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亲属化、等级性与审美异化——抖音戏曲直播问题分析_毛晓帅.pdf

学科聚焦 34自 2016 年上线以来，短视频平台抖音逐渐成为我国戏曲艺术传播的新阵地。据抖音官方发布的2021抖音数据报告，2021 年，共有 1557 个国家级“非遗”项目入驻抖音平台，“非遗”项目抖音号覆盖率高达99.42%。在入驻抖音平台的“非遗”项目中，点赞量位居前四的均为戏曲类“非遗”项目，其中河南豫剧主题的点赞量高达 7743 万次，位居第一。紧随其后的是越剧主题获赞5789万次、黄梅戏主题获赞5305万次、秦腔主题获赞 4903 万次。从以上数据不难看出，越来越多的观众通过抖音平台观看和了解戏曲艺术，抖音号已然成为戏曲传播的最主要的媒介之一。一大批专业戏曲演员、票友、戏曲爱好者等化身戏曲主播，通过抖音直播的方式传播戏曲文化。抖音平台为戏曲艺术的传播搭建了良好的平台，有利于戏曲艺术的推广和传播。然而，当前在抖音号戏曲直播过程中仍存在许多问题，亟待解决。2021 年 10 月 29 日至 2022 年 4月 29 日，笔者通过线上参与观察的方式，对 30 位戏曲主播进行了为期半年的线上调查。在这 30 位戏曲主播中，有 18 位是各地戏曲院团的专业戏曲演员，4 位是参与过梨园春节目的明星擂主，8 位是有一定戏曲功底的业余戏迷和网红票友。笔者拟根据近 6 个月的线上调查，对当前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分析。一、拟亲属化的观演关系在一般的舞台演出过程中，戏曲演员与观众之间是一种表演与欣赏的关系，一种平等的交流与互动关系：“双方达成顺畅的交流关系，既依赖于演员充分展示自己的技巧和艺术魅力，也需要观众对演员的技巧及演出的有效性进行品评和认识。”1除了这种表摘要：当前，在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存在许多问题，亟待解决：第一，主播与观众之间建立起拟亲属化的关系，约定了超越普通观演关系的权利和义务，易造成观众的非理性消费；第二，在资本的形塑下，观众被建构为不同的身份等级，主播与观众之间平等的交流关系被破坏，等级较高的观众规训着主播的身体表演；第三，部分主播为获取流量，以审丑替代审美，出现了审美异化的现象，潜移默化中对观众产生了不良影响。正视并解决以上问题，戏曲艺术才能更好地传播与推广。关键词：抖音；戏曲；拟亲属化；等级性；审美异化拟亲属化、等级性与审美异化抖音戏曲直播问题分析文/毛晓帅 李晶SHANDONG&ART 35演与欣赏关系之外，演员和观众之间不会约定其他的权利和义务。然而，在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演员与观众之间建立了一种拟亲属化的观演关系，约定了超越普通观演关系的权利与义务。一些主播为了获取更多的经济收入，开始利用这种拟亲属化的关系，鼓动观众进行非理性消费。因此造成了抖音戏曲直播中艺术性与盈利性难以兼顾的问题。所谓拟亲属化关系，指的是双方在没有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的前提下，通过仪式或者友谊等建立的类似于亲属式亲密的社会关系。拟亲属关系是对亲属关系的一种模仿，建立了拟亲属关系的双方也因此约定了在家庭关系中才有的相应的权利和义务。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主播与观众之间通过付费刷礼物等经济往来建立了虚拟的拟亲属关系。这种虚拟的关系与乡村社会中实际存在的认干亲等习俗有较大的区别。这种虚拟的拟亲属关系更多的是建立在刷礼物等经济基础上的。在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主播与直播间的观众建立了一种拟亲属化的关系。第一，从称谓上来看，在交流过程中，主播一般会使用亲属称谓称呼直播间的观众，例如“家人”“大哥”等。从这些亲属称谓来看，主播与观众之间建立了一种类似家庭成员之间的拟亲属关系。在戏曲网红主播刘某的直播间，主播更是直接把许多中老年女性观众称为“干妈”，直接标签化了这种拟亲属关系。第二，从实际的交流关系来看，主播与观众之间约定了除表演与欣赏之外的、类似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应的权利和义务。