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的金链意象探究_李娜.pdf

2023年第07期（2023年07月）No.0 7 2 0 2 3165据艺术史学家朱利叶斯赫尔德(Julius Held)估计，伦勃朗的50幅自画像中有15幅佩有金链1142。事实上，金链这一意象出现在伦勃朗各个时期的肖像画中，既出现在其自画像中，也出现在其他画作中，而亚里士多德与荷马半身像中亚里士多德佩戴的金链最为引人瞩目。伦勃朗于1653年、1655年、1661年为意大利墨西拿贵族安东尼奥鲁福绘制亚里士多德与荷马半身像亚历山大荷马希腊三人组(三幅肖像画尺寸基本一致，1661年，伦勃朗在将亚历山大一起装箱运送给安东尼奥鲁福，荷马因为未完成被退回，以250荷兰盾的价格返工，最终于1663年完工、1664年第二次抵达)。本文以亚里士多德与荷马半身像为切入点探讨其迷恋金链的深层次原因，是因金链的象征意味抑或是挑战传统绘画模式，以期摆脱金链带来的约束。一、金链在西方文化和绘画传统中的隐喻金链在西方文化中代表人类与神圣事物间的联系。荷马在伊利亚特中借用宙斯的口说：“让我们从天上放下一条金链，任由你们所有人抓住底端把你们一古脑儿提溜上来，连同大地和海洋！我把那金链拴在俄林波斯的犄角，使一切都悬在半空。”2很显然，荷马认为金链是宇宙的意象，正是金链将天地、人、神与万物联系在一起。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也描绘了类似的金链联结宇宙的圆球3。中世纪的匿名著作荷马的金链自然和自然事物起源的描述中，金链被看作宇宙的构成元素，连接天和地，与荷马的金链不同的是，这里天在底部，从上往下首先是混沌，然后是精神世界的三个样态，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有所改进，然后是本原，在本原之后还有动物，植物和矿物质，逐步臻于完善，直到最后集中和固定于纯粹的世界精神，金链的终点是水银和黄金结合的精华4。文艺复兴时期荷马的金链受到斯宾塞、查普曼、弥尔顿等众多诗人的青睐，被看作“万物的奇妙联结”，是宇宙秩序与人间和谐的象征5，也是哲学和魔法的象征6，在16、17世纪与王冠、权杖、王袍、剑带一起成为良君、优良品性、智慧等的符号和象征。联结万物的金链意象在文艺复兴时期为诗人提供了创作素材。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在其长篇寓言诗仙后(The Faerie Queene，1590)中称颂金链寓意圣洁、节制、贞洁、友谊、正义、谦逊等12种品德，将各种品德以爱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构成人间的和谐。金链也暗示贪婪和野心，仙后第二卷第七章描写财神之女菲洛蒂梅手持一根上接天堂下达地府的金链，它通向显赫的高位，野心勃勃的人群抓住它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为跻身上等阶层而把同伴蹬下7。将荷马史诗译成英文的英国诗人、剧作家查普曼(George Chapman,1559?1634)在其诗作赫罗与勒安德第一卷中以精巧的隐喻描绘了手持金链引领宗教仪式的女神赫罗。英国诗人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在失乐园(Paradise Lost,1667)第二卷中描绘了悬在天国之下、由金链与天国相连的新世界，根据托勒密天体结构学说描述的七颗行星以地球为中心旋转的宇宙结构，“有金链系着另一世界，就悬挂在我的头上。”817世纪前后意大利学者切萨雷里帕在图像学(1593)中描述了众多寓意式人物，在1603年配有插图的第二版中的“通灵”形象是：一名男子跪在地上，双眼望向天空，双手触摸从星星上垂下来的金链以将人引向神，将精神引升至天堂9。文艺复兴以来，欧洲的艺术家对教皇的赏识和皇室宫廷的认同有着强烈的渴望。