，即开始“再域化”。瑏瑢人们在新社区为了各自利益，往往会置原有道德于不顾，故犯奸时有发生。大诰 是朱元璋主观意志的体现，是明初重典治国的例证。待洪武末颁行 大明律安徽史学 年第 期瑏瑠瑏瑡瑏瑢窦仪等详定、岳纯之校证：宋刑统校证，北京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陈高华等点校：元典章 第 册，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明太祖实录 卷 ，洪武十五年十二月丙戌，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年 明实录 校印本，第 页；正德 大明会典 卷 刑部七，第 册，第 页，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南京刑部志 卷 ，金陵全书 乙编史料类，南京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杨一凡点校：大诰武臣奸宿军妇第二十二，皇明制书 第 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年版，第 页。怀效锋点校：大明律，第 、页。雷梦麟著，怀效锋、李俊点校：读律琐言 卷 刑律犯奸，法律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杨一凡点校：大诰武臣因奸杀人第二十一，皇明制书 第 册，第 页。杨一凡点校：大诰武臣男女混淆第二十三、以妾为妻第二十四，皇明制书 第 册，第 页。杨一凡点校：大诰武臣耿良肆贪害民第三，皇明制书 第 册，第 页。明太祖实录 卷 ，洪武二十年六月甲申，第 页。加 宋怡明著、新 钟逸明译：被统治的艺术，中国华侨出版社 年版，第 页。时，将 大诰 内部分条目附载于后，惩处犯奸遂有了“常法”。但洪武对犯奸现象可能采取不告不理原则，如时有御史某，松江人，“伪为瞽，虽家人不之知。其妇遂与同居校尉通。”校尉在御史家通奸，御史知而未告，若干年后才向其妻摊牌，其妻因羞愧而自缢。二、以例辅律惩治军民犯奸仁宗、宣宗两朝之后，大明律 成为最主要的定罪依据，军民犯奸均适用于犯奸律。永乐十年“索付强奸弟妇蒋小女未成”，被问拟“减等徒罪，系军人，发二千里内北京苑里充军养马。”又正统十二年“缪秀一强奸妻前夫之女常丫头未成”，也问拟“减等徒罪，系军人，送南京工部做工，满日着役”。这些裁决均依 大明律 强奸未成杖、流刑而定。然而，随着社会发展，大明律 难以应对出现的新问题，又受祖训不能改动，故只能出台例以辅律之不足，成化、弘治时逐渐形成“依律照例发落”的审断模式。明初已开始出台各种惩治犯奸例，但犯奸现象反而增长。天顺八年太仆寺李侃上疏：“近闻在京、在外军民之家，不知廉耻之徒，纵容妇人为娼，拟比乐妇装饰，大开门面，接纳官舍、客商人等在家宿歇，歌唱饮酒，全无忌惮，累次犯奸。其邻近贫难妇女见彼富盛，亦皆仿效成风。”这表明军民之家皆有纵容妇人卖奸求富的现象，甚至“贫难妇女”起而仿效。他主张对“妇女犯奸，照例杖断，送宣府、大同、辽东给配极贫难无家小军（除）余 为妻。其余纵容妇女为娼者，官吏罢职不叙；及军民人等各调边远充军为民。”但都察院认为“正法太严。合无今后有犯，仍依律科断，照例发落。”即维持杖、徒刑，军人发边远充军。成化二年七月，给事中丘弘又奏，“京城内外军民人匠杂居，大肆淫风，多有军民、舍余人等窝藏淫妇，分开娼店，纵容妻女倚门招邀，塞街戏谑，名为良家，行同禽兽。”