对于主播来说，他们不仅要充分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还要回答观众提出的各种问题，满足“家人们”的各种合理要求。对于观众来说，他们要像家人一样，支持主播。尤其是在主播与其他主播进行直播连线 PK 时，“家人们”要通过付费刷礼物的方式进行支持。主播之间的 PK连线实质上是观众、粉丝之间经济实力的竞争。观众为主播刷的礼物越多、越昂贵，主播在 PK 时获胜的几率就越高。当主播直播带货时，“家人们”也要支持主播，积极购买。由于这种拟亲属关系，观众甚至会被引导进行非理性消费。例如，网红戏曲主播刘某在直播带货时，曾经多次与供货商发生“争执”，此时，“干妈们”为了支持主播，把供货商的货物抢购一空，主播因此获得了巨额的提成。2022 年 2 月 10 日晚的直播过程中，刘某与某供货商进行连线，供货商售卖的是一款高档老年鞋。此时供货商以挑衅的语气说：“你们看看，我这款鞋的鞋底，可以随便掰，非常柔软，设计非常独特。这是一款高档鞋，你们直播间的干妈们也买不起。我就不多说了。你要是能卖出去一双，我就给你 20 块钱提成。”此时，刘某非常生气地说：“你不能看不起我的家人们、干妈们。一会儿就让你看看我们的实力。”此时，刘某直播间的观众们情绪激动，“干妈们”纷纷说：“我们不争馒头争口气，一定要支持咱们家主播，非得把他们家的鞋都买光不行。”此时，刘某说自己可以修改供货商的底价，原价 999 元一双的高档鞋直接改为 199 元两双，让大家赶紧抢购。短短两分钟时间，供货商的 500 双鞋就被“干妈们”抢购一空。主播因此获得了 10000 元的提成。此后，刘某的直播间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他与供货商发生“争吵”，修改底价，鼓动“干妈们”团结一致，“干妈们”群情激奋，进行抢购。经过长期的参与观察，笔者发现，这是主播与供货商之间约定的一种销售套路，“争吵”本质上是一种表演。他们通过“争吵”表演，引起观众的情绪波动，进而让他们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进行非理性消费。他们利用的所谓拟亲属化关系，指的是双方在没有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的前提下，通过仪式或者友谊等建立的类似于亲属式亲密的社会关系。学科聚焦 36正是主播与观众之间的这种拟亲属化的关系。在这样的拟亲属关系中，观众有支持主播的义务。在抖音平台，个体戏曲直播通过直播很好地传播了戏曲艺术，也适当地提高了自己的经济收入水平。提高自身的经济收入水平，是戏曲主播进行直播的重要动因，本无可厚非。但如何做好艺术性与盈利性之间的平衡，是当前戏曲主播应思考的重要问题。二、观众等级性的建构作为一款活跃用户超 6 亿人的大众传媒，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机，人人都可以下载和使用抖音 APP。在抖音直播间，观众可以随时进入或者退出。但是，在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观众之间并不是完全平等的，而是存在着明显的等级性差异。第一，基于用户注册、上线的时间长短、付费刷礼物的数量多少，抖音平台本身会赋予用户一个使用等级。用户在线时间越长，给主播付费打赏的礼物越多，其使用等级就越高。因此，用户自身的等级高低就呈现出明显的差异性。在抖音戏曲直播间，观众在与主播进行互动时，这种等级性会显示在用户名之前。对于那些等级高的观众，主播往往会优先回答他们的问题，主动与他们进行互动。而等级较低的观众，往往不被重视。第二，直播时付费刷礼物的多少会让观众之间产生新的即时等级，这个等级是每天变动的。主播每次进行戏曲直播时，抖音会根据观众刷礼物的多少和点赞数量等对直播间里的观众进行即时排名。刷礼物最多的人会占据榜一的位置，紧随其后的是榜二、榜三等，前三名的观众头像能够显示在直播间右上角，得到更多人的关注。主播在直播时往往会征求观众的意见，让观众点戏曲唱段。此时，排名靠前的观众有更大的话语权。而没有刷礼物的观众点的戏曲唱段往往不会被优先考虑。一些主播甚至直接告诉直播间的观众，不刷礼物没有资格点戏。例如，豫剧演员张某 2022 年 4 月 5 日晚上直播时，对直播间的观众说：“你们连礼物都不刷，有啥资格点戏啊？我想唱啥你们就听着。别那么多事儿。”主播一般会把当天刷了礼物的观众称为“前排的”，把没有刷礼物的观众称为“后排的”。二者的待遇有显著的差别。第三，粉丝团黄马甲与非粉丝团成员之间的等级性。