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现代性与传统情感结构的...突：《爱情神话》的海派叙事_张若晗.pdf

120大众文艺近代以来，在现代都市经验以及电力技术的冲击下，以通商口岸为代表的中国城市率先被卷入了近代化的浪潮当中，晚清民初的上海滩则是沐浴西风的“摩登”代表。上海本土江南文化与传统中国式文化结构，在西洋风气的浸润和影响下，交织生长出了一种独特的“海派”文化。海派有兼收并蓄、开拓创新的特点，商业消费文化、城市化进程以及西风东渐是海派文化的核心构成，海派文化“以市民大众为主要对象，将文化变成一种特殊的商品引入市民的消费领域。在许多方面以迎合市民的需要为主旨，其本身也具有浓厚的商业化倾向。”1因此，海派文化即表达出时尚灵动、精致洋气的一面，又有明显的奢华浮夸、市侩小气的一面，以及突出的崇洋意识。这样一种文化表征在邵艺辉执导的影片爱情神话中得到了突出表达，影片讲述了上海作为国际化庞大都市兼收并蓄的风物景象，市侩骄纵的个性与崇洋西化的焦虑情态，集中反映了一种传统中国式情感内核及其与以西方为代表的都市现代性之间的冲突。一、大都市空间：兼收并蓄与国际化影片呈现的都市空间以中西文化元素融合混杂为特色。故事发生在上海市区的一隅，老白居住的里弄社区以及李小姐和母亲居住的民房，都是专属于老上海的传统市井空间。老白的人际交往圈与他所居住的社区空间形成了紧密呼应，他与邻居老乌是亲密好友，可以步行到红拂杂货店与店主砍价，步行至百货店买短裤，再到鞋匠处修鞋，他的生活圈是一个微型熟人社区，在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空间中，影片徐徐展开缓慢悠闲的上海本地生活日常。正如李欧梵曾指出的，上海的里弄世界不是一个现代性的世界，因此里弄世界所支撑的都市文化2，这里也很少见到欧洲文学或电影里经常表现的时空焦虑感，而更多是慢悠悠的、闲逸的。然而同时，西方元素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上海市井生活，构成离奇而又日常的全球化拼贴图景。鞋匠用家族传统手艺修鞋，但举手投足小资感十足；李小姐的孩子是混血儿，读国际学校；美术老师出身的老白在自家庭院里教油画，房子二层租给了一位家在义乌经商的意大利青年，青年带回家过夜的是东方面孔又满口英文的女孩；老白会给李小姐做西式早餐，也拿手中餐；Gloria是上海人，其丈夫是台湾人，但在土耳其生活；几位主角坐在客厅里观看费里尼晦涩的爱情神话时，热烈讨论着饮食蝴蝶酥等传统饮食和儿时的上海记忆导演很用心地体现了这种中西混杂的文化并置，展开了在老上海一隅里全球化元素融合的现代图景，增加了故事的时空和文化厚度，呼应了现代人情感情绪的多样性。二、本土城市特性：市侩骄纵的人物形象影片有着突出的文艺情调，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演绎表达也别具特色，呈现出独特的恋地感。导演兼编剧邵艺辉用普通话写作剧本，几位演员将其演绎为了沪语台词，“演员在语言转换时，会把语言自身所携带的文化、背景等相关物带入进来，并像血液似的渗透到影片人物及其他方面”3，使影片呈现出一种大都市里的乡愁之感，方言叙事再现了地域民俗文化形态，营造了地道的、本土化的时空氛围。通过浓厚的方言氛围，影片塑造并展开了本土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的冲突交锋。李小姐的母亲和老白母亲有鲜明的市侩、精明、思想陈腐等小市民特征。市民或者说都市居民（urbanities）在日常环境、感觉、体验等层面上都市现代性与传统情感结构的冲突：爱情神话的海派叙事张若晗（澳门城市大学,澳门 999078）摘要：影片爱情神话全程使用沪语方言讲述了几位上海中年男女生活与情感的片段，展现了一幅市井日常与国际化体验交织并存的上海本土生活图景，影片中，中西文化元素交织并存，主人公们在价值观、性别观、感情观等层面呈现出中国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的冲突交锋，普遍的中国式情感结构得以跨越阶级边界，辐射到更广泛的受众群体。关键词：海派文化；爱情神话；城市叙事；都市文化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828(2023)13-0120-03DOI:10.20112/ki.ISSN1007-5828.2023.13.040影视传媒121大众文艺受到城市的深刻影响，但“市民并不等同于公民，即不等同民主共和国中文明的个人”4。