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活与艺术的轮回_张天新.pdf

论生活与艺术的轮回张天新专栏题：叶山品鉴【开栏语】古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又道：“一叶知秋”。叶，或为妨碍知性之壁垒，或为以小观大之途径。叶未必小，山未必大；叶未必浅，秋未必深。叶缀山，山环城，城颐人，人养心，心如叶。赏叶，观山，品居，鉴城。是曰：“叶山品鉴”。张天新清华大学建筑学学士、北京大学人文地理学硕士、东京大学都市工学博士。研究领域为城市设计、风景规划、遗产保护。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副教授，城市规划学会国外城市规划委员会委员、城市设计学委会委员，研究领域为城市设计、风景规划、遗产保护，讲授建成环境历史、空间研究与生态规划设计等课程，近期研究兴趣包括语音的景观学起源、沙漠的人居环境塑造等。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是什么？一句最经典的话“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但我对此并不能完全认同。对我来说，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偏重于精神生活的层面，但也属于生活的大范畴。生活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包括艺术等精神生活，也包括日常的柴米油盐等物质生活。艺术虽然有七十二变，但归根结底是生活的产物和组成部分，跳不脱生活的手掌心。一般所说的“高于生活”，更多的是和日常的、物质的“生活”相比。即使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也还是不认同艺术就一定“高于”柴米油盐，而是认为艺术所代表的精神生活和柴米油盐的物质生活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二者是平等的，与其说是高低的关系，不如说是阴与阳的关系，是相生相克、相互转化、永无休止的轮回关系。就像一个普通的生活场景，被画成画装进画框就成了艺术，但是一摆在墙上就又回归了日常生活世界。艺术是不可能脱离生活世界的，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在大多数时候，生活的这两个侧面始终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难以清晰地划分。这也就让现实的日常生活和物质世界是不是艺术、其中又有多少艺术的成分，成为一个众说纷纭、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如果说人间、市井是艺术，多数人不会同意，理由是“那不过是凡间生活”。如果说大地景观是艺术，或许有人同意，但也显得过于宽泛，毕竟大地景观中，只有其中某些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刻才最让人叹赏。大自然固然美，而又非人力所为，即使说是艺术，也超出了人所能掌控的范围，不是哪个艺术家所能创作出来的，只能说是大自然的神奇创造。如果说建筑是艺术，也只有其中最奇特的那些才不会引起争议。虽然存在这么多争议，但没人能够完全否认日常生活、物质世界中存在艺术的成分或种子，存在着天然的、偶然的、自发的各种美与艺术的基因。人们往往只把有创作主体、创作仪式、创作载体，形成特定形式和风格的东西称作艺术，而把日常生活中的艺术元素看作一种偶然的产物，因而很难把现实世界与艺术挂钩。这些都是日常所居所见，和人有太多的利益瓜葛。千丝万缕的牵扯，让人无法跳脱世俗和功利去评判，比如好不好用、高低贵贱、是否危险，也就很难当作艺术去唯美地看它美不美、妙不妙。即使其中有很多瞬间和局部让人迷恋，也只被看作偶然的、表面的、转瞬即逝的灵光乍现。而艺术，则被认为是更永恒、更根本地脱离了是非功利、抽离了功能和价值，能够把人向抽象、纯粹、审美、精神的维度牵引的东西。在日常生产生活中，比起村庄院落、耕地田野，自然景观中的山川、星空、日月、云霞更具有这样的精神气质，离日常生活的烟火气更远，更让人神清气爽，也就更容易入诗入画，成为艺术描绘的对象。但即使它们，也不被天然地当作艺术本身，而是更多地成为艺术表现的素材和对象，只有当它被艺术家抓住和表现出来，才能称其为艺术，哪怕它本身的精彩程度比艺术家的作品表现还要强上千百倍。幸运的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也不是完全与艺术无缘，也有人把柴米油盐写进诗词歌赋，把日常生活角落和凡人的生活瞬间绘入画中，小说就更是以描写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为长项。这些凡间琐事一旦经过文学描写、美术描摹或照片抓拍，就定格在了艺术媒介上，从原本的生活中抽离、脱钩，成为脱离了功能价值和道德评判的、可以被审美的东西。当然，如果通过进一步提炼、变形等特殊处理，作为抽象的线条、色块被装进某种艺术体裁的框架184 北京规划建设观察 OBSERVATION里，成为某种风格的代表或某种思想和理念的载体，就变成了更高妙的艺术，有时还能启发艺术家创造出更新潮的艺术。然而，日常生活只有在进入了艺术的媒体、被赋予艺术的表现形式之后，才具备了精神层面的意义、从而成为艺术吗？我觉得应该不是。生活之所以成为艺术家永不枯竭的创作素材来源，就是因为它本身充满了艺术性，充满了艺术的成分，充满了艺术的光辉。看似物质的存在，其实充满了精神的成分。更直白点说，日常生活本身就是艺术，而其最艺术的一点，恰恰就在于其日常的状态，因为正是生活中的日常，才孕育了艺术中的非日常。世上的万物，都有某个侧面、局部、瞬间，会通过视觉感知或象征隐喻的途径，为人打开一条通道，引领人脱离现实的一切，陷入美的迷思和恍惚，从而不知不觉地走入艺术的境地。