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人视阈中的犬_宋艳萍.pdf

97秦汉时人视阈中的犬犬与狗，“同实异名”，1为同一种动物。在古代文献中，犬、狗可以互称。犬在秦汉时期的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此前已引起学者关注，如官德祥在汉文化中“狗”的角色中，2对汉代文化中狗所扮演的角色及其变化进行了探讨。本文在此基础上，对秦汉文献中涉及的犬，特别是汉代画像中的犬形象加以细致梳理，以期揭示犬在秦汉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对政治、习俗、宗教信仰等方面所产生的影响。宋艳萍提 要：犬与狗，同实异名。犬分为田犬、吠犬、食犬3类，在秦汉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犬是秦汉时期祭祀的牺牲之一，祭门、祭行等皆用犬。犬还参与到巫术等神秘文化之中。“犬祸”与人间灾难密切相关，从而渗透到政治生活之中。汉代画像中有很多犬形象，不仅现实生活画面中有犬，神仙世界中亦出现犬形象，这是汉代人将犬神圣化的结果。关键词：犬；秦汉；习俗；汉代画像 DOI:10.16758/ki.1004-9371.2023.02.009*本文为“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规划项目“汉代画像与观念世界”（项目批号：G3612）阶段性研究成果。1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 10篇上，犬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73页。2 官德祥：汉文化中“狗”的角色，中国农史，2018年第5期。3 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36，秋官司寇第五犬人，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906页。4 杜预注，孔颖达等正义：春秋左传正义卷3，隐公五年冬十二月辛巳，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3748页。5 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卷12，王制第五王制，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886页。【帝制中国】狩猎，是先秦以来上自天子下至百姓皆喜爱的项目。在周代，狩猎只限于贵族阶层，是天子及诸侯礼仪制度的一部分。天子、诸侯的狩猎称为田狩或田猎。田狩在四季有不同称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4田狩的目的，“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5乾豆为宗庙祭据周礼秋官疏记载，犬分三种：一为田犬，二为吠犬，三为食犬。3田犬，也就是专门用于狩猎之犬，或称为猎犬。吠犬为守家犬。因狗善吠，又性忠诚，所以主“守御”，起到吠盗、守门的作用。食犬即用于食用之犬，以肥美为优。一、犬与秦汉社会生活古代文明The Journal of Ancient Civilizations 2023年4月第17卷 第2期 April,2023 Vol.17 No.298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射猎无度，国政荒废。齐宣王时，先生王蜀认为，先君齐桓公与时君齐宣王皆为喜好声色犬马之君。不仅齐国，其他国家情况也大致相同。燕国以狗马为盛；赵地有三宝：代马、胡犬、昆山之玉；魏文侯喜好北犬。可见战国时期各国国君皆爱犬马，并带动了整个社会风气，斗鸡走狗逐渐成为大众化的娱乐项目。秦始皇以武力统一天下，但他亦喜好狗马田猎。秦朝覆灭后，刘邦占领咸阳，见“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2可知秦朝统治者生活之奢靡。西汉时，皇帝普遍喜好田猎。上林苑中有皇家猎场，里面豢养了很多优质狗马。汉武帝将所没入的奴婢，分配到各苑去饲养狗、马、禽兽。三辅离宫馆中，有很多娱乐项目，其中包括“弋猎射驭狗马蹴鞠刻镂”。3汉武帝非常喜欢这些娱乐项目，游玩时有所感触，即让司马相如、枚皋等人为之作赋。不仅皇帝，诸侯王及大臣亦多沉浸于声色犬马中者。鲁恭王刘余好治宫室、苑囿、狗马。袁盎为楚相，后病免在家，以斗鸡走狗消遣度日。汉武帝即位之初，以田蚡为丞相。田蚡日渐骄横，大起宅第，奢僭无度，“诸奏珍物狗马玩好，不可胜数”。4汉武帝宠佞董偃，欲与之入宣室宴乐，遭到东方朔的阻拦，痛述董偃的三大罪状，其中之一便是“尽狗马之乐”，5奢侈无度。汉武帝时，天下奢靡成风，重末轻本，以至于“木土衣绮绣，狗马被缋罽”。6西汉后期，王氏家族控制朝政，大起府邸，“狗马驰逐”，7恣意享乐，奢僭之极。