小市民的生活介于传统乡村生活与现代社会生活之间，糅合了乡村价值观念和城市生存法则，失去了乡村的宁静淳朴，接纳了城市的喧嚣庸俗和野心。小市民阶层由于受到传统乡村价值观念的深刻影响，对于现代都市生活中个体交往的边界、私有财产的边界以及文化多样性等问题还难以做出恰当的回应。在爱情神话这部影片中，两位母亲的角色便鲜明地体现了小市民的特点。李小姐母亲称自己女儿的婚姻只会“赔钱”，恶语相向，体现了愚昧狭隘的小市民地方特色。老白的母亲的角色与之类似，迷信、精明市侩、贪小便宜，拿走意大利青年和李小姐的私人物品等，并试图介入甚至掌控子女的生活选择，同样映射了上海这座以“洋气”“新潮”著称的现代化城市里根深蒂固的陈旧价值观。再如咖啡馆门口的一场戏里，老乌试图将自行车停在门口，却遭到了苏北口音保安的制止，老乌争辩认为放在这里不会影响交通，是保安死板不讲人情，老乌的台词“现在越来越没有意思了”既流露出对旧日生活社区人情关系怀念，又体现了面对苏北保安时明显的本地人优越感。现代都市里的西式咖啡馆空间遭遇传统保守的排外观念，传统城市社群习惯与现代公共空间规则间的矛盾感油然而生。三、“西化”焦虑与崇洋情态民国上海曾对外来文化做出了敏捷的、积极的回应，西方文化、洋化、摩登等词汇在近代上海的语境里都是褒义词，“洋气”逐渐成为上海的重要特色之一。但早期这种影响并不是以平等的文明互鉴、文化交流为渠道展开，而是以西方文化为主导的殖民，晚清通商口岸的开放使上海被席卷进了社会转型的浪潮当中，租界内不仅“华洋杂处”而且“语言混杂”5，西方的文化殖民已经渗入了传统的地域文化中，生成近代以来上海独特的海派文化现象。上海被动地接纳了来自西方主导的现代性话语，对西方文化元素和西方价值观的追逐，也伴随着明显的价值观冲突以及身份焦虑。在影片中，西方作为一种“缺席的在场”，对上海人日常生活的深入影响不仅体现在器物方面，也制造了认同层面的焦虑。影片中，作为实体要素的“西方”以及作为隐喻的“西方”都迫切贯穿了整个影片，与影片中密布的传统元素构成和谐又暗流涌动的组合。李小姐的孩子是中英混血，这位说着上海话的小朋友曾表示自己“并不喜欢英国”，但李小姐始终反复强调“学好英语”“回英国”，回英国似乎是孩子教育的最终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李小姐必须与母亲同住在老房子，让孩子上国际学校接受西式教育。高昂的国际教育开销以及回英国的终极目标也直接影响了男女主人公感情发展，“回英国”这一问题的持续在场，构成了李小姐生活的核心矛盾，这是“西方”制造的生存焦虑之一。老白的前妻蓓蓓在离婚后学起了探戈，试图以此来追求全新的自由生活，蓓蓓此刻似乎迫切需要一种符号认同，她可以通过跳探戈获得独立女性的符号慰藉，这种慰藉是通过追逐西方的生活和娱乐方式来实现的。而邻居老乌言必谈“小联合国”，尽管没有人见过这些人的存在，他拼命从“西方”要素中寻求自我认同的资本，在与李小姐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时着重强调自己的国际化身份，还要说两句法语，都表现出明显的文化焦虑感。老乌作为一个上海本地人，所居住的房屋都是神秘欧洲人的房产，在他去世后又要收回，的确符合租界时期外国人在上海拥有大量产权的事实，进而指涉了近代上海一段失落的城市史。四、传统情感与都市现代性的冲突（一）有限的女性主义“觉醒”影片中所流露出的女性主义受到广泛关注，影片里的三位中年独立女性个性鲜明，导演对于当代女性生存和情感困境也展开了表现和思考。整个影片使用了许多近年来网络女权流行梗来表达女性主义立场。比起两位李小姐母亲和老白母亲所表现出的封建陈腐的性别观，影片三位女主角的女性主义和性别观念都有了革命性的进步，女权意识已然觉醒，但局限性也显而易见。Gloria的摩登生活方式外强中干，模仿了现代独立女性自由洒脱的表象，但底层逻辑却是依赖他人供给。在三位女性首次相遇的餐桌上，她们也幽默地解构对于“完整女性”的定义，试图销毁刻板的性别枷锁，但其戏仿的内容却大多停留在女权意识启蒙的初期，内容很少涉及社会竞争秩序中女性的权益与角色，仍然是在两性关系、婚恋关系的场域里团团转，由此可见其女性意识是有局限的、过渡阶段的。