进入抖音戏曲直播间之后，主播往往会提醒观众们点关注、亮粉丝灯牌，凡是关注了主播，并在当天付费1抖币（1毛钱人民币）给主播送了粉丝灯牌的，其用户名之前会有一个黄色的标识，上面写着“马家军”“孔家军”等主播设置的专有标识，主播一般称之为“黄马甲”，用以显示出粉丝的身份。穿了“黄马甲”的观众有机会加入主播建立的粉丝群，可以给主播发私信。而那些没有给主播点关注或者没有付费送粉丝灯牌的观众，其名字前面则没有黄色标识，也无法加入粉丝群，不能给主播发私信。观众之间的等级性差异也造成观众与主播之间形成了一种凝视与规训关系。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提出了身体规训的概念。通过对 18 世纪中后期和 19 世纪以来监狱中罪犯惩罚方式的研究，福柯指出，人的身体是被各种微观的权力不断规训的，“肉体基本上是作为一种生产力而受到权力和支配关系的干预”。他认为，“施加于肉体的权力不应被看作是一种所有权，而应被视为一种战略；它的支配效应不应被归因于占有，而应归因于调度、计谋、策略、技术、运作”2。福柯认为，通过这些调度、计谋、策略、技术、运作等手段，人类社会被不断规训着。通过对30位戏曲主播的线上调查，笔者发现，主播的身体也是被一部分观众凝视和规训着的。在线下的舞台演出中，演出的剧目、唱段大多是剧团决定的，观众一般无法决定演员演出的剧目和唱段，只能演什么就欣赏什么。然而，在抖音戏曲直播间，一部分观众不再是被动地欣赏主播的表演。那些等级较高的榜一、榜二等观众，他们的审美期待往往规训着主播的直播行为。在资本的形塑和影响下，那些能够给主播刷礼物、带来实际的经济收益的观众在很大程度上规训着主播的身体表演，决定着主播演唱的剧目和唱段。只有按照等级较高的榜一、榜二等观众的审美期待进行表演，主播才能得到更多的礼物，获得更高的经济收益。因此，为了维系好这些有经济SHANDONG&ART 37实力的榜一大哥、榜二大哥，主播不得不按照他们的审美期待来调整自己的表演，尤其是演出剧目和唱段的选择上，不再是完全自主的。观众等级性的建构，致使经济实力较强的少数观众规训着主播的表演，而大多数不能付费刷礼物的观众则没有点戏的话语权。此时，与其说主播是为所有的普通观众服务，毋宁说是为小部分观众服务，为经济资本服务。这与戏曲演员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初心和使命是相悖离的。三、直播中的审美异化戏曲艺术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瑰宝，其艺术精髓是美的表达。无论是舞台美术、灯光设计、服饰设计、唱腔设计、形体动作都是为了呈现美，让观众获得良好的审美体验。如周爱华所说，“在整个戏曲创作过程中，演员是演出媒介和艺术载体，观众只有通过演员的表演才能融情于戏，实现观众和演员的互动。演员对于一场演出的水平、质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3在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因为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大多数主播无法在直播间呈现舞台美术、灯光设计、服饰设计的美感，只能通过自身的唱腔和形体动作来展现戏曲之美。然而，在当前的抖音戏曲直播过程中，却出现了审美异化的问题。第一，审美对象上，以审丑替代审美。一些主播为了吸引眼球、获得流量，以审丑代替审美，通过身体动作的极度夸张、变形、扭曲来进行戏曲表演。更有甚者，通过对戏曲片段的删改，打色情“擦边球”，或者通过体罚比狠来哗众取宠，沦为“流量乞丐”。通过近半年的观察，笔者发现许多戏曲主播在进行 PK 惩罚时会选择让受罚一方哭着唱喜剧或者笑着唱悲剧。例如，2022 年 3 月 11 日，戏曲主播石某和米某在进行 PK 连线时约定，谁输了就哭着唱抬花轿，或者笑着唱秦雪梅吊孝。抬花轿是豫剧传统戏中的喜剧经典，“府门外三声炮惊天动地”一段最为脍炙人口。这段戏表达的是周凤莲出嫁时的喜悦心情，整段唱腔欢快、活泼。在豫北、冀南、鲁西南农村，许多人结婚时都会在婚礼上播放这段戏。哭着唱抬花轿“府门外三声炮惊天动地”一段，无疑是对这部经典喜剧的亵渎。豫剧秦雪梅是一出典型的悲剧，尤其是吊孝一折，表达的是秦雪梅对未婚夫商林愤然离世的无尽悲痛。秦雪梅吊孝一折整体的艺术风格是哀婉凄凉、幽咽婉转的。笑着唱秦雪梅吊孝一折是对悲剧艺术的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