不仅上层统治者，普通百姓亦喜好斗鸡走狗等娱乐活动。如公羊家眭弘少年时为游侠，喜欢斗鸡走狗，长大后才改变1 李昉等：太平御览卷874，咎征部一，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876页。2 司马迁：史记 卷55，留侯世家第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476页。3 班固：汉书 卷51，贾邹枚路传第二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367页。4 班固：汉书 卷52，窦田灌韩传第二十二，第2380页。5 班固：汉书 卷65，东方朔传第三十五，第2856页。6 班固：汉书 卷65，东方朔传第三十五，第2858页。7 班固：汉书 卷98，元后传第六十八，第4023页。祀之用；宾客为宴请宾客之用；充君之庖为做肉食之用。可知，田猎有祭祀、待客、食用3种目的。随着周王室衰微，礼崩乐坏，狩猎不再限于上层统治阶级，逐渐向社会下层渗透。狩猎从礼仪活动逐渐成为集军事、娱乐等多重性质于一体的集体性综合运动。狩猎中，马和犬是最重要的辅助工具。马为狩猎时的坐骑；犬可保护主人，并帮助主人获取猎物。狩猎所用犬为田犬，其特点是奔跑速度快、凶猛勇敢，被称为猎犬，或者“走狗”，是狩猎时必不可少的帮手，受到人们特殊喜爱。犬的嗅觉非常灵敏，能凭借气味追踪猎物，这亦是犬被运用到捕猎中的重要原因。吕氏春秋将犬分为良犬和普通犬。良犬为猎犬，专门捕杀獐麋豕鹿等大型动物。普通犬，只能捕鼠之类的小型动物。猎人只有配备良犬，才能获得更多野兽。汉初定天下，论功行赏，汉高祖认为萧何功绩最大。他以打猎为喻，认为打猎追杀野兽兔子的，是犬，而发号施令者为人，萧何便是那个发号施令者，所以功劳最大。刘邦虽然只是在打比方，但也肯定了犬在打猎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从先秦时期开始，犬就受到人们的普遍喜爱，周边国家甚至将其作为贡品奉献朝廷。殷商时期，要求四方贡献，皆以当地特产作为贡品。正南方的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等国，以短狗作为贡品。短狗奔跑速度应该不快，但猎杀能力应该很强。周代时，匈奴向周王贡献的是狡犬。狡犬体大，四条腿无毛。渠叟国向天子贡献的是跑犬。跑犬又叫露犬，能飞奔，吃虎豹。狡犬和跑犬，皆为优质犬，奔跑速度快，适合用于狩猎。四方向朝廷献犬，可知商王和周王对犬非常喜爱。武王伐纣时，得二丈夫。武王向其询问商朝是否有预示着灭亡的妖灾发生，其中一丈夫总结出商朝的47项大妖灾，其中之一便是“好田猎毕弋、走狗饰马”。1可知商纣王对于田猎、狗马的痴迷，这成为其败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战国时，斗鸡走狗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齐都临淄繁华富庶，百姓无不吹竽、鼓瑟、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特别是贵族及富家子弟，斗鸡走狗是其经常玩的游戏。齐99性情，明习经义。东汉后期，纲常淆乱，皇帝带头荒淫无度。汉灵帝卖官鬻爵，政治腐朽，他还于西园弄狗，让狗戴进贤冠，带绶，严重违背礼制。在皇帝带动下，社会风气江河日下。从汉和帝开始，外戚宦官轮流擅权，皆骄奢淫逸之辈，“狗马饰雕文，土木被缇绣”，1纲纪大乱。梁冀以外戚擅权，“性嗜酒，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又好臂鹰走狗，骋马斗鸡”，2十足纨绔子弟。由如此荒淫之人掌控政权，国何以不危？汉代狗马玩好盛行，皇帝有时也会采取一些措施，以抑制这种奢靡之风。汉武帝时，因世家子弟、富人争相斗鸡走狗，不务正业，所以令他们互相揭发，相牵连的子弟竟有数千人，名曰“株送徒”。3汉武帝规定如果能入财赎罪者，得补郎。自此，郎官之选衰微。汉元帝初元二年（前47）三月，因灾异频发，诏罢黄门乘舆狗马，将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以望起到赈灾安民的作用。从以上可知，田犬在秦汉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吠犬和食犬，亦为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犬种。吠犬因善吠，可起到防盗、护家的有效作用，所以很多人家豢养吠犬，以看家护院。老子的理想社会为：“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4这里的犬为吠犬。食犬，是人们喜爱的肉食来源。孟子梁惠王上中曰：“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5可见在先秦时期，鸡、猪、狗就已经是肉食的主要来源。秦汉时更是如此，出现了专门以屠狗为业之人。