一句名言说“这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因此，生活和艺术之间，本来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互相包容、互相生成、相互转换的关系。即使说艺术在某些层面高于生活，这个高出的部分也是从生活中抽取出来的，为生活树立了更理想、更美的目标，反过头来督促、鞭策着生活本身发生更艺术化的改变。如今很多原来纯粹的生活化空间都变得越来越艺术化了，许多看似不经意的角落其实经过了细致的设计，也证明着生活与艺术的不可分割。生活和艺术之间，的确有一个边界和门槛，但这个边界和门槛可以发现和创造，也可以跨越和撤销。让生活离开了原初的状态、进入到艺术的层次，很重要的一个途径，是靠纸张、屏幕、画框这些媒介。画框有一个神奇的作用，就是帮助限定现实与艺术的边界。无论多么日常的场景，一旦进入这个画框，就如同进入了结界，神奇地脱离了现实、进入了艺术，人们就可以唯美地看它，不管里面的人是美是丑，一旦进入画作，就成了被欣赏的艺术。为什么？当然人们夸赞的，可能更多的是画家的技法，或是由此表现出的某种意念和情绪。人物对象不过是艺术表现的一个媒介，不论美丑，一旦成为艺术欣赏的对象，就被艺术规训了。就好像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大街上不被认可，被认为是野蛮人，而不是社会人，只有穿上了衣服，才成为社会的人。现代人会说只有那些穿上了衣服的人才是正常人，只有穿上好看漂亮的上等服装才是有品味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人们没有把人物的身体本身当作艺术，除非它摆出什么造型、动作、变成舞蹈，或长得异常优美，或姿态特别潇洒。再美的身体，也必须穿上衣服变成模特走台步，或者被画成画摆进画框，否则就只是艺术的素材而不是艺术本身，就像生活的处境和遭遇一样。即使如此，我们仍然要问：画家之所以选择或美或丑的人物作画，最根本的难道不是因为他自身生命特征中所蕴含的艺术冲击力吗？不要忘了，古希腊最受推崇的是赤身裸体但体格匀称、或有着体育精神、或性感柔美的身体，中国古代最受推崇的则是赤身裸体放荡不羁的阮籍。这些身体，不仅仅是停留在具有生理功能的酒囊饭袋，而是最直接地表达着一个人甚至一个民族的精神与气质。身体不是需要被包裹起来、被摆出来观看才是艺术，回到人的本源、社会的本初，身体本身就是艺术，因为它最有生命力、激情和活力。虽然社会的发展已经把艺术和身体、生活脱离开来，但身体和生活本身才是最原始、最根本的艺术。这一点，其实是远古人类信仰的根本特质。曾经有那么一个时代，琴棋书画不是生活之外的艺术，它们就是生活本身，生活和艺术是一体的。历史上很多情况都是如此，画家并不仅仅描绘美女、美景，老态龙钟的、疾病残弱的，都会入画。更有很多场面，如血腥的战争、残虐的酷刑，都成为艺术的素材。为什么？因为它们都能激发人的情感，之所以能成为艺术的来源，恰在于其自身作为真实生活所具有的生命力和感染力。艺术和生活，是一个生活的、生命的连续体，它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东西，不能分开来看。生活和事实本身，很多时候比艺术作品更具想象力、更具艺术性、更令人震撼，不是被狭隘定义的、只有被艺术家表现的艺术。城市设计里面，讲求的一个准则是“人看人”。人看人，就是一种最简单、而最富有魅力的生活。公园里、大街上、商场和宾馆的共享空间里，最吸引人的往往不在于各种装饰和空间效果，而在于最简单的人看人。这里面的“人”，并不一定是美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一般人，包括了老少美丑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的垂首投足，都会带着他特有的风格和味道，互相可以会心一笑，在无声的交流中得到很多生活的启示。河边一个人钓鱼，他把帽檐斜带着，似乎放荡不羁风流倜傥，让人觉得不拘一格，其实可能是在遮掩当时的太阳，让人和帽子构成的轮廓、带有的性格特点与太阳的角度、环境的热度交合在一起，构成了只有这一刻才能看到的场景，也许被画家用画笔抓住，也许被人用心或眼神抓住，也许任何人都没有看到，但这就是艺术。无论是通过画框或者其他边界的筛选与提携作用，从生活到艺术再回到生活，都是一种从内容到形态、从理念到意念的循环。回到文章最初提到的例子，一个生活场景，被描绘下来成了画，也就是艺术。然而，一幅画如果只是摆在纸上、摊在桌上，人们还不太把它当作艺术，因为它只是琐碎日常的一部分，甚至不过是增添室内的凌乱而已。但若它被放进画框、摆在墙上，就一下让人感觉是脱离开了现实的维度，与世间的纷扰纠葛不再发生联系。然而，当画被摆在墙上，就又回归生活世界，成为日常生活场景的一部分，接受生活的审视或审判。世界上不存在脱离生活的艺术，放在居室里的画既是艺术，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吵架的夫妻在画前照样可以喋喋不休，而不会因为有一幅画的存在忘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即使这幅画放到了博物馆内，还不是喧嚣的城市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人们对它的欣赏，也仍然要依生活的性质而定，能成为生活的稳定剂也是它的一个功能，但这正意味着它是生活的一部分。因此，不能说只有装进画框、摆进画廊的绘画、雕塑才是艺术。既然生活和艺术是如此不可分割，又怎么能说生活不是艺术，或者艺术就一定要高于生活呢？如果给艺术一个隐喻，那么艺术就是身体，身体也就是艺术。身体是从自然中来，艺术也是从生活中来。艺术和身体一样，复杂又单纯，自然而然，随意纯粹。责任编辑：刘逍然北京规划建设 185OBSERVATION 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