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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
通达
难易
问题
肖峰
2023.6|61人工智能与观念变革脑机融合与他心通达的难易问题肖 峰摘要:意识的难易问题折射为他心问题,而且在他心通达(读心)上也存在难易的层次,即在认知层面通达他知(知道他心的所思所想)较为容易,而在感知层面通达他感(感受他心的感受)则十分困难甚至几无可能。脑机融合为通达他心提供了不同于传统人文方式的技术手段,但迄今它所提供的读心手段仍限于他心通达的容易层次。更高水平的脑机融合技术,如人工感知、脑云接口和脑脑接口,将提供从通达“他知”到通达“他感”的可能性,使通达他心的难问题具有了解决的路径和前景。当然,借助脑机融合通达他感也引来了新问题,如感知从具身到具脑后的新的差异问题、“我心”对“他心”的影响即相互建构问题,以及如何从生存论上看待他心通达的难易问题,由此启发我们合理地把握科技手段与哲学思辨在求解他心问题上各自不同的价值。关键词:脑机融合;他心通达;读脑;读心;脑云接口;人工感知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脑机接口的哲学研究”(20BZX027)中图分类号:B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3)06-0061-08脑机融合主要是指人脑与人工智能借助脑机接口所实现的融合,它也被视为新一代人工智能或人工智能的下一站。人工智能问世后,带来了两个不同方面的“他心”问题:一是人工智能本身是否具有心灵从而成为一种新型的“他心”(或“它心”)?即所谓“机器之心”是否存在?二是人工智能是否可以帮助我们解决他心问题,尤其是人工智能在走向脑机融合的过程中对于我们通达“他人之心”是否提供了新的手段和帮助?本文探讨的是后一个问题,即能否借助脑机融合技术来更加有效地实现对他心的通达?尤其是能否实现更深层(从知道到感受到)的他心通达?或者说在基于脑机融合的他心通达中,是否和解决意识的难易问题一样,也存在他心通达的难易问题?一、从意识的难易问题到他心通达的难易问题心灵和意识是重叠度极高的两个范畴,对心灵的研究离不开对意识(以及相关的意志、意向等)的研究,心灵问题由此与意识问题紧密相关,在这个意义上,他心(他人的心灵)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他人的意识问题,他心通达也就是对他人意识活动或意识内容的知晓与了解。查尔默斯(David Chalmers)曾区分了意识的(困)难问题和(容)易问题,由此,通达他心也可以区分为对于他心容易层面和困难层面的分别通达,这就是基于意识难易问题的他心通达之难易问题。在查尔默斯看来,虽然我们可以通过物理还原的方式解释很多人脑与感官处理外界信息时所发生的过程,比如人眼看到红色时的脑神经状态,但却无法解释人在看到红色时为何会产生某种主观感受或体验,即无法解释感知体验为何以及如何产生于物理材料,物理过程如何能够“突现”或引起主观的意识感受:“一般承认,经验来自于一定的物理基础,但是对它为什么如此起源、怎样起源,我们并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解释。物理加工为什么引起丰富的内在生活。说它应当如此,以及事实上如此,这似乎都是客观上难以理喻的。”他将前者(可以通过物理机制加以说明的过程)称为意识的易问题,而将后者(无法通过物理机制加以说明的主观体验)称为意识的难问题。对于后者,用列文(Joseph Levine)的话来说,在物理的神经过程与心灵的意识现象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解释鸿沟。62|江汉论坛意识的易问题使我们可以理解意识是随附于或依存于物理状态的现象,可以了解什么样的意识对应于什么样的物理机制(如痛觉的脑神经机制);意识的难问题则告诉我们意识又不能还原为物理过程,意识状态不能归结为相关的物理机制。