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伟大画家提香、威尼斯画派杰出大师保罗委罗内塞、瓦萨里，西班牙腓力四世宫廷画师委拉斯贵支、哈布斯堡外交使节绘画大师鲁本斯，伦勃朗同时代的北欧艺术家亨德里克霍尔奇尼斯(Hendrik Goltzius,15581617)、凡代克(Sir Anthony van Dyck,15991641)及稍晚的阿德里安范德尔维尔夫(Adriaen Van Der Werff,16591722)都曾经服务于王室或教收稿日期：2 0 2 3-0 5-2 8作者简介：李娜(1 9 8 4)，女，河南卫辉人，硕士，主要从事荷兰黄金时代、北欧文艺复兴时代的美术研究。黑河学院学报JOURNAL OF HEIHE UNIVERSITYdoi：10.3969/j.issn.1674-9499.2023.07.050伦勃朗的金链意象探究李娜(洛阳师范学院 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河南 洛阳 417000)摘 要：伦勃朗在肖像画中经常使用金链这一元素，其晚期肖像画亚里士多德与荷马半身像中亚里士多德引人注目的金链曾不仅被视为宇宙与秩序的象征，还被看做世俗荣誉及愿望的投射。金链代表世俗荣誉的同时也意味着束缚，结合伦勃朗的生活态度、艺术风格和艺术道路可知，其既不接受获得金链赏赐所表达的社会地位与艺术成就，也不接受获得金链所必须接受的束缚，并借亚里士多德表达对此不屑。关键词：伦勃朗；金链意象；艺术理想 中图分类号：J 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 6 7 4-9 4 9 9(2 0 2 3)0 7-0 1 6 5-0 42023年第07期（2023年07月）No.0 7 2 0 2 3166文化研究皇，受到赞誉并获得金链赏赐。伦勃朗生活的时代获得皇室赏赐的金链是当时很多艺术家的理想，不仅是巨大的利益，还可能得到晋升和赏赐，对艺术家而言这是无上的荣耀。获得赏赐的艺术家会在公众场合佩戴皇室赏赐的金链，这样，金链就不单纯是艺术的虚构、愿望的投射，而实实在在具有了事业成功的意味。因此，获得皇室金链殊荣的艺术家及其受到赞誉的画作成为普遍模仿和追捧的对象。保罗委罗内塞获得金链后几次创作佩戴金链的自画像，委拉斯贵兹获得西班牙皇室赠与的金链并成为西班牙第一位获封骑士的画家。鲁本斯曾经三次获得金链并被封爵(没有人比鲁本斯拥有更多的金链)，其在1623年将一幅领子底部有几根沉重金链的自画像送给当时还是威尔士王子的查尔斯斯图亚特，这是有原则、谦虚的绅士佩戴金链的方式，是受尊敬的标志，也暗示与君主相联系的纽带。凡代克在成为查理一世的宫廷画师后调整绘画风格，形成温文尔雅的细腻画风，按照符合贵族阶层委托肖像画的要求创作并很快获得成功，被授予爵士。凡代克在1630前后为交好的朝臣克凯内尔姆迪格比(Kenelm Digby,16031665)绘制有向日葵的肖像画，在1633年前后以相同构图创作的有向日葵的自画像描绘了自己戴着金链的形象，展示查理一世赏赐给其金链和奖章，向日葵代表国王及皇室赞助，表达其对查理一世的忠诚。凯内尔姆迪格比对佩戴金链的解读是：“世上的万物不过像一个链条的链环，由一位全知的建筑师锻造而成”10569。阿德里安范德尔维尔夫(Adriaen van der Werff,16591722,其肖像画为美第奇家族收藏)按照宫廷趣味调整绘画主题，得到杜塞尔多夫宫廷赏赐的金链和骑士头衔，并在自像画中佩戴金链以示荣耀。伦勃朗同时代的荷兰艺术家在画作中经常使用很多饱含寓意的象征性符号，如伦勃朗的第一位学徒杰拉德窦在橱窗边的女仆系列画作中的小男孩、女仆，堆放在一起的蔬菜、死鸟、铜制品。一个当代的观众会想当然地认为画作描绘的是现实生活的场景，但将画作放置于17世纪特殊的背景下考察又是别有一番深意：有女仆出现的画作中，女仆通常和性相关，公鸡暗指男性的性器官，死亡的鸟类和动物则暗示着情爱和对女性的俘获，女仆身旁出现的动物尸体在荷兰意味着交媾。橱窗边的女仆画作寓意和性相关的主题，而伦勃朗的另一位学徒霍赫斯特拉滕肖像画中的金链则自然而然地是其愿望和理想在作品中的映射。二、亚里士多德的金链朱丽叶斯赫尔德在伦勃朗的亚里士多德与其他研究中详细解读了这条金链，将金链视作伦勃朗丰富图像的一种方式，也象征着巨大的财富，是伦勃朗追求世俗荣耀的愿望在画面中的映射。特拉华大学艺术史教授H.