他请求“除乐户外将犯人淫妇通行枷号一月，依律问罪，妇女断发改过”。但遭刑部和都察院拒绝，要求各地“将窝家并夫、奸妇”严加缉拿，送法司究问。京城内外军民之家为避免被缉拿，“多买良家子女或一二口或三四口，俱作使女及妾名目，纵容与人通奸，觅取财物。”成化四年，将成化二年给妇女戴枷改为给纵容男性戴枷，“将纵容夫男、义父及奸夫枷号示众，男女离异归宗”。但这一惩罚措施也未起多大效用，弘治初，陕西有官员“尝历官湖广、山西等处及公干赴京，往来北河一带，若太原、武昌、临清、张家湾等处总会、马头，市井所在，男奔女悦，麇聚狗合，丑恶之风，处处皆是。”可见，在商业发达、人口流动多的地方，军民纵容女性通奸的现象很常见。明代对亲属间犯奸惩治较严。成化五年，锦衣卫上后所总旗刘勉因其堂叔刘聚妾李氏唤其到家帮忙讨要“日前用银放有军粮”。晚上留宿在李氏后房外间，“至二更时分要行强奸”，李氏赴官控告，刘勉被捉，刑部“议得刘勉所犯合依强奸缌麻以上亲之妻者律绞，秋后处决”。又南京鹰阳卫舍余祁安试图强奸儿媳林氏，南京刑部一开始“问拟祁安奸子之妇，律斩”；后又“改议比依强奸未成律，减等杖一百、徒二年，照例纳科，完日随住”，获皇帝允准。从案情看，刘勉、祁安均系军人，均属强奸未遂。刑部以刘勉犯强奸堂叔妾未成，比附强奸缌麻以上亲妻律绞；祁安强奸子妇未成，开始比附强明代卫所军官犯奸惩治条例探析杨一凡：明初重典考，湖南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李默：孤树裒谈 卷 太祖中，续修四库全书 第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杨一凡：明 大诰 的实施及其历史命运，中外法学 年第 期。翁奸男妇未成例，皇明条法事类纂 卷 刑部类，杨一凡、刘海年主编：中国珍稀法律典籍集成 乙编第 册，科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日 加藤雄三：明代成化、弘治的律与例 依律照例发落考，日本学者中国法制史论著选明清卷，第 页。激励风俗以隆治化等项条例，皇明条法事类纂 卷 刑部类，第 页。军民舍余窝藏淫妇纵容妻女犯奸丧葬之家歌唱拿问例，三部事例刑律 抄本，中山大学图书馆藏。军民多买良家子女纵容与人通奸及乐人家窝藏盗贼事发问罪例，三部事例刑律。张敷华：张简肃公奏议 卷 ，虞浩旭主编：天一阁藏明代政书珍本丛刊 第 册，线装书局 年版，第 页。奸子孙之妇已成律斩，因未遂而改减等杖徒。但大理寺卿王概认为祁安也应斩或绞，“谨详律意，常人相奸则有成奸与未成奸之条。惟亲属相奸，事干伦理，本条不载未成奸之文。悉依本条奏呈绞斩等罪，遵行已久。”并规定，“今后问拟此等囚犯悉遵洪武、永乐年间以来问断成法，不分成奸与未成奸，俱依亲属相奸本条科断，不许妄自更改。”这成为惩治军民亲属相奸的新例。随着例的不断增多，官府也出台了专门针对军人的犯奸例。成化十年九月，锦衣卫千户所校尉任亨“将已故军人顾成妻盛氏刁引”奸宿，事发被“问拟刁奸者律，减等杖九十，照例纳钞”，改调别卫充军。成化十一年，锦衣卫后千户所校尉叶普贵“刁引军人王俞妻王氏来家奸宿”，又校尉任福贵“刁引本卫一般校尉妻杨氏出外奸宿”，均按任亨例判决。可见，这一新例仅限于锦衣卫所范围职官的犯奸。三、“败伦伤化”例收窄惩治军官犯奸明初，朱元璋对元代“弟收兄妻，子承父妾”的“胡俗”收继婚大力整顿，大诰 大明律 皆有处置收继婚的条款。宣德四年，在惩治收继婚诏令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