意识的“难问题”也被归结为如何解释意识的主观特性(qualia)或“现象特性”问题,诸如晚霞的色彩、糖的味道、茶香的气味,这种特性也被表述为“感受特质”“感受性”或“被经验时看起来像什么”(What it is like to be experiencing)等不同于大脑神经生理过程的非物理性质或状态。这是我们无法通过物理机制加以说明的主观体验,无法从脑神经活动中观察到意识经验现象是如何表现的,即无法用科学的原理解释“意识美酒”如何由“物理脑之水”所“酿成”。意识的难易问题与他心问题紧密关联,甚至常常要通过他心问题来说明。他心问题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我如何知道除了我自己的心灵(“我心”)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心灵(今天还包括机器是否有心灵)?二是如果存在着他心,我们又如何认识它?即他人心中的所思所想能否被我所知道,以及如何才能被我们知晓?后者也称为“他心通达”或“能否读懂他心”(简称“读心”)的问题。本文只探讨第二个问题,因为从全过程来看,着力于第二个问题,就意味着承认第一个问题的正解:他人有心灵;而解决了第二个问题,知道了他心在想什么,也意味着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即知道了他心的存在,因为他心的存在是知道他心在想什么的前提,当他心之所想能被读出时,他心的存在就不再是个问题。对于如何知晓、通达他心,基于意识难易问题的视角,也可以对应地分为两个不同的层次:当他人感受到疼痛、愉悦时,其脑中的物理机制可以被观察到,但与其关联的主观体验则不能被我们体验到,而只有靠他人自己的内省才能体验到,类似于维特根斯坦所举的例子:“我知道某人脚很痛”并非“我能感到某人脚很痛”。或者说,我们只能观察到他人意识活动所随附的物理过程之间的因果关联,但无法内省地体验到他人的意识经验或感受状态本身,即无法感受到他人的感受。这些内省的体验是无法通过可观察的脑过程来加以说明的。前者就是通达他心中的易问题层次,后者则是难问题层次。他心的难易问题表明,我可以根据物理机制推断或知道他心在想什么,从而解决读心的易问题,但不能体验他心的切身感受,从而无法解决读心的难问题。或者说,了解了他心产生某种主观感受的物理机制,并不等于就体验到了他心中的那种感受。杰克逊(Frank Jackson)以具有超强颜色分辨力的弗雷德为例来说明了上述问题:神经科学家可以从弗雷德视觉神经中发现常人所不具有的视觉神经元,推断其能感受到常人不能分辨的两种红颜色:红 1 和红 2,从而能够分析出弗雷德看见不同红色时的神经机制。但对此进行研究的神经科学家并不能体验到红 1 和红 2 的区别,不能感受到弗雷德看到不同红色时“像是如此这般”的经验,从而表明了他心的易问题可解而难问题不可及。他心的难易问题显然就是意识难易问题的翻版:我们可以通过读心而“知道”他心处于何种状态,但并不能“感受到”这种状态,因为我们无法进入“他心”去验证其经验某一对象时是否会产生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在这里,“知道”可以借助科学的手段或逻辑的工具来实现,成为一种具有客观性的认识活动;而“感受到”则是一种主观性的经验活动,是使用外在的“知道”方式所不能达及的。或者说,他心中的感受由于具有不可还原的现象性质,所以无法通过因果关联来加以解释,也不可以被还原为物理学的、生物学的或是认知神经科学的“第三人称描述”,这就是戴维森(Donald Davidson)所说的无法被取代的“第一人称权威”(firstperson authority)。从这样的区别中可以看到,我们可以共享他心的知识内容,但难以共享他心的体验和感受;我们可以读出他心所想,但无法体验他心所感;我们可以通达他心的“认知层”,尤其是明言知识层,从而获取他心的“他知”,但无法通达他心的“感知层”,即难言知识层,从而难以获取他心中的“他感”。由此,对他心的通达,或对他心的读取,从作为认知层的“他知”到感知层的“他感”,就构成读心的易问题与难问题之间的巨大差别。通达他感之所以困难,还在于有的感受即使对于感受者本人,也很难用精准的语言表达出来,常常只能借助“隐喻”的方式来表达,从而也就很难对应地去进行感受上的比较或匹配。