影片中，主角们对两性关系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结成女性同盟一起嘲讽男性又一同帮助老白办展等看似反常的行动，固然反映了现代都市女性对两性关系的态度转变，但也仅仅局限在几位富裕女士的自由恋爱故事，很少指向结构性的性别议题。对情感关系保持开放，同时发展友谊，成为社交小圈子里的成员，不因男女关系的交错而影响社交活动，这些现象与其说是出于对女性共同权益的体认与行动，倒不如说是一种中产阶级电影中常见的社交文化。（二）保守与现代博弈的中产阶级感情观在感情观层面，几位主人公既保有传统的严肃的一面，又结合了现代人轻快、速食的感情态度。爱情神话中的感情叙事是一对多，几位都市女性不会将自己的人生选择、感情的去留与性关系的发展紧密捆绑，她们对自己内心的需求更为关注，以此为出发点去追求适合自己的感情，这些皆反映出现代都市人的情感态度和观念。另一方面，主人公的感情观既有现代都市人轻快、速食的一面，也有迟疑、慎重和小心翼翼的一面，例如老白和李小姐两位主人公的感情观，都包含了传统的、重组家庭的严肃考量，也呈现了现代都市男女投入真情和玩世不恭互相推拉的矛盾心态。在整部影片中，最鲜明地反映了感情观矛盾感的人物是老乌。片名爱情神话致敬了费里尼的爱情神话，影片直接借用了“爱情神话”的字面意思，在老乌身上安置了一场罕见的、令人惊叹的唯一真爱形而上学叙事。老乌这个人物是影片中典型的矛盾综合影视传媒122大众文艺体，他为自己堆砌了大量的西方要素，但内在却是一个保守主义者。老乌的感情生活也是集合了传统保守的“真爱形而上学”，和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表象叙事于一体，形成了商业感十足的反差。他声称自己在法国留学期间曾与欧洲女明星索菲亚罗兰同游罗马，有过一段短暂的感情交集，去世前的最后一场戏里，老乌在餐桌上讲述自己年轻时与女星的相遇，半真半假中告诉观众，他单身一生可能是因为选择坚守一段神话般的爱情，他本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可能是极其天真而保守的。（三）价值观念的代际流变以老白母亲、老白、儿子白鸽为代表的三代人之间，价值观与生活态度呈现出鲜明的代际差异与转换。可贵的是，导演对不同年龄层的人物做出了明显的区分，注意到了代际间观念与生活态度的转变。李小姐母亲和老白母亲表现出了最为保守、刻板、封建陈腐的传统性，几位中年主人公处于传统与现代的中间位置上显得茫然焦虑，而白鸽和洋洋作为下一代则呈现出坦然、豁达、自信的特点。他们及其所代表的青年一代，不再唇枪舌剑地阐释自身，而是直接从行动上选择了颇具颠覆感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尽管戏份不多，但交往的故事简单顺畅。导演还为他们安排了具有代表性的中国特色小成本创业。他们不是李小姐一样的外企员工，没有使用毫无必要的英文名，也不会像老乌一般言必谈西方，与几位中年人的焦虑感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动态地将时间的、时代的维度融入了海派叙事结构中。五、阶级边界与传统情感结构的突围几位主角作为上海本地有闲阶级，生活富足，日常组织频繁的小圈子聚会和各式各样的文艺消遣活动，因此故事具有一定的阶级特性。但影片中贯穿的“情感结构”却所具有的普遍的穿透力。雷蒙德威廉斯曾提出“情感结构”（structure of feeling）的概念，指出情感结构既关乎个体经验差异，具有个人的生活痕迹，也有社会、群体、集体文化层面的共同特征，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的“共同认识经验”6。情感结构连接了个体与集体，形成了较为普遍的、鲜活的时代经验。在国产家庭伦理题材或感情题材的作品中，中国传统的情感结构往往很容易突破阶层之间的限制。爱情神话里的中产阶级群体在爱情观、性别观、家庭观等问题上故作轻松但潜藏矛盾的态度都有更广阔的辐射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跨越了阶级边界、具有普遍性的传统情感结构。对比起侯麦、伍迪艾伦的中产故事或安东尼奥尼表现中产阶级生活的现代爱情三部曲等影片，爱情神话对现代中产阶级的表现显然是非常不同的。西方知识分子型导演更着重表现晚期资本主义乏味的婚姻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