如樊哙，即以屠狗为事。张守节史记正义 曰：“时人食狗亦与羊豕同，故哙专屠以卖之。”6犬为怀胎三月而生。淮南子地形训中有依据数字来解释人及动物所生时间的记载，其中涉及犬者为：“七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犬，犬故三月而生。”7这里的斗应为北斗。“三主斗，斗主犬”，形成了“三斗犬”三者的组合。大戴礼记易本命 春秋纬考异邮孔子家语执辔中，皆有与淮南子地形训内容大致相同的记载。宋均注春秋纬考1 范晔：后汉书 卷78，宦者列传第六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510页。2 范晔：后汉书 卷34，梁统列传第二十四，第1178页。3 班固：汉书 卷24下，食货志第四下，第1171页。4 王弼注：老子注老子道德经下篇80章，诸子集成第3册，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4647页。5 赵岐注，孙奭疏：孟子注疏 卷1上，梁惠王章句上，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5798页。6 司马迁：史记 卷95，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第3215页。7 刘安等著，高诱注：淮南子卷4，地形训，诸子集成 第7册，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60页。8 赵在翰辑：七纬，春秋纬春秋考异邮，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572页。9 赵在翰辑：七纬，春秋纬春秋考异邮，第572页。10 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36，秋官司寇第五犬人，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906页。异邮时曰：“狗，斗之精所生也。”8这为我们理解“斗主犬”提供了思路。狗为斗精所生，所以“斗主犬”。而“三主斗”，斗代表了三，既然狗是斗精所生，所以它为怀胎三月而生。赵在翰在注释春秋纬考异邮时，对“三斗犬”做了详尽解释：“九家易云：艮，止，主守御也。艮数三，七九六十三，主斗，斗为犬，故犬怀胎三月而生。斗运行十三时日出，故犬十三日而开目。斗屈，故犬卧屈也。斗运行四帀，犬亦夜绕室也。火之精畏水，不敢饮，但舌舐水耳。犬斗以水灌之，则解也。犬近奎星，故犬淫，当路不避人者也。”9赵在翰从形体特征、运行规律、畏惧之物、生理特点等方面，论述了斗与犬的相似之处，以此解释“斗主犬”的原因所在。同时引入了易中卦象，将“艮”卦与“三斗犬”相结合，认为“艮”卦特点为主守御，与犬的特点一致，艮数为三，所以犬亦为三月而生。先秦秦汉时期，朝廷设有官员，专门负责犬类事务。周代地官之下有“槁人”，专门负责饲养祭祀用犬。将犬豢养在圂中，用米谷饲养，专门用作祭祀的牺牲。而祭祀用犬的选择则由秋官下的“犬人”负责。“犬人”的职责是“掌犬牲。凡祭祀，共犬牲，用牷物。伏、瘗亦如之。”10可见犬人的主要职责，是为祭祀提供毛色纯正的犬牲。犬人之下有相犬、牵犬等属官。相犬负责择取善犬；牵犬负责祭祀或田猎时用绳牵系犬。汉代中央祭祀用犬者较少，犬作为牺牲，逐渐向下100二、秦汉时人观念中犬的五行属性1 班固：汉书 卷93，佞幸传第六十三，第3881页。2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居延汉简甲乙编，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下册，第113页。3 吴礽骧、李永良、马建华释校：敦煌汉简释文，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95页。4 班固：汉书 卷79，冯奉世传第四十九，第3296页。5 班固：汉书 卷24上，食货志第四上，第1144页。6 班固：汉书卷77，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第四十七，第3245页。层倾斜。汉代主管皇帝猎犬的官员为“狗监”，可以近距离接触皇帝，侍奉皇帝左右。汉武帝时，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有了给皇帝进言的机会。李延年因犯法，处以腐刑，“给事狗监中”。1从此看，狗监或许由宦者担任。在居延汉简中，有狗所值价格的记载：狗一直贾五百褒今年十月廿八日过府君狗书163.6 2从简文可知，一条狗价格为五百钱。敦煌汉简中亦有记载：一狗直石五斗从诛虏卒寿明桼斗从卒王少曼/从卒陶阳五斗 从掾受五斗囗五斗（1847）3敦煌汉简中记载的一条狗的价值为一石五斗。敦煌汉简和居延汉简属于西汉中晚期到东汉初期的简牍。汉元帝永光二年（前42），“京师谷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