一些疾病造成的症状所形成的感受中就有大量类似的情况,如糖尿病并发症中有一种“不宁腿综合征”,被有的患者形容为“酸烂”感,这样的“他感”就很难被没有这种症状的人所体验或类比。这种无法共享感受性的极端情况还可以从如下情形中去理解:你无法向一个先天性盲人解释清楚看到红色的感受,他也2023.6|63无法体验到你看到红色时的感受,因为你的感受相对于他来说就是“他感”;同样,你也无法体验当他听说“红色”时会在心中形成什么样的感受,因为他此时的感受对于你来说也是“他感”。凡此种种,表明达及他感无疑是达及他心的难问题。二、借助脑机融合的他心通达脑机融合为我们提供了他心通达的新方式,并形成了从易问题层面的通达到难问题层面通达的推进。(一)读心:从人文方式到技术方式人类一直不曾停息过通达他心或读心的努力,尽管有“人心叵测”之类难达他心的感慨,但也不乏“善解人意”的读心高手。可以说,在现代信息技术出现之前,人类的读心主要是基于生活经验或交往实践来达成的,可称之为“人文方式”的读心,此即依靠“人文手段”而进行的通达他心的努力。对于人文方式之所以能够达成读心,人文社会科学进行了理论上的探讨和论证,如社会认知理论所提出的“理论说”(Theory Theory)和“模拟说”(Simulation Theory),现象学的“直接读心”理论包括以加拉格尔(Shaun Gallagher)和扎哈维(Dan Zahavi)为代表的“互动直感说”以及以加莱塞(Vittorio Gallese)和戈德曼(Alvin I.Goldman)为代表的“具身匹配说”都对他心的可通达进行了论证,否定了他人思想无法接触和了解的“他心不可知论”。随着人工智能结合脑机接口而形成的脑机融合技术的出现,读心又增加了一种不同于人文方式的技术方式:依靠技术手段来实现对他心的通达。其基本原理是:通过植入的或非植入的传感器来探测采集大脑活动的信号,然后输入给计算机,由其用智能算法从中解码出脑中的意图。这样的技术性读心之所以可能,是因为脑信号与心灵活动的内容(或称脑信号的语义)之间具有对应的关系:人在脑中进行思考等心智活动时,总会有相应的脑活动,形成一定的脑电信号或其他物理化学生物性的信号,这样的信号从原则上可以被一定的技术(如脑机接口)所采集,然后通过事先建立的脑信号与语义之间的对应关系(类似于编撰了一部详尽无遗的脑信号词典,也就是建立起了“意识的神经相关”),就可将其“翻译”为相应的思想内容,即心中的所思所想。也就是说,基于这样的技术手段,“可以通过解释我们的大脑信号来推断我们的心理/情绪状态和意图”,即通过“读懂他脑”来“读懂他心”,从而“以新颖的方式提供了进入心灵的途径”。这一手段的核心技术在于建立脑信号与心灵表征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根据两者的“相关性”来达到读心的效果。目前使用 EEG(脑电图)可以识别出人的八种情绪状态:“满意”“快乐”“惊讶”“受保护”“悲伤”“不关心”“生气”和“恐惧”。这只是初步的简单的读心,随着植入式探针技术从动物脑到人脑的应用,将会采集到更多也更精确的神经元活动信号,如下一代 Neuropixels 3.0 已经在开发中,并有望在 2025 年左右发布,并保持四年翻新的节奏,届时可以让数千个电极探测到脑中数万个神经元的活动信号,由此读出他心的更多的所思所想。也就是说,随着这一技术手段的不断进步和完善,我们就可以从知道他心中的简单想法发展到能够读出其复杂的思想,从而真正地“读懂”他心。就是说,借助脑机接口我们首先可以阅读脑信号,然后通过对脑信号的解码我们又可以对其中负载的心智内容加以“翻译”,从而通过读脑来实现读心。当我们是从第三人称的角度来进行这种心脑互译的活动时,就是在通过“他脑”的读取而实现对“他心”的通达。此时,在脑机融合技术的介导下,人脑中的主观心灵活动可转化为客观的信号,不可观察的内心世界变为可观察的对象,他人的心灵世界成为可以读出和读懂的对象,人类由此获得打开他心“神秘之门”的钥匙。但是,这样的他心通达仍属于对读心之易问题的解决,所实现的只是在认知层上的通达他心,解决的是对他心的“知道”而非“感受到”的问题。还是以维特根斯坦的“脚痛”为例,通过脑机接口我们可以知道他人的脚痛,但不能感受其脚痛;我们只能在脑机接口设备上获取他脑中的“客观知识”,而不能取得他人的“切身经验”