佩里查普曼(H.Perry Chapman)在其博士论文艺术家的图像：伦勃朗自画像中的人物及其姿态(The Image of the Artist:Roles and Guises in Rembrandts Self-Portraits,Ph.D.diss,Princeton University,1983)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玛格利特德伊奇卡罗尔则提醒那些关注抚摸荷马半身像右手的人们，应该同样重视挂在亚里士多德胸前的金链，关注亚里士多德抚摸着金链的左手。玛格利特德伊奇卡罗尔探讨金链所蕴含的哲学意义，认为金链本身是亚里士多德哲学沉思的象征6。斯维塔拉娜阿尔珀斯在伦勃朗的企业：工作室与艺术市场提出疑问：“在如何以正确的方式阐释伦勃朗作品中的金链问题上产生了不少分歧：伦勃朗是否打算通过画中金链的虚构性来证明其实际上意味着某种约束，并在此基础上质疑皇家趣味的本质？或许是伦勃朗想通过描绘其来提醒人们关注金链的象征力量？”斯维塔拉娜阿尔珀斯认为，对于伦勃朗而言用作道具的服饰并不难购买，金链在伦勃朗的肖像画中几乎和盔甲一样多，画中亚里士多德脖子上的金链并不是画家的愿望在画面中的映射。伦勃朗的学徒霍赫斯特拉滕、博尔也模仿伦勃朗在自画像中绘制金链。但与伦勃朗不同，霍赫斯特拉滕游学意大利，在维也纳的宫廷中获得巨大成功，收到皇帝的金链赏赐，其自画像中的金链因而是其在真实生活中向他人炫耀、抬高自己身价的奖品。然而，在伦勃朗的自画像中，金链只是为了展示工作室中其野心勃勃的藏品和突出画面效果而呈现，和他导师一样“把它们当作工作室里的表演道具”168。结合伦勃朗早年的经历和作品展开探讨。扬利文斯(Jan Lievens,16071674)是伦勃朗的早年同伴和同时代的画家，从扬利文斯与伦勃朗不同的人生追求可看出伦勃朗对待金链的态度和其人生追求。扬利文斯10岁时先于伦勃朗跟随拉斯特曼学习绘画两年，与伦勃朗在16261631年间曾经共用过一间画室，期间合作完成过20余幅油画、素描以及版画。这个时期，他们画风类似，这给画作的归属造成相当的难度。在1631年前后，这两位雄心勃勃的艺术家都走出莱顿寻找发展机会，随后迥异的艺术追求开启了两种不同的人生道路和职业生涯。扬利文斯早年的插图和一幅母亲的肖像画引起了奥兰治的莫里斯亲王的关注。莫里斯亲王在1620年前后买下扬利文斯一幅描绘在篝火堆边读书的青年人的画像，并通过英国使节赠给查理一世。扬利文斯1632年受到邀请前往英国宫廷，深受当时被视作宫廷典范的凡代克肖像画的影响，很快就受到了英国皇室的认可，先后为包括托马斯霍华德伯爵(Thomas Howard,21st Earl of Arundel)、国王查理一世在内的国王贵族画过肖像。奥兰治大公的秘书康斯坦丁惠更斯(Constantijn Huygens,15961687)在其手稿中称赞扬利文斯的肖像，还请扬利文斯为其绘制肖像画。1644年，扬利文斯受邀回到阿姆斯特丹，参加宫廷豪斯汀堡橙色大厅和奥拉宁堡橙堡的神话题材创作。伦勃朗也在1632年由康斯坦丁惠更斯引荐到海牙王宫，奥兰治大公像英国国王查理一世重用凡代克一样重用伦勃朗，选择伦勃朗为英王威廉三世的祖母奥兰治亲王夫人阿玛利亚范索玛斯(Amalia van solms)作肖像画(藏于巴黎杰克马特安德烈博物馆)，与洪特霍斯特(Gerard van Honthorst,15921656)完成的大公肖像画配对。赫里特凡洪特霍斯特和凡代克是当时海牙无可争议的宫廷绘画大师，赫里特凡洪特霍斯特还凭借英俊的脸庞、优雅的举止以及多才多艺的天赋从事外交活动。惠更斯在1633年委托伦勃朗完成奥伦治新落成王宫的委托件基督受难系列组画创作，这些有可能使伦勃朗一跃成为宫廷宠臣，他完2023年第07期（2023年07月）No.0 7 2 0 2 3167文化研究全可以由此走上扬利文斯和赫里特凡洪特霍斯特的道路获得多达35 000荷兰盾的巨额订单，拥有豪华的马车、宏伟的宅邸，二十多个付费的学徒，担任画家公会会长。很难想象，伦勃朗能抗拒自己拥有赫里特凡洪特霍斯特式的成功：荣誉、金钱、豪华宅邸、马车、金链。扬利文斯当时在英国王室，伦勃朗被认为是荷兰宫廷中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